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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第 1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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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三下乡”活动现场就在府城外往西十五里, 中沙塘坝的刘家湾村,骑马斜插到书院不过十五六里。方才宋时正带着学生在现场搞宣教, 因周王侍卫来传唤, 便扔下学生过来,如今周王又要去见识“三下乡”, 他便主动在前头带路, 仍旧回村内社祠前的广场上。

要从学校到那边去, 乘车也不过两三刻钟工夫, 其实算得上便捷了。只是这段路还没铺设柏油路面, 道路狭窄崎岖。周王回来时先乘船从宽广无波的汉水上走了多日, 刚又享受到了沥青石子路面的畅快, 猛地回到乡间土路上, 颠簸得简直有些怀疑自己。

当初不也到乡间看过嘉禾么,还连看了旱田水田两处的,那时怎么一点没觉着难受?

人真是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

他悄悄往背后垫了个垫子, 闭上眼默默忍受颠簸和反胃感。好在路程不远,两刻钟后便听得一片鼓掌声、欢呼声传入耳中,马车也稍稍减缓速度, 不久便停了下来。

车外有亲卫奏报:“殿下, 宋大人说就是这里了。前面有人搭台唱戏,殿下可要下车一观?”

当然要,今日来这里,不就为了知道他下乡下的是什么!

周王简直等不及下车, 便将帘子掀起,脸贴到冰凉的玻璃窗上,隔着微透绿意的玻璃朝外看了一眼。

这戏台搭得其实十分简朴,只是一个三尺高的半圆形木台,后面立着高大的画板。不过这回画板上画的不再是一个工业园,而是整座汉中府城与周围山水村落简图。

红的府城、青碧山水,散落在山水间金黄的小村落,当中以灰白的道路相连。布置得不似汉中工业园那么规整,但颜色生动分明,有种世俗气的热闹,与这乡间节庆的气息十分相配。

画板下方左右各开了个小门,上挂着两幅镶黄边的大红锦缎门帘。戏台中央站着一老一小两个优伶,老的是民妇打扮,蓝色圆领襦衫,秋香色棉旋袄,蓝帕包头、勒着攒珠抹额;小的是个穿着白色锦绣胡服的少年,头戴锦帽,正跪在老妇面前听她教训。

看着像是一对母子。

这戏他在宫里可不曾见过,是民间戏么?

是宋先生带学生下乡讲学时遇上戏班,便让学生看看,放松心情?还是这戏也和《宋状元义结双鸳侣》一般,其实与宋先生和大舅兄有些关系?

一路萦绕在周王胸口的烦恶感都消散了许多,他带着莫名的期待步下车子,望向戏台上那对母子。

笙箫琴瑟之音在车外听得更真切,那老妇人声音中气十足,隔着这么远也能听到一句半句吹进耳中,声高气盛,有着寻常戏曲中少见的慷慨豪情:“金虏未灭,难平热血。虽咱庄户人家,忍见胡骑南越?狼烟动征尘,烽火烈烈。堂堂中国,谁是豪杰?”

【薛论道仙吕·桂枝香 宿将自悲】

这曲子唱的竟是边塞军旅之事!

周王霎时间便忆起了前数月间在九边军镇中所见所感,汗毛都要乍起来了,一身热血也随着曲声沸腾。车外扑面的寒风打在脸上似乎也化作了莞弱的春风,吹不散他心头热火,反倒让他精神一振,大步向台前走去。

一句“男儿当立精忠志,誓报皇恩尽义节”顺风吹入耳中,接下来台上少年人忽然解下腰带,脱了外衫,露出一身肉……

肉色的针织衫。

紧紧贴身,看着像是赤精着身子一般。

戏台右侧门帘挑开,门后走进来一名青衫乌,头上插满光闪闪各色宝石簪插的女子,手捧一盘笔墨,上前来跪着奉给老妇,声音清朗高亢,念着“母亲高义”,“教夫郎尽忠报国”的道白。

周王猜到这故事中人的身份,心中兴趣反而更浓,振眉笑道:“这便是汉中百姓爱看的戏?好!百姓皆知精忠报国,我大郑边境何愁不靖,天下何愁不宁!”

