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两相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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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班的时候,王加根无意间听到两个女教师肖玉荣和董志芳在聊天,谈的正是女人小产的事情。
肖玉荣说,邹肖小学有个女教师引产后大出血,一个多星期还没有好,躺在家里不能上班。董志芳谈起了她自己去年人工流产,认为引产对身体的伤害特别大。她请假在家里休息了两个星期,什么事情也不做,好吃好喝地补,仍然感觉身体大不如从前。
本来在改作业的王加根开始心不在焉。他支愣起耳朵认真地听着,生怕露过了她们交谈的细节。原来人工流产对女人有这么大的影响,还存在那么多的风险啊!他真想参与到她们的聊天中,多了解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但终究还是不好意思。毕竟都是女人的话题,他一个未婚小伙子,去聊这些事情,别人会怎么想?那不是主动挑起别人对自己的怀疑?虽然只听了个大概,他还是为方红梅担心。
红梅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她不可能请假休息,只能硬撑着上班。吃得消么?昨天看她走出手术室时,脸色苍白,无精打采,如同受过酷刑一般。叫她休息一天再回去,她又不听。路上不会出什么意外吧?手术后的注意事项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王加根越想觉得事情越严重。于是,骑上自行车直奔花园镇,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女性健康指南》,回学校就关在宿舍里看。他一口气看完了所有与人工流产相关的内容,越看心里越发慌,进而忧心如焚了。人工流产应该注意的很多问题,他和红梅都忽视了。比方,做手术之前一周内不能过性生活,手术前一天应该洗澡、换衣服,手术前四小时不能吃东西、不能喝水,诸如此类的常识。
他们原以为,做完手术就百事大吉了,其实不然。人工流产手术有可能产生多种并发症,包括吸宫不全、漏吸、子宫穿孔、宫颈裂伤、术后感染、术后出血、人流综合征、月经失调等等。如果子宫没有刮干净,宫腔内有绒毛或蜕膜之类的残留物,就容易发生术后感染。要是做手术的医生医术较差,没有将胚胎组织吸出来,胎儿还会继续生长发育,就要进行二次手术。即使手术非常成功,也有可能因为卫生条件差导致细菌感染,出现发烧、肚子痛等症状。方红梅的手术做得怎么样呢?做完人工流产之后,至少应休息两个星期,不能参加剧烈的体育运动,也不适宜进行繁重的脑力劳动。手术后一个月内不能在脚盆里洗澡,更不能游泳。这些禁忌红梅肯定不知道,如果不注意,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牵挂,方加根迫切希望收到方红梅的来信。
每天一见到邮差来,他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如果由于上课错过了邮差,下课一进办公室,他就到领导办公室去询问,去翻当天的报纸和信件。但是,整整过了一个星期,他也没有收到方红梅的只言片语。由于着急上火,王加根生病了,主要症状就是咳嗽。白天咳得不能说话,晚上咳得无法入眠。坐着咳,站着咳。在办公室里办公时咳,到教室里上课咳,去食堂吃饭也咳。有时咳得半个身子疼痛,小肚子收缩,胃有压迫感。喉咙肿痛,连咽痰都觉得困难,如同针扎一般。
那滋味真不好受啊!
去公费医疗定点医院——花园区卫生院看医生,诊断为流行性感冒。开了一大堆感冒药,以及消咳喘、止咳糖浆等治咳嗽的药,但吃下去之后,没一点儿效果。这样继续咳下去,王加根真担心引发气管炎或者肺炎。还是去市二医院看看吧!管它费用能不能报销,把病治好要紧。他计划好了这个周末去方湾中学,如果不及时把自己的病治好,怎么去照顾红梅?弄不好还会把病传染给了她。
到孝天市第二人民医院打了两天吊针,又吃了些消炎药丸,王加根的病情才略有好转。他准备周末去方湾中学,看看方红梅情况怎么样,最重要的是,嘱咐她那些必须注意的禁忌。
星期五下午,王加根向丁胜安请过假,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动身去花园火车站,他爸厚义突然出现在了他宿舍门口。王厚义把驮在肩上的塑料编织袋拿下来,放在加根宿舍门后面。
他喘息未定地笑着说:“我前天晚上做梦,梦见你生病了。不放心,就跑过来看一看。”
听父亲这么讲,王加根鼻根儿发酸,差点儿流下了眼泪。未必这就是亲人之间的心灵感应?他不得不改变去方湾中学的计划,决定留下来陪他爸。
王厚义解开系在塑料编织袋上的布带子,拎起塑料编织袋的下角提起来,倒出了一大堆蔬菜。萝卜、白菜、莴笋、辣椒、芹菜,显然都是自家的出产。
加根估计他爸还没有吃午饭,就洗了几棵白菜,打开煤油炉,下了一碗青菜面条。趁王厚义吃面条的功夫,他又骑上自行车去花园镇,买烟买酒,买鱼买肉,筹办款待他爸的东西。虽然平日想起父亲的所作所为,加根会对他油然而生刻骨的仇恨,但父子一见面,这种仇恨又烟消云散了,变得淡漠又遥远。
