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学生与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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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六点四十,班上的同学就已经基本到齐了,毕竟是开学第一天,早点来,新学期新面貌嘛。当然,说不定没两天就会恢复原貌大都卡点来了。
很快,班主任进了教室,班上一暑假没见到自己同学的学生们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零星几个放低声音还在窃窃私语。
班主任杨柳柳是一位岁数刚过三十的女生物老师,样貌秀丽,身材也符合大部分男生的审美标准,因此被誉为附中女神。她本人倒是对这个称号毫不知情,但班上的学生皆与有荣焉。她还有个称呼叫做杨妞妞,这个称呼就是只有她带的这个五班班上的同学才会知道的私底下对他们敬爱的班主任的爱称了。
杨柳柳也是许子航高一的班主任,分班之后许子航又被分到了杨柳柳班上,可能分班对于他而言只有这件事是值得高兴的。杨柳柳高一和高二开学时的自我介绍让许子航印象深刻,因为他听了两遍,高一一遍高二一遍,两遍还都一样,可许子航第二遍听还是觉得很有意思。
杨柳柳自我介绍说到自己的名字由来时,她说:“我叫杨柳柳,杨树的杨,柳树的柳。姓没什么好讲的,中华传统,子随父姓。不过我的名倒是有故事的,我妈妈跟我说当年生我的时候,正好是阳春三月,她透过医院窗户看到外面一排柳树随风飘摇,所以就给我取名杨柳,但好像不是那么好听,所以就叫杨柳柳了。”
其实杨柳柳这段自我介绍没那么有意思,但许子航就是觉得有意思,只要是别人讲故事,不管这个故事有没有趣,他都很愿意认真听。当然,如果是与他讲道理,那就另当别论了,他听不听就完全看他觉得讲道理的人讲的道理到底有没有道理了。
许子航很喜欢这个已经带了自己两年的班主任,他很念旧,对自己熟悉的人事物有着格外的偏爱。不论是小学初中还是现在的高中,如果某科老师换了人来教,那么许子航对第一任教他的老师一定比对后一任老师的印象来得要好。比如许子航一直记得初一初二时教他语文的一位老师,是一位中年大叔,姓缪。
许子航第一次上那个老师的课就觉得他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一样,但一想到这个说法像是电视剧里的渣男惯用搭讪无知少女的套路,许子航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也不可能真的见到过。
许子航还记得那个老师有着很严重的色盲,改作业都是用铅笔改的,因为他分不清红水笔和黑水笔的颜色。而且一只眼睛重度近视,一只眼睛重度远视,眼镜片都是特制的。
“我这眼镜片,厚得摘下来能挡子弹。所以说你们要注意保护眼睛知道吗,不要到时候跟我一样摘下眼镜什么都看不清。”这是缪老师上课时的原话。
初一初二的许子航上课很认真,下了课也是第一时间写课后作业,他基本上都是在学校里把所有作业写完的。有一次午休,许子航没有睡觉,而是低着头在奋笔疾书,他在写语文课后作业。而当时看班的那位语文老师看见没在午休而是埋头做作业的许子航后,说了一句不是表扬而似乎是警示的话,他说:“许子航,你不能只是埋头走路,你还要抬头看路,不然你一定会吃大亏的。”
当时许子航听到这句话后记住了,但他不明白自己积极完成作业后得到的为什么不是表扬而似乎是批评。虽然许子航到现在都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不妨碍当时的许子航听出老师的浅层意思,那就是他不能不睡午觉。尽管他受了批评,但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不睡午觉确实是错的,而他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所以从那天起午休时间他就没再做过作业而是睡午觉了。
许子航不知道的是,他最喜欢的这个语文老师对他说的这句话,并不只是在说午休时间睡不睡午觉这个问题,但他以后一定会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
