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少年赤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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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侯明扯了扯嘴角，“上次可是你说你要娶汪弥的，我也赌输了，心甘情愿退出了，现在反悔啥？”
“我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你和汪弥从小玩到大，情投意合情比金坚，我怎么好意思干涉你们呢？”少年姓吴名思源，是附近远近闻名的大家——吴家的次子。
“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侯明一脸鄙夷。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而且啊，咱们都开学三个月了，洛绘然能中途插进来，非富即贵呀，放眼班里五个男人，也就我能算上门当户对了。”这位吴家次子嘿嘿一笑，跟侯明勾肩搭背。
“鱼先生说过，君子不以物质为荣。”那个胖男孩插入了两人的对话，挠着头说道。
“闭嘴！王小小。”吴思源一瞪眼，那个胖男孩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吴家次子哼了一声，继续说：“而且呀，你看我们这五个男人，不算苏珉豪那个书呆子，也就万思佳的容貌能跟本公子相提并论了。”说的时候他还瞥了眼即便下课依旧在座位上看书的白净少年，语气中充满不屑。
“源哥，你的意思是我和侯明都不好看咯？”王小小委屈巴巴地说道。
“瞧你那样！胖的跟猪似的还像个娘们，侯明一麻子脸瘦竹竿，哪能跟我这种玉树临风少年郎相媲美。”吴思源用鼻子出气，言语刻薄。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语在吴思源耳畔响起。这句话是昨天课上，鱼初冬教授给他们的。当时课上，四个女孩面面相觑不懂其真意，在她们心中，君子是指代男子的，同她们女子无关，因此她们也并不是很在意这句话的意思。苏珉豪低着头若有所思，万思佳闭着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沉思，不过反正他就没睁开过眼睛。侯明和王小小面面相觑读懂对方眼中的不解。唯有吴思源，露出迷人的笑容，说：“我明白了。”
此话一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鱼初冬。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吴思源挺起胸膛：“那就是我。”这句话引起哄堂大笑，连平常没什么表情的万思佳嘴角都忍不住上扬，鱼初冬倒是没笑反而很认真地对他说：“那还要多多努力哦。”
当时的吴思源一阵抓耳挠腮，他当然明白鱼初冬的意思，也明白大家为何笑，只是他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他不正是君子么？他的品格难道不如玉一般温柔令人愉悦么？
“万思佳，你说这句话作甚？”吴思源皱起眉，望向那个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少年。
“只是突然想起这句话，用以自勉。”万思佳没有睁眼，却‘望’向吴思源。
这句话说的毫无漏洞，哪怕是认定对方在讥讽自己的吴家次子也找不出理由发难：“噢？那你可要多努力了。”
“恩，与君共勉。”万思佳点点头，转过头。
吴思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望向女孩那边。洛绘然依旧被四名女孩围绕着，小声讲着女孩子的话题，不时传来笑声。唯独洛绘然没有笑，其余人笑时，她也只是露出笑容一起笑。吴思源看得出，她并没有发自内心的高兴。吴思源家中女婢不说有上千也有上百，她们平常看见自己都会露出和现在洛绘然相似的笑脸，和她们见着兄长时是完全不同的笑容。但女婢的笑又和洛绘然的笑不同，女婢的笑不带有任何个人情感，只是因为需要笑容所以笑了，其实只是脸皮动了。而洛绘然现在的笑带着自己的情感，但那不是高兴，而是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被姑娘们围在中间的洛绘然有些无奈，她先前是特地挑了个角落靠墙的位子，就是为了防止这种局面的发生，现在为了让每个女孩跟自己保持相同的距离，她不得不移动到了中间的位置，好让姑娘们以她为中心散开，而不是一个靠在她脸上，一个靠在她头发上，跟树懒一样。这样的经历前世也有，作为学院里唯一的男学员，无论是平常出门还是出任务，她都得跟一群姑娘一起行动，也因此，她对女孩之间的话题了如指掌，即使这一世之前都没什么机会和除了娘亲以外的女孩聊天，她也能侃侃而谈。
她自然注意到了男生们的视线，虽然有些反感被男人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但也还在忍受范围内。可惜她的感官相当敏锐，跟上一世经过训练后的感官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男生们的闲聊一字不落地落在了她耳中。于是，她的笑脸掺杂了不少无语与厌恶。真把女孩当做你们男人的战利品了？有够好笑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话不假，可你这样的也配自称君子？