唉,血浓于水,亲人毕竟是亲人。
晚上,加根给红梅写了一封信。除了思念和问候,详细介绍了工人流产之后应该注意的事项,解释自己没有去方湾中学的原因,并且让方红梅下个礼拜五——也就是五月四号来牌坊中学。
加根尽管病未痊愈,仍然带着王厚义去花园镇转了两天。在花园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还陪父亲去了花园铁路技校、驻军部队营房和官塘水库。餐餐酒肉相待,又买了两包纸烟。周日送王厚义离开时,他手上的钱已经花得一干二净。
五月四号,天突然下起雨来了。凌晨听到雨点击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噼啪声,王加根心里就蒙上了一层阴影。这种天气,红梅会来么?北上的列车在花园火车站停靠的有三趟,分别在上午、下午和晚上九点半。红梅会选择坐哪一趟列车呢?这么长时间,她又不来一封信。真的让人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接哪一趟列车。牌坊中学又没有电话,如果有电话,还可以打个电话到方湾卫生院问问红梅她爸。不过,就算有电话也未必打得通,这种隔着区的长途电话可不好打。即便打通了,也不一定能够找到红梅她爸。就算找到红梅她爸了,他未必知道红梅的行程安排。唉,这样两头扯着真不是个事,太不方便了。
为了接方红梅,王加根把白天的课程都调好了。临到上午那趟车到花园站的一个小时前,他就撑着雨伞,一步一滑地往花园火车站走。车没怎么晚点,他也赶上了。眼巴巴地守候在出站口,过滤完每一个出站的旅客,终究没有看到方红梅。他只能失望地返回牌坊中学。
下午复制了与上午同样的过程,还是没有接到他想见的人。
晚上八点钟,风刮得更猛,雨下得更大了。王加根丝毫也没有受到白天两次接车失败的影响,顶风冒雨地又出发了。他猜测,红梅最有可能坐这一趟列车。因为坐这趟列车她不用请假,放学之后往肖港火车站走都来得及。
九点半的火车晚点到深夜十点多钟才进站。王加根还是没有在出站的旅客中发现方红梅。她会不会没有走出站口,直接翻越轨道,从路东走了呢?这种情况以往是有过的。有时为了逃票,他们甚至从停在站内的火车车厢下面钻过去,翻越轨道,直接从路东走,而不经过出站口。有了这种猜测,王加根迅速赶往花园火车站南边的人行通道,翻越天桥,一路小跑着,追赶路上的行人。
风雨交加。雨伞左右摇晃,很难遮风挡雨,有时伞面还被吹翻,成为一个朝天的喇叭。王加根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了,落汤鸡一般。裤子贴在腿上,感觉很不舒服。球鞋里灌满了泥浆。冰凉的手早已麻木,浑身没有一点儿热气。牙齿颤抖着,发出磕磕的响声。他又开始咳嗽了,咳得头晕目眩,有时不得不弯下身子蹲在路边,对着稻田和水沟喘息好半天。一旦发现前面有朦胧的人影,他又会迅速站起身来,朝着那人影狂奔。从背影看过去,前面那人就是方红梅!他欣喜若狂,边跑边喊着“红梅”的名字。结果,到近前一看,并不是他熟悉的面孔。陌生女子莫名其妙地望着他,露出惊慌和紧张的神情。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他道着歉,赶紧离开。
夜行的女子总算没有把他当成坏人。
回到空无一人的校园,王加根内心的失落、痛苦、忧虑和悲伤,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既然红梅不愿意来,那我明天就去方湾中学吧!晚上躺在床上,他在悲愤和怨恨过后,作出了妥协的决定。但是,如果她明天上午又坐车来了呢?那我们两人不是错过了?
这样一想,王加根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写信让她来牌坊中学,她并没有回信拒绝。这就说明她认可了。至于来这儿的时间,她有可能推迟呀!也许她昨天调不开课,或者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这是完全可能的。我没有在信中说准备去方湾中学,她也没有来信让我去,现在贸然前往,很有可能与她错过。不行,还是留在花园,明天再去接车看看。”这种分析还是有道理的。
第二天,王加根上午、下午和晚上又去花园火车站接了三次车,仍然没有接到方红梅。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方红梅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做完工人流产回到方湾中学,方红梅度过了一段异常艰难的日子。正如王加根推测的那样,她没有办法请假休息,只能硬撑着上班,而且必须尽量掩饰自己的行为,不让别人看出破绽。
手术当天她感觉身体还行,但第二天就有明显的不良反应。上课时头晕目眩,手扶着讲台才勉强站稳。在宿舍里洗衣服时,两只手火烧火燎,浑身都有炙热发烫的感觉。吃饭没有胃口,东西嚼在嘴里,如麸糠一般难以下咽。她非常后悔做完手术就直接回来了,应该跟随王加根去牌坊中学的。哪怕是躺在加根的怀抱里睡一晚上,她也不会象现在这样难受。还有,那天她坐在南下的列车上,望见加根在站台上孤苦伶仃的样子,心里感觉特别痛苦和内疚。自己为什么不留下来,安慰他,抚慰一下他那颗受伤的心呢?更何况,自己同样希望得到他的爱抚啊!
