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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巧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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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自己所爱的人已经与别人私定终身,王加根整日被痛苦、惊愕、困惑、愤怒、失落、懊悔折磨着,真是连死的心都有啊!看到方红梅在他面前痛苦流涕,悔恨交加,并且表明要“弃暗投明”时,他一度欣喜和兴奋过,准备迎接失而复得的爱情。但是,白素珍接二连三的来信,又如一盆盆凉水,浇灭了他的热情,使得他不得不冷静下来,重新审视他与方红梅之间的关系。

方红梅的真情表白究竟是一时头脑发热,还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对前期错误的纠正?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王加根。如果方红梅答应周哲凡的求爱是真心真意的,只不过是后来发现自己更喜欢王加根才移情别恋,那就比较危险了。这表明她确实是一个见异思迁、感情不专一的女子。见异思迁的女子肯定不靠谱。万一她将来遇到比王加根更优秀、更强大的男子呢?

每想到这一点,王加根就心有余悸,不想重演周哲凡的悲剧。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方红梅放弃周哲凡而选择他的理由,或者说,自己与周哲凡相比较,究竟“优秀”“强大”在哪里?方红梅委身于他,到底是看中了他什么?能够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现实的“好处”?

从个人条件来看,王加根觉得自己不仅没有优势,反而与周哲凡差好大一截子。周哲凡身高超过一米七,长得英俊潇洒,没有任何生理缺陷,而他身高不到一米六五,属于姑娘们眼中的“三等残废”。周哲凡读的是全国重点大学,将来很有可能获得硕士或博士学位,前途不可估量,而他上的是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后充其量也就是个中小学教师。至于重新考大学或者当作家,那都是空中楼阁——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

从家庭条件看,王加根觉得自己也不如别人。他父母是农民,而且在他一岁半时就离婚了。他跟着父亲在单亲家庭里长大,饱受磨难,童年时代一直泡在泪水之中。家住双峰山脚下,属丘陵地带,虽不算穷山恶水,与平原地区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祖上留下的老宅在村里首屈一指,本来可以作为他将来继承的财产,但他父亲却把老宅拆了,大屋改小,变成了一栋明四间的土坯瓦房,已经不值什么钱了。父亲去年背着他娶了继母,马上又要生小孩。加上年近八旬、病病歪歪的奶奶,全靠几亩责任田和几分自留地维持生计。可以想见,家里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对他提供什么帮助,甚至还有可能会拖累他的生活。

而周哲凡呢?父亲是中学教师——据说已经提拔为方湾中学教导主任。哲凡他妈属农村户口,却没有种田,在方湾公社街上做小生意,长年住在方湾中学。哲凡的两个姐姐已经出嫁,家里只有他这根独苗。父母再没有其他的负担,可以一门心思帮衬他。

这些都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方红梅应该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一点儿是最现实的,那就是即将到来的毕业分配。周哲凡已经明确承诺,可以通过他父亲的关系,把方红梅分到孝天城,并且对未来的美好生活蓝图,有一个清晰的勾画。王加根却不能给方红梅提供任何帮助。她只能听天由命。说不定将来被分配到穷乡僻壤,到一所破败不堪的农村学校里去工作。

两相对照,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女子都会选择周哲凡而放弃王加根。方红梅为什么会做出有悖常理的选择呢?是她脑子进水了?还是被所谓的“爱情”烧糊涂了?她说对周哲凡“没感觉”,心里爱着的是王加根。那么,

这种爱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真的与物质利益没有任何关系?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掺没掺杂其他功利的成分?

“她死心塌地要跟我好,图我什么?我无权无势,身无分文,穷光蛋一个,很难为她提供幸福美满的生活。既然我不可能让所爱的人幸福,又何必要与她在一起呢?仅仅为了满足自己的**和需求,为了满足自己争强好胜的虚荣心,就不顾一切地把她揽入怀抱,是不是有点儿自私和可耻?就算我与她现在把恋爱关系确定下来,将来毕业分配又不能在一起。相隔遥远,还能够继续保持这种关系么?我们能够修成正果,步入婚姻的殿堂么?”加根自己问自己。

一切都是未知数,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

有时,王加根还会接受良心的拷问。如果我一意孤行地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实际上就等于是夺人所爱,等于在挖别人的墙脚。我的成功,意味着周哲凡的失败。周哲凡已经与方红梅谈情说爱好几个月,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又飞走,会是一种什么感受?失恋,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痛苦?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呢?我已经伤害过池中月,现在又要伤害周哲凡么?可是,我一直信奉“我爱人人,人人爱我”,并没有存心伤害任何人啊!