后来初三那个他很喜欢的语文老师被学校调走了,换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语文老师,但他觉得这个新来的老师天天化妆还染头发,不是个好老师,他直接连带着对语文这个科目的兴趣都急剧下降了。
当然,许子航初三的整体成绩严重下滑绝不只是因为不喜欢新语文老师这么简单。其实那个女语文老师很关注许子航,许子航自己也知道,自己只要作业啊考试啊之类的没好好写好好考,或者是语文课没认真听讲,班上其他人可以,他许子航这么做一定会被这个新来的女老师找。
这导致许子航一度认为这个女老师讨厌自己是在故意针对自己,直到毕业了以后某天晚上睡不着突然想起那个很喜欢的男语文老师,连带着想起了初三新换的语文老师后,他才后知后觉可能是那个他很喜欢的语文老师有对那个后来的女语文老师提到过让她多看着点自己。
因为他初一初二成绩很好,他当时初中的班级在他那个学校是属于最差的班,每次期中考期末考班上大部分同学在学校五百个同年级的学生里基本都属于后两百的水平。只有许子航和寥寥几个同学能进前一百,而许子航的语文在那个老师的教导下考过年级第一,那次他年纪排名进了前十。所以初一初二基本上所有老师都很看重许子航这个孩子。
可惜了,许子航初三的成绩直线下滑,所有老师都很唏嘘,却不知原因。很喜欢许子航的老班主任还去他家里家访过,可也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那个许子航很喜欢的老师也很看重许子航,对他说过很多他至今铭记但想起却只能自责的话。而他对那位女老师,也曾在心里因自己年少无知的敌意向她道过歉,尽管他自知那位女老师可能早就忘记有过自己这么个朽木不可雕的学生了。
在许子航追溯过每一位自己曾经的老师的回忆后,他认为自己是很幸运的,至少他认为他遇见的所有老师都很尽职尽责,对班上的学生也都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歧视。他在某一刻曾因为现在自己对学习的态度感到有些对不起以往那些教导过自己的好老师们,可他却没有办法改变。他也明白了,一个老师生活上有什么习惯有什么爱好,根本不会影响其在教学上水平的高低,一个有着自己看不顺眼的习惯的老师并不意味着是个不合格的老师,更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谁知道自己的习惯就是别人看得顺眼的呢。
许子航看着这个教了他两年生物,当了他两年班主任的老师,有些替她委屈。她与高一时相比,有些变了,至少许子航认为这种变化是杨柳柳的无奈之举。她高一的时候,人如其名,在班上不论什么时候说话的声音都似和煦春风中缓缓摇曳的柳枝一般温柔。高一时杨柳柳是第一次当班主任,今年是她当班主任的第三年。现在的她私下里找学生谈话也依然语气温和,可只要站在讲台上,她立马就语气生硬不带一丝感情起来。许子航看得出来这是杨柳柳装出来的,他拥有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共情能力,只是很多时候他自己从不去多想,别人的情感波动他可以感觉到却不会去深究。
杨柳柳高二刚开始时,当老师,或者说是当班主任的方式与高一相比差别还是不大的。可高二开学没多久她就被刚分好的班上的学生匿名投诉了,说她没有班主任的威严,说话太温柔,然后她就被领导找去喝茶了。
当时班上还有个数学刘老师和她一起被班上的学生的匿名举报了,而理由是刘老师上课从不提前到教室,都是踩点到,下课之后从不拖堂,没讲完的题都不讲完就离开教室。还有洋洋洒洒一大堆理由,除了这几点是关于教学上不叫问题的问题,其他的基本都是关于些私人生活上的。比如说刘老师喜欢喝酒,喜欢抽烟,常年身上一股烟酒味。
说到刘老师,许子航的头号好朋友元野就很有发言权了,因为这个刘老师,跟杨柳柳带许子航一样,带了元野两年了。刘老师快六十了,头发半白半黑,他高一班上的学生私下里都亲切地称呼他为老刘,这个称呼也被元野带到了现在的五班。
老刘为了上课不影响学生注意力,所以将有些花白的头发特意染成了黑色。他确实很喜欢喝酒,但每次上课前都是提前很久喝一点点等酒醒了才来上课的。他也确实很喜欢抽烟,但每次上课前如果抽了烟都会站在楼道口等风吹淡了身上的浓烈烟味后才进教室的。可他常年喝酒吸烟,身上难免会有沾染多年的烟酒气。
每个人生活中都有自己的一些根本改不了的习气,他也只是个教了大半辈子书的普通人。老刘想过戒烟戒酒,但太多年了,他试过,戒不掉,他自责过,但改不了。
至于前面那个上课准点到下课准时走的说法,元野是最气的,他当时知道老刘被举报的理由中有这么一条后,在班上直接站起来转过身面向班上所有人,扫视了一圈后眼眶发红地大声喝问了一句:“这特么不是遵守学校规章制度吗?你们有良心吗?”