“五一”是马静和周哲凡结婚的日子。
对于方湾中学来说,则是双喜临门:女教师马静出嫁,教导主任周东明结媳妇。马静家四月三十号过客,周东明家五月一号婚宴。这两天又正好放假,全校几十个教职工先是集体乘车到西河乡马静家里,然后又转到方湾周东明家里,热热闹闹地吃喝玩乐了两天。
方红梅与马静既是师范同学,又是同事,还是新娘的伴娘,自然不能缺席。整个“五一”假期,她都是在别人结婚的喜庆气氛中度过的。直到五月一号从周哲凡家坐完席回来,她才能够安静地考虑自己的事情。
马静的嫁妆,当然不是她轻描淡写地讲的“床上用品”。除了之前见过的铺盖行李和衣服以外,还有自行车、缝纫机、台式电风扇和落地灯。马静的父母为了嫁女儿,也算花了血本。触景生情,方红梅自然而然地想到,她将来出嫁的时候,爸妈能给她什么。能给她什么呢?家里穷到骨头里了。除了几间破房子,可以说什么都没有。这些年来,红梅她爸妈整天如老牛拉着一辆破车,异常艰难地往前奔。赚来的每一个血汗钱,都供了家里的小孩读书上学,再就是年迈的奶奶看病吃药。现在家里连一床像样儿的被褥都买不起。
想到这一点,红梅又觉得对不起加根。前段日子她还在埋怨加根的父母,现在想想自家的情况,她又开始体谅他们。
同病相怜,都是因为穷啊!
五月三号,她收到了王加根的来信,叫她星期五去牌坊中学,但这个周末方湾中学全体教师必须到肖港区教育组参加培训学习。
孝天撤县建市后,方湾公社就不存在了,并入了肖港区。方湾文教组也撤销了,方湾中学改由肖港区教育组管理。因为顶头上司变了,方湾中学领导比较谨慎。要求全校教师务必按时参加培训学习,一律不得请假,除非家里死了人。并且一再强调,不准迟到,不准早退,更不得溜号,违者严肃查处,扣发当月教学津贴和课时补助。
迫于纪律压力,方红梅只能放弃周末的约会。
两天培训学习都是上午九点钟开始,下午五点钟结束。区教育组既不负责住宿,也不管教师们如何往返,一切都是自己安排。
因为隔着一条瀤河,方湾没有直达肖港的班车,两地往来只能步行,或者骑自行车。单程十五里路,步行自然很累,也很费时间。多数教师都选择了骑自行车,早出晚归。
方红梅骑自行车的水平一般,勉强能够上路,但是家里没有自行车。马静提出骑车带她,她又于心不忍。往返三十里路,要别人带来带去多不好意思啊。她又不会骑车带人,会带人的话,两人换着骑还差不多。最后,还是红梅她爸在方湾卫生院找人借了一辆自行车给她用。
星期六一大早,方红梅、马静、小阮、池松山和另外几个男教师一起上路了。这么多骑自行车的人结伴而行,看上去蔚为壮观。这里需要交待的是,池松山不再被教育组借用,又回方湾中学教书了。
方红梅是生手,骑车时比较紧张。双手紧紧地握着自行车龙头,手心都出汗了,而且磨得生疼。到达瀤河堤岸,前往河边渡船过河时,必须经过一段长长的下坡路。教师们要么一路狂奔下堤,要么带着手刹缓行下坡,个个表现得镇定自若,游刃有余。方红梅却没有这个水平。自行车刚下坡就如脱缰的野马,不再听她的使唤了。车速越来越快,如果此时急刹车,肯定人仰车翻。眼看就要撞上前面的池松山了,紧急关头,她只能选择侧身倒地,摔在地势相对较高的堤坝上。好在人和车都无大碍,只是糊了一身的泥巴。
在肖港区教育组培训学习期间,方红梅心里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王加根。五月四号爽约,她估计王加根五月五号会过来。因此,那天快到南下的列车到达肖港站的钟点儿,她就借口上厕所,离开了教室。她偷偷地跑到肖港火车站,等候王加根。
连续两天都是这样,结果都是失望。
她不可能想到,这两天她在肖港火车站接王加根的同时,王加根也在花园火车站望眼欲穿地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