还有母亲。加根他妈白素珍虽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但他们一直在保持着联系,母子之间的感情,远远超过了加根与他父亲。因为他与方红梅的事情,突然产生这么大的分歧,几乎到了母子反目成仇的地步。值得么?就算他坚持与方红梅走到一起,将来如何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何去何从,他真的失去了方向,拿不定主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捧着英语广播教材,他记不住一个单词。摊开纸笔,也写不出一篇完整的文章。毕业考试在即,他哪儿还有心思复习啊!当他从池中月给他的纸条中,知道方红梅已经与周哲凡“吹”了时,他并非如池中月所想象的那么开心,更谈不上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他们“吹”或者“不吹”,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爱早已伤痕累累,那颗纯洁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啊!

这天晚饭后,王加根准备把积攒了多日的脏衣服洗一洗——再不洗就没有干净衣服可换了。以往他总是衣服随换随洗,这段日子心情不好,衣服也懒得换,不愿意洗了。他从学校食堂提水回到宿舍,把脏衣服和臭袜子泡在公用的塑料脚盆里,倒入洗衣粉,浸了一会儿。然后蹲在地上,一件件地搓洗。全部搓完之后,再提起装满衣服的塑料桶,前往操场南边儿的池塘里去涮。

由于学校建在五里棚山上,无法通过钻井取到地下水,孝天县师范学校一直没有用上自来水。学校生活用水主要是从山脚下的一个小湖里抽上来,储存在一个很大的池子里,用明矾净化后供食堂使用。学校每天早晨供应半个小时开水,傍晚供应半个小时热水。错过了这两个钟点儿的学生,就只能到操场南边儿的池塘里用冷水了。

那池塘的水面有四五亩的样子。师生们清洗衣服、床上用品及大件杂物,基本上都是在这个池塘里。当然,学校里最大的公共厕所,也建在这个池塘边儿上,下水道通往池塘。也就是说,人们大小便实际上是直接排进这个池塘的。因为宽阔水域的稀释作用,加上池塘里活蹦乱跳的鱼儿把人的排泄物当成食物享用,师生们也就没太把这种恶心的设计太当一回事。池塘里的水看上去还是比较清澈的。大家除了在里面涮衣服,也经常来这里洗口洗脸,洗盛过饭菜的碗筷。夏天,还有学生违犯学校的禁令,偷偷地下到池塘里游泳呢!

王加根沿着池塘岸边的石台阶走下去,到了能够接触水面的地方,把桶里的衣服全部倒在石板上,然后蹲下身子,一件件地涮。

刚涮了两件,听到身后有人走动的声音。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同样提着塑料桶来涮衣服的方红梅。两人相视而笑。

“我帮你涮吧!”方红梅走到他身边时提议。

王加根准备推辞,但方红梅的手已经伸过来了。他只好把涮了一半儿的裤子递给她。

方红梅接过裤子,就蹲在水边儿,很麻利地涮起来。

王加根站在一边儿,不知道干什么是好。他看见方红梅的桶里有一双解放鞋和一把刷子,认定这双鞋子是要清洗的。就拿起鞋子和刷子,站到另一块石头上去清洗。

正当他们交换着清洗对方东西的时候,同班男生杨保胜来找王加根。保胜说,班主任汤正源到男生宿舍找加根,可能有什么急事。他叫加根赶紧去汤正源家里一趟。

“汤老师找我?”王加根好奇地问,又回过头看了方红梅一眼。

方红梅看着他,眼睛里也写满了诧异和疑惑。

“我涮完衣服再去吧!”王加根不知是在回答杨保胜,还是在征询方红梅的意见。

方红梅叫他赶紧去。她说,衣服她来帮忙涮,涮完后让杨保胜拿回男生宿舍。杨保胜说这样最好,因为汤正源到男生宿舍时,看样子蛮着急。王加根思索片刻,只得放下鞋子和刷子,洗了洗手,就走上台阶,往汤正源家住的方向走去。

他还是第一次去班主任汤正源家里。会是什么事情,必须到老师家里去谈呢?未必,他与方红梅之间瓜葛传到了汤正源的耳朵里?或者,是恼羞成怒的周哲凡告发了他们?王加根心里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都快毕业了,要是因为这件事受到学校的处理,背个什么处分,或者被开除学籍,那就太不划算了。

当他忐忑不安地走进汤正源家里时,看到的却是几张善意的笑脸。汤正源的老父亲抱着小孙女晶晶,笑容满面地迎接他。汤正源和他老婆刘老师热情地与王加根打招呼,叫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

“你妈叫白素珍?”王加根刚刚坐下,坐在另一只单人沙发上的汤正源就急不可耐地问。

王加根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你真是白素珍的儿子?”汤正源把一条腿压到另一条腿上,跷起二郎腿继续追问。