而当时大部分时间都趴在桌子上的许子航少有地在下课时间直起了身板,他心里觉得自己的兄弟,那一刻帅得没谱了。义愤填膺,掷地有声时,少年郎最为意气风发。
至于教学上,刘老师根本没有一丝懈怠,就算他年近花甲,可也从没因为身体原因缺过一堂课,没因为一堂课只上四十五分钟落下一点教学进度。就像许子航很喜欢那个初一初二教了他两年语文的缪老师一样,元野也很喜欢这个教了他两年数学的刘老师。
许子航是一个爱屋及乌的人,跟元野当对角邻居那么久了,他听元野讲过许许多多老刘高一时在班上讲课的一些有趣的事情。对了,这点也是匿名学生抨击的点。老刘上课喜欢时不时讲一些很有幽默性的话,比如元野告诉他高一时有一次老刘喊自己起来回答问题,他在开小差没听见老刘说的题目,而老刘也正是因为发现这小子在开小差所以喊他起来回答问题的。元野站起来愣了好一会儿才从嘴里蹦出了两个字,不会。
老刘等元野说完这两个字后走到他跟前,抬起沾满粉笔灰也长满老茧的右手轻轻拧起了元野的耳朵,以他开玩笑时独有的腔调尖声尖气地说:“啊?不会啊,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不会啊?那你来上什么课啦,你干脆到山西挖煤不好了啦,我正好认识人可以介绍你过去。”
元野当时听到这段话后脸直接就胀红了,之后老刘的课再也没敢开过小差,数学成绩也直线上升。而老刘之后还会经常喊元野起来回答问题,但元野都答得出来了,不过老刘仍然会和元野开开玩笑。到了后来元野知道老刘的性子了,老刘跟他开玩笑他直接接话也开起了自己玩笑,直接在课堂上整起节目效果了,给当时班上的人差点没整得笑岔气。
这场景刚开学时许子航见识过,他很喜欢氛围轻松活跃的课堂,也很喜欢幽默风趣的人,但老刘被投诉后他再也没见过了。而他很喜欢的班主任杨柳柳被投诉后也再没在讲台上笑过,也再没轻声细语地交代学习与班级任务过。
他还记得杨妞妞和老刘被投诉的那天,老刘唯一一次带着满身还未散去的酒气进入教室,他双手撑在讲台上,像是用尽了当天的,又像是用尽了他一生教学生涯的所有气力,以不含多少愤怒甚至平静的不像是个被学生投诉了的老师的语气说道:“对这件事,我只有一句话,三个词:可悲,可恶,可怜。”至于这三个词到底是对谁说,又或是在说谁,许子航思考过,他认为老刘是在对所有人说,既是说自己,也是说班上匿名投诉的那几个同学,但也是在对听到这句话的每一个人说。
说完之后老刘转身就走,之后一直到小高考复习停掉了三门主科以及选修的两门副科只余四门要考的科目的课的那段时间里的数学课上,老刘再没开过什么玩笑。也只有私底下里还会和元野开开玩笑,但许子航能感觉到数学课上的毫无生气的氛围。许子航也能感觉到原本看似有些和谐的班级,那次事件之后,变得有些令人陌生起来。
而现在高三,他们班的数学老师已经不再是老刘了,基本上每个数学老师都带两个班,原来他是教五班和十班,现在只需要带个十班了。老刘岁数大了,身体本来就没年轻人好,精神也没年轻人足,只教一个班倒也还好。可他教了大半辈子书了,基本没被投诉过,到老却被来了这么一出,许子航实在不知作何评价,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老刘所说的那三个词。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那几个匿名投诉学生想要的结果,如果是的话,那他们已经得到了。可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也算不得一件太好的事。学生的投诉渠道在许子航看来,不该是这么用的,至少杨妞妞和老刘不该被这样对待,他们本来就是好老师,至于他们的学生是不是好学生,实在值得深思。重视学习许子航可以理解,但不该是这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