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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恨铁不成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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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加根原本计划等牌坊中学放了寒假,腾出一间教室,找个宽敞一点儿的场地打家具,后来发现这想法不切实际。

临近寒假,他和邹贵州一起去请肖木匠。

肖木匠毫不犹豫地予以拒绝:“腊月份多忙啊!大家都要打年货,准备过年。哪儿有功夫出来做工?正月份又要忙着拜年,招待亲戚朋友,喝酒、抹牌、打麻将。一年忙上头,过年还不快快活活地玩几天?就算我愿意帮你干活儿,也找不到小工啊!月半之前,徒弟们肯定不会听我的调遣,给再多的钱,他们也不会干!”

肖木匠说得头头是道,理由十足,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

王加根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春节这么重要的节日,出门在外的人都要赶回家与亲人团聚,哪怕千里迢迢,历尽千辛万苦,也在所不辞。谁愿意在这个时候撇下家里的事不管,来给你打家具呢?自己完全是异想天开。只考虑到自己的难处,没有顾及别人的感受。

结果,寒假打家具的计划就落了空。

放假后,方红梅和她弟敬武回了方湾菜园子村,王加根则回到了王李村,各回各家过年。

因为新的一年要结婚,按照农村的规矩,双方的老人应该提前见个面。男方到女方提亲,还要准备像样儿的彩礼。加根已经向王厚义和胡月娥表达了这层意思,但回答却是叫苦连天。

王厚义说,今年家里两个老人新香,抽不出时间去与方红梅的父母见面。又说,安葬爷爷奶奶扯下不少账,拿不出钱来送礼。

父子俩正为这些事情交涉的时候,白素珍回到了王李村。一吵一闹,王厚义正好以此为借口,推卸责任,完全不管加根的事情。

他直言不讳的揶揄儿子:“你有一个有钱的妈,结婚的事情还用得着我们操心?”

王加根正月初三去方红梅家拜年,王厚义和胡月娥没有给他一分钱,也没让他带家里的任何东西。从双峰管理区坐长途汽车到孝天城之后,加根在街上的小摊儿上买了些麻糖、港饼、龙须酥之类的副食品,作为去红梅家拜年的东西。不管怎么说,他总不能赤手空拳地去见未来的丈人丈母娘。更何况,方红梅还有几个本家亲戚,按礼节也应该去看看。

东西买好之后,加根来到孝天汽车客运站,准备坐班车前往方湾。

坐在候车室里等车的时候,不时有卖报刊的小贩在身边转悠,推销报纸和杂志。王加根瞟了一眼那些花里胡哨的报纸,标题都很吸人眼球。诸如《一女二夫酿悲剧》《**奇案》《蒋介石和他的四个老婆》等等。这些报纸卖得特别快,没一会儿功夫就脱销了。相反,那些很大牌的纯文学杂志却无人问津。

“报纸换杂志!报纸等价换杂志!”小贩见一些乘客已经看完了报纸,突然这样喊叫起来。晃动着《小说月报》《人民文学》《散文》等文学杂志,换回已经卖出去的那些小报,再出售给其他的乘客。

见此情景,王加根感到特别难过。天啊!这些他做梦都想发表文章的一流文学杂志,竟然还不如胡编乱造的色情小报好卖。人们热衷于刺激感官的“快餐文化”,而对这些思想性、艺术性很强的作品不感兴趣。这样的欣赏水平,简直就是民族文化的堕落!他还用得着苦心孤诣地去搞文学创作么?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努力还有意义么?

到菜园子村红梅家里时,正碰上敬文与他爸在闹矛盾。父子俩涨红着脸,横眉怒目,如两只好斗的公鸡。见王加根来了,他们的情绪才缓和了一点儿。互致问候,倒水让座。

红梅她妈赶紧进厨房,准备弄东西加根吃。

“听红梅说,学校里没地方打家具?”红梅她爸问。

王加根无奈地点点头。

红梅她爸说:“干脆把木板拖到菜园子来。我去请师傅把家具打好,再送到牌坊中学。”

王加根一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同时又面临另外一个难题:牌坊中学距方湾一百多里,拖木板肯定少不了汽车。去哪儿找汽车呢?就几十块木板,专门请一辆汽车又划不算。

“方湾街上经常有人去花园镇买水泥,我留意一下。如果再有买水泥的汽车去花园镇,我就托别人顺便把木板带回来。”

王加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件熬煎了他几个月的难题,红梅她爸三十五除二就解决了。他对老丈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安排完打家具的事情,大家又开始东拉西扯,说些方湾的一些新鲜事情。最让王加根吃惊的一条消息是,方湾中学的池松山老师患精神病,疯了。据说他曾交过一个女朋友,是万安中学的代课教师,去年考上了师范学校。池松山高兴得什么似的,请文教组领导吃饭,到方湾中学发喜糖。但他女朋友读师范之后,对他似乎不像以前那么粘乎了,无形中给他增加了思想负担。撤社并区机构改革之后,池松山被肖港区教育组退回方湾中学,已经让他感到比较郁闷。没多久,他女朋友又宣布与他分手。双重打击让他的精神完全崩溃,就这样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满屋子的人都为池松山老师嘘唏叹息。