“货真价实。绝对不会有假。”王加根轻松地开了句玩笑。

屋里的另外三个大人都笑了起来。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汤正源发了一句感叹,接着就侃侃而谈。他所说的一切,让王加根也倍感意外,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汤正源是孝天县白沙铺人。他和他爸汤老爷子与加根他妈白素珍还是一个生产队的,曾经在一起出工劳动,相互帮扶过。

“我和你妈还是结拜的姐弟呢!”汤正源不无骄傲地介绍说。

“我当时是生产队长。”汤老爷子把孙女交给刘老师喂奶,坐在一个木凳子上说,“你妈离婚后,带着你三舅和你姐回白沙铺,还是我帮忙上的户口。那个时候,他们真是可怜啊!除了三间大窟窿小穿的房子,家里什么都没有,连锅碗瓢盆都是隔壁左右的乡亲们送的。你妈真的太不容易了!”

这些情况,王加根以前听他妈叨叨过,今天是第一次听外人谈起。对于他妈白素珍娘家的情况,特别是没有见过面的外公和外婆,王加根一直觉得很陌生。今天有这么一个机会,他非常想弄个清楚明白,探个究竟。

平时比较寂寞的汤老爷子,很高兴有今天这么一个倾诉和讲述的机会。他饶有兴趣地打开话匣子,对王加根说:“你奶奶与你外公实际上是亲姐弟,兄妹俩年轻时老实本分,在生产队里都是公认的好后生。你奶奶从白沙铺嫁到王李村之后,你外公就娶了你外婆。

“说句不怕你见怪的话,你外婆这人的确不怎么样。当时生产队里好多人都骂她是害人精,好吃懒做,蛮横霸道。她完全把你外公当成了下饭菜。他们头胎生了个女儿——也就是你妈,你外婆满肚子不高兴。这也难怪,农村人一般都有封建思想,重男轻女。认为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人,养一场白养。到你妈一岁半那年,你外婆又怀上了,她就说服你外公,把你妈送到了王李村,交给你爷爷奶奶抚养。你爷爷奶奶结婚好多年没有生育小孩,两人自然也乐意。况且他们收养的是你奶奶的亲舅侄女,又不是外人。

“把你妈妈送人后,你外婆一口气生下了三个男孩儿。到你三舅出世时,你外婆又不乐意了——家里负担太重,养不起,她也没有精力和耐心抚养三个儿子。

“你三舅八个月大的时候,还没有断奶,又被你外婆送到了王李村。随后,你外婆又生了个女孩——也就是你素英姨。家里两个大人,扶养三个小孩。这在当时的农村,还是比较普遍的。但是,你外婆吃不了这个苦,天天埋怨你外公没有用。两人动不动就吵架扯皮,夫妻俩产生了比较深的隔阂和矛盾。某一年的时候,你外婆就带着你大舅离家出走了。有人说她去汉口给别人当奶妈子,有人说她跟一个做生意的麻子跑了。你外公到处找她,找了一年多都没有找到。后来完全断了指望,你外公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就把你二舅和素英送给别人,自己到陆家山火车站撞了火车……

“你外公死得那真叫惨啊!整个人被火车撞得七零八落。我带着生产队好几个社员去为他收尸,根本就没有办法拼凑成人形。最后只得一块块地装进麻袋,放在棺材里。你外公死后,留下的三间破房子就锁了起来。直到十年之后,你妈妈带着你三舅和你姐姐回来,才把房子的大门重新打开。

“你妈妈回白沙铺那年,才二十出头,你三舅十五岁,你姐才三岁。三个人相依为命,白手起家,日子过得那真叫艰难啊!”

汤老爷子说到这里,竟然伤心得老泪纵横。他声音哽咽,喉咙发硬,完全没办法继续讲下去了。

汤正源于是接过话头:“当时看到你妈每天带着你姐出工,说话做事相当有水平,人又长得漂亮,我就特别崇拜她,认她做了干姐姐。后来,她去了三线,我上了大学,两人才断了联系。这么些年了,一直没有你妈的消息,今天却突然收到了她的来信。她告诉我,她儿子在孝天县师范学校读书,叫王加根。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竟然是她儿子的班主任!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是怎么知道您在这儿教书的?”王加根不解地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汤正源回答说,“不过,你妈来信可不是让我关照你。恰恰相反,她写信来是向我告状的,说你在学校里谈恋爱。”

王加根一下子脸红了,双耳根都有些发烫。

“你真的与方红梅好上了?”汤正源饶有兴致地问。

王加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那就有点儿麻烦呢!”汤正源把右腿从左腿上拿下来,双脚着地,露出一脸的坏笑,“你妈妈让我做你的工作,要你与方红梅一刀两断。如果你不听,就要求我向学校领导汇报,开除你们的学籍。”

王加根听到这儿,非常生气,对母亲的所作所为感到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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