不知不觉间，她彻底把自己摆在了女孩的阵营里。
此时的吴思源还不知道，自己在心仪女孩心中已经被拉入黑名单，连带着他的小弟王小小和那个一同聊天的侯明。
同时，那个一直闭眼养神的万思佳倒是引起了洛绘然的注意力。于是她在现在这个话题结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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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询问道：“那个一直闭着眼睛的少年是谁呀？”
“哦，他呀，叫万思佳。”汪弥瞥了眼，“怎么了，他不会也吸引到你了吧？”
“也？”洛绘然眨眨眼睛，视线在四位女孩身上扫过，随后恍然大悟。
“那个……为什么要看着我？”苏明玉脸红似苹果，羞涩地低下头，虽然她由于身高原因，一直是低头的，但此时她几乎把脸埋进自己胸里，想来要是此时有个地洞，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并没有，我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他真的能看见么？”洛绘然连忙解释道。
“这个……应该是能的吧？”汪弥仔细想了想，没什么底气地说道。
“看不见吧，毕竟我闭着眼就什么都看不见了。”齐思书用手戳着洛绘然的脸颊，痴痴道。
“看不见的。我记得，又一次绘画课，我看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我就在他脸上画了一会，他也没什么动静。”杜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啊，我有印象！那天上课的时候万思佳顶着个花脸，鱼先生看到后都忍俊不禁呢。”汪弥仔细一回味后一拍掌，乐呵道。
“这样啊，妮儿，以后不能在别人脸上画画了。”洛绘然点点头，对着杜妮说道。
妮儿是杜妮要求洛绘然这么喊她的，据说是她姐姐也是这么喊她的。但是在场五位女孩里，除了齐思书已经十二岁，就数杜妮十一岁排行第二了，其余三人都是十岁，齐思书甚至是三个月前正好十岁才能进私塾的。洛绘然在其中排第四大，仅仅比齐思书大五个月。
杜妮眨眨眼，笑嘻嘻说道：“恩，我会听绘然姐姐的话的。”
洛绘然正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瞟到万思佳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洛绘然本以为万思佳的眼睛有什么问题，比如只有一只眼睛有眼珠子啊之类的，所以才一直闭着眼睛，当然也有可能像是前世某个著名歌手一般，眼睛过小，明明是睁着的，却老是被人认为闭着眼睛。可万思佳的眼睛并没有任何问题，也并非小眼睛，相反，他的眼睛很大，同时也很好看，黑眼瞳中若有星辰。洛绘然对他眨眨眼睛，用口型道了句问好。
接下来万思佳的行为，让洛绘然觉得好气又好笑，他又闭上了双眼微微点头。
或许是因为还不熟悉？洛绘然如此安慰自己。
女孩们的话题跳跃性很强，这时候聊着同班的男生，下一刻就开始聊城里有哪些胭脂铺子，谁家的胭脂又好又便宜，哪家的胭脂贵还不实用。
随后鱼初冬的到来打断了她们的聊天，她们依依不舍地回到自己位子上。鱼初冬对着洛绘然悄悄竖了个大拇指，洛绘然回以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这让一直关注洛绘然的吴思源心中一动，有些看呆了。
原来，书上说的是真的，美人一笑可倾城。于是吴思源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洛绘然为他露出倾城一笑。
稷下学院规定，地方私塾只允许在上午设课，下午不准以任何理由占用学子的时间。所以在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所有人都准备回家了。
四名女孩的家长很快就来领走她们了，她们在走之前都与剩下的女孩道别，最后只剩下了洛绘然。男孩们则是自己走的，吴思源带着王小小和侯明一下课就一溜烟地跑了，这三人经常在一起鬼混，大人们也习以为常了。苏珉豪等到人走的差不多了，也起身准备离开，走之前他看了眼留下来的洛绘然和万思佳。洛绘然对他笑了笑挥挥手说句明天见，万思佳依旧闭着双眼，但也点点头示意再见。苏珉豪低声说了句再见后也走了。这还是洛绘然这一天第一次听到这个沉默的男孩说话，有些惊讶，但更让她惊讶的是万思佳还坐在位子上闭目养神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难道这家伙准备在这里养神到明天上课么？一个荒诞的想法出现在洛绘然脑海中。
“你很好奇我为何不走？”万思佳忽然说道。
洛绘然有些惊讶，回头看去，万思佳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啊，是有一点。”洛绘然没想到他会开口问自己，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诚实回答。
“你不也没走么？”
“我是准备和……”
“和鱼先生一同回家。”万思佳接过洛绘然的话头，代替她回答道。
“恩，是这么回事。”洛绘然大方地承认了。