他的声音并不小,身边众臣与侍卫都听得清清楚楚,回身肃容附和着他。数十人一道回话,声音自然宏亮,然而这片声音却也没传出多远,便被淹没在一片喝彩声中。

台上的“岳母”提笔在“岳飞”背上写下“精忠报国”四字,便代表了刺字之举、台下欢呼喝彩,掌声不断,千百人的声音汇成一道奔雷,回荡着同样的“精忠报国”。

直到台上的岳母写完这四个字,与儿子再度对唱起来,那雷动的呼声才在唱词中嘎然而止。

他们一行人也在戏台前寻着座位,安顿下来听戏。

随行来的一名户部员外郎何琏感叹着:“想不到民间也有这样的好戏,人物鲜明,身段儿动人,逼真是个深明大义的岳母在台上,教儿精忠报国。连我听了都有些意动,想到汉中、不,想投笔从戎,做个鄂王般的名将了。”

桓凌点了点头,含笑应道:“这便是宋贤弟排这戏的用意了。”

宋时朝他挑了挑眉,唇角微勾,却对着何大人自谦了一句:“何兄谬赞,这都是汉中府县两学的教官们改编的,文字粗疏,其实比不上京里的戏好。”

周王听着他们客套来客套去的,心中忽然灵光一闪,问道:“我大郑近年来屡遭达虏犯边,宋先生带着学生听这岳王杂剧,莫不就是为了为朝廷培养知兵敢战之将?”

宋时被他的思路震动了一下,不敢生受周王的夸奖,虚心解释道:“下官……叫学校教官们编这出戏,又点了本府伎女、乐户到乡间四处搬演,其实倒是想让百姓们受岳王鼓励,多生精忠报国之心,愿意投身军旅……”

身后座席间那一阵阵连绵不息的掌声,便是百姓们羡慕宋朝有岳飞带兵平金,盼望他们大郑也出个民族英雄的呼声。既恨虏寇狠毒,复憾边军不能战,那些血性男儿,说不得就有肯去投军的。

若有良家子弟自己肯去从军,边关何愁招不到精兵,又何必强征不情愿的百姓?

周王一行是刚从边关回来的,听见他这样为朝廷征兵之事打算,都颇为感动,护卫指挥使直接夸赞道:“宋大人急朝廷之急,难殿下之难,百忙中竟还为周全边镇招兵之事特地排演了戏出来。来日若有人看这戏主动投军,皆是大人的功劳。”

宋时只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边关百姓久遭达虏侵扰,杀敌报国之心本就强,我等不过是借岳飞平金故事宣传爱国忠君之义。”

不光宣传,还有广告呢。

岳母刺字这一场唱罢,旋即有人从侧门上来搬下桌椅,又在戏台边缘竖起旗杆,吊了一面斗大的军旗。岳飞在一旁穿上衣裳,唱了两句,岳家婆媳亲自送岳飞到旗下从军,一家人依依不舍拜别,先后下场。

后头上场门里旋又上来几个老汉、少女、书生、庄户、商人……或背布袋,或提竹篮、或以两面画旗作推车状,次第上场。上得台来都先在台侧行礼、道宾白,自称是本乡本里之人,听说朝廷要兴兵伐虏,仁人志士踊跃投军,他们上不得战场,却要为这些精忠报国的子弟捐钱粮。

介绍罢了,都站到戏台当中,插科打诨,攀比着要给边军捐多少粮草:那老汉要捐一袋自家稻田产的禾花鱼腌制的熏鱼;商人捐的是给汉中工业园买煤炭、石料赚的银子;少女捐的是亲戚女友给军人织的毛衣、纳的鞋底;庄户捐的却是满满一车粮食。

这一段看似是两折戏间转换场景故事的楔子,实际上是按着小品的演法改的,词句俚俗,形象滑稽,时不时抛出包袱,引得台下掌声笑声不断。

然而才子词人看戏的着眼点就和普通庄户不同——

虽然好笑,但这捐粮食一段,怎么越听越觉着与岳飞投军故事关系不紧密呢?就连人物衣着也和上一场里精致又新颖的岳家人全然不同,只像是这台下坐着的普通百姓似的。

这一段插得生硬,再要从粮草转回人物又得浪费词句,倒不如全数删了,直接转入下一折,唱岳飞在军中的故事。

随驾来的官员多少都有些想法。唯两位庶吉士平常在翰林院里只是读书,还不太晓得官场应酬,又是与宋时有同年之亲,便不似别人那般多思多虑,单刀直入地批评道:“这段加在此处似无必要,年兄怎不叫人再改得妥帖些?若改不好,倒不如断然舍了这场,直写岳武穆在军中如何扬威。”

不……这段虽然插得生硬了些,但也必须得插进去,因这是广告啊。

就是征兵的软广告里插了个卖有机肥料和化肥的硬广告嘛。

宋·广告投资商·知府脸稍有点热,低下头轻咳一声,坚强地说:“这些本也不在正本当中,是我们府里为‘农学下乡’,搬演一段指点庄户们如何得丰产的熟事罢了。”

对,文艺下乡、科技下乡、卫生下乡不都是相结合的么?所以他们把科技下乡的内容之一插在文艺节目中,做个五分钟小广告,也是一举两得嘛。

这算什么熟事?