为了缓和气氛,王加根又把话题转到敬文身上,问他学习怎么样,刚刚为什么和他爸争吵。

原来,方湾卫生院准备改制,承包给个人经营。红梅他爸有可能被辞退,当不成炊事员了。因为少了这块收入,红梅他爸就老生常谈,提到了敬文大手大脚、花钱没有节制的问题。他要求敬文以后节俭些,家里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给他生活费。敬文不乐意,就与他爸吵起来了。

“别人又没说一定辞退你!你就是找借口克扣我的生活费。”敬文愤愤不平地斥责他爸。

“我克扣你?腊梅跟你一样在市一中读书,她每个月二十块钱用不完,你五六十块钱还不够!是家里克扣你,还是你自己乱花钱?”

……

父子俩又唇枪舌剑地吵了起来。

王加根听着他们的争吵,一直默不作声。内心里,他是倾向于红梅她爸的。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方父是一个比较开明的老人,算得上是中国农民中的精英。

方红梅初中毕业那年,方母曾想让她回家种田,帮忙挣工分。因为当时敬武也该上学了,家里确实负担不起四个孩子读书。方父坚决不同意。他鼻子一横,眼睛一瞪,骂方母头发长、见识短,鼠目寸光,只顾眼前利益,不考虑孩子的前程。

“四个娃儿上学,报名费就得几十块,还要买笔买本买墨水,晚上写作业点灯要煤油,钱从哪儿来?家里还欠着生产队那么多的缺粮款。”方母有些委屈地争辩,“你看菜园子和红梅一样大的娃儿,还不是有那么多没上学。”

“别人家的娃儿怎么样我不管。我自己的娃儿,只要想读书,哪怕是砸锅卖铁,我们也要供到底!”方父坚定不移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方母不再作声了。这个老实巴交、贤惠善良的农村妇女。做事慢条斯理,说话轻言细语,性格比较绵软,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她向来把方父的话当成圣旨,不是愁得实在没办法,她是不会搓反绳的。

为了供四个孩子上学,方父每天收工之后,就去方湾街上打零工。烟也戒掉了,酒呢,不是馋得实在没办法,绝对不敢沾。一次带红梅她奶去方湾卫生院看病,方父无意间与大夫聊起了自己家里的情况,感叹四个孩子上学读书的艰辛。不凑巧的是,那位与他聊天的大夫,正好是方湾卫生院院长。

一位农民能够如此深明大义,让卫生院院长十分感动。这位好心人问方父,愿不愿意到医院当炊事员,给医生护士们做饭。

方父喜出望外,满心欢喜地答应了。他还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把饭做得好吃,让医生护士们满意,让院长放心。就这样,他幸运地成了有“工作”的人,一个月能够挣到三十多块钱。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他到方湾街上唯一的国营食堂拜师学艺。先是学白案,煮饭、蒸馒头、烙饼、做包子;再学红案,炒炸煎煮,变着法儿把菜烧得色香味俱全。因为每天早晨五点钟就要起床弄早餐,方父晚上只能睡在卫生院的单身宿舍里。开过早饭,碗筷清洗收拾完毕,他就赶紧去街上买菜。中午吃饭的人员最多,又是正餐,准备的时间自然也最长。整个上午一般没什么空闲。只有下午,他才能够抽出时间,回菜园子村家里看看老母亲,料理家务,或者去侍弄家里的几分自留地,给蔬菜上粪浇水。在家耽误的时间也不能太长,因为还有晚饭等着他去做呢!虽然住在同一个镇子里,他和老婆实际上过着“夫妻分居”的生活,难得有亲热的机会。

四个孩子的衣服,总是大的穿了小的穿,补丁摞补丁。特别是腊梅和敬武,基本上没有穿过新衣裳。腊梅敬武有时感觉憋屈,难免闹情绪,他们同仇敌忾,责怪爸爸妈妈偏心。

“哪个叫你们晚出生的?腊梅要是生在你姐前面,敬武要是生在你哥前面,还不是该你们穿新衣服。”方母反而把责任推给他们。

方父则对孩子们循循善诱,如同哲人一样告诫他们:“不怕身上衣裳破,就怕肚子里没有货!”

听说过这些故事,王加根不能不对方父肃然起敬。

“我在卫生院已经干了这么多年。现在别人要辞退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人要学会感恩。当初如果不是老院长给我这份工作,光凭我们两个老的挣工分,根本不可能负担你们上学。”方父重温历史,如泣如诉,“这些年我和你妈什么时候克扣过你们?不管你们提出什么要求,只要家里拿得出来,什么时候让你们失望过?特别是敬文,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优先满足你?”