这句话让万思佳有了一瞬的呆滞，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有够好笑的。
洛绘然忍不住在心中偷笑，嘿，你是不是猜我的下一句是‘你怎么知道’，哈哈，我预判了你对我的预判！没想到吧！
万思佳叹口气说：“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不好奇。”洛绘然摇摇头，笑嘻嘻说道。
“……有没有人和你说起过，这样呛人以后会嫁不出去的。”万思佳又叹了口气，小大人一般说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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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有没有人和你说起过，不经别人允许探察别人内心想法会娶不到老婆的。”洛绘然笑嘻嘻地摇头晃脑。
“这倒是没有人说起过，你是怎么发现的？”万思佳不怒反笑，闭上眼睛，有些好奇地问道。
“不告诉你~”洛绘然嘿嘿一笑，“你要是想知道自己看咯？”
“我不看。”万思佳义正言辞地拒绝道。
“为什么？”洛绘然好奇问道。
“因为这样会娶不到老婆。”万思佳认真说道。
洛绘然先是一愣，随后捧腹大笑。万思佳则静静地‘看’着她笑。
笑够了，洛绘然轻咳一声，说道：“你太刻意了，每次你睁眼看着我的时候，都能猜到我的回答。”
“就不能是运气好么？”万思佳反问道。
“一开始我也以为你是运气好，只是我小小试探了你一下，你就露出马脚了。还记得那句‘你怎么知道的’么？”
万思佳点点头，刚想问哪又怎样，随后他愣住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哈哈，就是这样。”洛绘然狡黠地笑了笑，“我根本没有说出这句话，只是在心中想到了，可你却表示你记得。”
“哈哈。”万思佳也笑了，“原来直到刚刚都是试探么？真是有够狡猾的。”
洛绘然露出倾城一笑，可惜万思佳闭着眼睛，无缘看到这一笑。她本来只是心中有猜测，并不确定，于是她故意布了一个局，从万思佳语言的漏洞里寻找真相。万思佳的肯定太过轻易了，如果有人这么随意的就爆出真相，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让人觉得是虚张声势，给出的是个假信息。可万思佳偏偏给了个正确信息，来诱导人往逆向思维上去。
“彼此彼此。”洛绘然乐呵道。
“你这样以后可嫁不出去。”万思佳也不遮掩了，翻了个白眼道。
“你这样以后可娶不到老婆。”洛绘然吐吐舌头，龇牙咧嘴道。万思佳一笑了之，两人沉默片刻后，万思佳叹口气，在洛绘然眼神的催促下，他轻声道出缘由。
“我不回去，是因为不想看。”万思佳从包里取出糖，分给洛绘然。
“看什么？”洛绘然接过糖，也不看直接塞进嘴里，酸味和苦涩瞬间充斥整个口腔，刺激的洛绘然眼泪直飙。
万思佳明明闭着眼睛，却好像看到了一般哈哈大笑。
洛绘然连忙咽下，随后一脸幽怨地盯着万思佳手中的糖：“你自己吃还是我给你塞进去？”她的声音因为酸涩而扭曲，语气更是充满了怨毒。
万思佳露出女侠饶命的表情，将糖丢进嘴里，随后露出狰狞的表情。看的洛绘然一扫幽怨，心情大好。
“我家是开青楼的，恩……就是那种不入流的呃……你可能听不懂，呃……”待万思佳缓过来后，他挠挠头，努力试着解释青楼的意思。声音有些沙哑。
“不用解释了，我知道。”洛绘然善解人意地给他递上一杯水。
难怪他不愿回去，也一直闭着眼睛，是因为看了太多痛苦的内心么？
万思佳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问道：“如果你有我这个能力，你会怎么做？”
洛绘然仔细想了想，说：“我可能会把双眼刺瞎。”
万思佳静静地等待下文。
“因为人心可经不起考验呀。”洛绘然叹口气，老气横秋地说道。
如果是别人听到这句话，可能会嗤之以鼻。但万思佳低着头，静静思考着，手不自觉地握拳。
如果你能看到别人内心的真实想法，那么就有可能看到表面上毕恭毕敬的可能内心却是想着怎样将你打压，看到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内心究竟有多么阴暗。看得见他人的真实，看得见人心的阴暗，从来不是一种天赋，而是诅咒。
“毕竟我可好奇他人的想法了，肯定会忍不住去看，就算我知道不该看，也不可以看。”洛绘然忽然笑了，“但你不一样啊，你有这种能力，却能控制住自己不去看。”
万思佳握紧的手忽然放松，抬头‘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孩儿。
“能力本身没有对错，怎样发挥好它是人的心决定的。”洛绘然轻声说，“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但我相信你是一个有赤子心的人，你能够很好地发挥这个能力。”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全然没有之前油腔滑调的感觉，像是一个贤者在诉说针眼。
万思佳有股冲动想要睁开眼睛，可他最终还是没有睁开。
洛绘然抬起手拭去他的眼泪。
万思佳吓了一跳，并非是因为洛绘然的行为，而是因为他浑然不知自己流泪了。
“加油呀。”洛绘然拍了拍他的脑袋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也变得那般阴暗，那般丑陋，可以期待你来拯救我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