众人茫然看着他,宋时也不解释,指向台上正热闹说笑的演员们:“诸位再听下去便知端的了。”

唉,宋三元既然都说了这话……

大家都是二甲、三甲的进士,在状元面前毕竟低了一头,便听他的,再看看再议吧。

他们说了几句话,便错过了些台上话的诙谐笑话,再看时只见那老汉、少女、书生都问那庄户说话,问他不过租种着几亩薄田,又要交税赋,又要交租地银,哪里来的这些粮食可捐。

那庄户摇头晃脑,得意非常地说:“因我地里用了汉中经济园制的‘复合肥料’,又肯听宋大人派下乡的小先生们讲农桑之要,如今一亩地可产三百斤稻谷,岂无余粮酬军?”

一亩地三百斤粮这个数字比前面的说笑更吸引台下观众。连同初到汉中的十位学农官员也瞪大了眼睛看向宋时,震惊地问:“不必宋大人亲自指点耕植,只要是用了‘化肥’,那些平常百姓也能得亩产三百斤么?”

理论上说,能。

宋时微微点头,台上恰好响起那农户慷慨激昂的呼声:“原先亩产一百斤、二百斤的水田,用了汉中经济园产的复合肥,都能亩产三百斤、四百斤!”

“不用自家沤肥,不怕肥水生蛆,只要将自家积的肥送到汉中工业园换取复合肥,按先生指点施用,就能提升产量,亩产三百斤不是痴人说梦!”

台下观者议论纷纷,有人便说起宋大人那几块实验田的收成,实例证明他教的技法、用的肥料强过他们世代相传的种稻手艺。

短短一段硬广,却勾得人欲罢不能,人人都似有无数内·幕要说,对这段广告也有无数议论要。

但议论声量最大的,还是如何买到宋大人的复合肥,怎么才能听到汉中府派来的先生讲课。恰在此时,台上的书生忽然将手中一个长粮袋扔到他车上,从袖中取出纸笔,高声念白:“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闻君一席话,恰为小生指点迷津——”

这袋犒军的粮食你代我送入军中,我要去汉中学院向宋祭酒请教这可富民强国的农学之道!

他托着纸笔先行下台,后面几个人喊着“先生”,“先生”,却唤不回他,便说着:“咱们先去军营里送了钱粮、寒衣,也去听听汉中学院的小先生们讲农桑吧。”

四人一齐应了,热热闹闹地下了场,自又有人上台拆军旗、布置桌椅不提。

台下观者知道他们演完了,顿时又是一片掌声雷动,叫好声中夹着许多道想听汉中学院先生们讲课的期盼声,传到周王与诸位大人耳朵里。

正在群情激荡的时候,一个与那刚刚跑下去的书生一般打扮的读书人挟着几张纸慢悠悠晃上台来。上了台便往桌前一坐,放下讲义,露出一张微显生嫩却着实神情沉稳的脸庞,操着带几分口音的官话讲道:“在下汉中学院研修班学生庞冰,今日来给大家讲一讲如何从水稻叶面色相判断其所需水肥。”

诸位新来汉中的亲王大臣都不禁望向宋时——这书生不是才在台上说要去跟宋大人学农经么,怎么一眨眼就学会了?

他这是要唱戏,还是真个讲农经?

宋时回望众人,眼中笑意流转,挥袖指向台上,介绍道:“这庞举子的确是汉中学院的学生。凡来随我读书的子弟,都要随我亲到田间、工坊内格物致知、实践所学。两耳不闻窗外事,闭门读书,所得才能有几何?知行合一方是正道。”

刚做完广告,立刻讲学效果比较能吸引住人来听不是?科技、卫生、文艺三下乡么,总不能只搞文艺汇演,不搞科教,都要轮着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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