敬文是两个姐姐出生之后,家里苦苦盼来的第一个男丁。打小就是“一等公民”,享受额外的关照,得到特殊的保护,拥有各种各样的特权。这种娇生惯养,促成了他唯我独尊、自私自利的性格。在家里,他处于绝对核心的位置,老少三代人都是围着他在转。尤其是方父,对儿子有求必应。直到敬文考上孝天一中,到孝天城读书之后,因为花钱没有节制,父子俩才口水战不断,经常发生冲突,产生矛盾,感情上出现了裂痕。

家里最初承诺,除学杂费以外,每月给敬文二十块钱生活费。结果,他每个月都不够用,总是中途跑回家要钱。没有办法,只得把标准提高到二十五元。二十五元钱仍然不够,又加到三十。水涨船高,后来给他四十元都管不到一个月。现在每个月的花销,都是五六十元。

为了得到钱,敬文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家里人说假话。编造谎言,虚列名目,向父母索要,找大姐支援。

大家完全对他失去了信任。到后来无论他讲什么,方父总是告诫家人:“莫听他的!他说的话,只能作参考。”

那么,敬文怎么需要那么多钱?他的钱又花到哪儿去了呢?

和敬文一起从方湾中学考到孝天一中的,有四个男生。他们虽说没有分在一个班里,毕竟是方湾老乡,四个人很快就聚在一起,结为拜把子兄弟。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乡情,加上离家在外的孤独和寂寞,以及农村娃进城之后的自卑和恐惧心理,使得他们模仿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发誓成为同生共死的铁哥们。

平日,兄弟四人各上各的课。到了周末,他们就会不约而同地约在一起,从早到晚形影不离。在穿着打扮上,他们互相攀比,并且尽量向城市学生看齐。毕竟,都是爱漂亮、讲排场、不服输、不服气的年龄。只要学校不上课,他们就换上自认为最帅气的衣服,学着城市青年吊儿郎当的样子,有时嘴里还叼着香烟,在孝天城的大街小巷上到处闲逛。哪儿人多热闹,他们就往哪儿挤。也没有什么具体事情,就是看看人们为什么要聚在一起,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稀奇古怪。

红火热闹看够了,他们再钻进网吧,上网,打游戏。有时,也吵吵闹闹地结伴儿,一起去看电影,去录像室看武打片。他们对逛商场没什么兴趣,因为身上的钱不多,买不了什么东西,而且觉得那是女孩子才感兴趣的事情。城里的旮旮旯旯逛遍了,又把活动范围向城郊周边扩展。后来,他们发现城西澴河岸边是个不错的地方。特别是河口大桥下面,有大片的树林和草地。高大的白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厚厚的草坪如绿色的地毯。四个人正好坐在树荫的草地上打扑克。

星期天,他们在学校里吃完早饭就往城西跑,带上一些饼干、锅巴、麻花之类的干粮,买几罐啤酒,中午也不吃饭,就用这些干粮和啤酒填饱肚子。扑克游戏从不间断,一直到太阳落下对面的河岸……

住在孝天城读书,花费本来就不小。敬文这人手又撒,与几个兄长一起吃喝玩乐,他出的钱总是最多。四个人一起在小餐馆或者大排档上吃完饭,老大金安会说,今天我来买单吧!

说过之后,人却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

老二于是出面反对,怎么能让大哥破费呢?还是我来!说话的同时,右手插进上衣外套的内层口袋,摸了一会儿,又空着手慢慢抽出来。左右两只手同步插入上衣外面的两个荷包里,接着还是空手出来。双手又同步插入裤子的口袋,再老半天没有动静。

老三见此,非常迅速地摸出了自己的钱包,表现出非常慷慨的样子。都别争了,今天我来!打开皮夹子,却发现里面只有几张毛票和硬币,不够支付账单的零头。

最后掏钱的,还是冤大头老幺方敬文。

买零食买啤酒买香烟也是一样,兄长们只提建议、出点子、拿意见。跑腿去办事的,掏出真金白银的,总是我们可爱的敬文同学。

这两年的寒暑假,敬文虽然回到了菜园子村家里,但大把的时间还是和结拜兄弟们一起度过的。四个人除了在方湾街上寻乐子,还轮流做东请大家到家里打牌。敬文家在方湾菜园子村,上街最方便,加上方父做的菜又好吃,几个人他家聚餐的时间最多。碍于情面,方父方母总是跑前跑后、不辞辛苦地伺候几个年轻人,但内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愣小子们在家里吵吵嚷嚷,影响腊梅温习功课不说,也确实增加了家里的开支。不痛快又不能说,还不能表现在脸上。两位老人都很憋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忍着。

敬文现在已经上高三,还有最后一学期就毕业。按说,到了高考的冲刺阶段,他应该紧张起来。遗憾的是,他不仅没有意识到这个阶段的重要性,反而糊里糊涂地分了心。他与班上的一个女生眉来眼去,还经常一起去看电影。这些事情,他当然不会告诉家里人。

眼见敬文与方父闹得那么缰,王加根就从中打圆场。承诺说,如果方父下了岗,他和红梅可以承担敬文的一部分生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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