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红酒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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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灰尔还是和莉丝蒂亚一起接受了领主的委托。倒不是他有多看好这份生意，而是两千戈塔的压力实在太大，而领主开出的条件也足够诚意。

和维吉里奥·布恩的交谈已经无法再得到更多的线索，灰尔决定在周边的村庄打听相关的信息。毕竟在先前灰尔就听村民们讲过不少关于吸血鬼的传闻，虽然大部分都不怎么真实，但总有一两件或许是与那位神秘吸血鬼相关的情报。

对周边地区的摸点和有关情报的收集持续了整个下午，但效率和结果却差强人意。村民们的确曾目睹过一些关于吸血鬼出没的蛛丝马迹，但很快就用他们自己的猜想画蛇添足地修饰起来。刨去其中虚构的成分，灰尔发现，真正有价值的信息屈指可数。

晚霞来到的同时，乌鸦成群地掠过天空，在破碎的云彩下放声啼鸣。灰尔返回勒斯堡，在庄园的门口遇见了同样收集情报归来的莉丝蒂亚。他们交换了信息，却失望地发现对方并不比自己所知道的多多少。

晚餐并不如午餐那样正式。维吉里奥就算再闲，多少也是个领主。他急急忙忙地用完餐后，便因工作而离席。爱丽丝吃了些面包和葡萄后便开始打呵欠——她和庄园附近的其他孩子们玩了一下午，此刻也感到十分疲惫。灰尔检查了一下她的星辰护符，就送她回房间睡觉去了。

等灰尔回到宴厅时，莉丝蒂亚正站在门外的阳台上。在某种奇怪冲动的驱使下，灰尔跟了上去。

他没有隐藏自己的动静，走过那扇门，来到夜幕和星空之下。

莉丝蒂亚纤细的胳膊正放在阳台栏杆上，白皙的手指藏在蕾丝手套中若隐若现。她用迷离的目光打量着月亮和北侧被晚风吹拂、泛起层层波浪的森海，红宝石般的眼睛充盈着摄人心魂的光。这是个晴朗之夜。灰尔被同样的景色所吸引，这时，白发的少女听见了他的脚步，回眸一笑。

“愿意陪我喝一杯吗？”

她的声音充满着动人心魄的诱惑力。回过神来的时候，灰尔已经答应了她的邀请。

他走上前去，站在莉丝蒂亚的身侧。他这才注意到，少女的身上散发出蔷薇和青梅的味道，沁入心脾，恰好让人联想到青苹和红酒。那是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不久之前就曾遇到过，但对灰尔来说却恍如隔世。

栏杆的台面上摆放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一瓶红酒，还有几个杯子，似乎并不是莉丝蒂亚特意带过来的。也许这座城堡的主人也喜欢在这喝着红酒吹着晚风，顺便欣赏勒斯堡的夜景，但灰尔不清楚这是领主自己的兴趣，还是受到了眼前少女的影响。

他们在沉默中碰杯、饮酒，感受顺滑、细腻又酸涩的液体流过喉腔，酒精和葡萄的气息让人沉醉；晚风从成片的山林间吹来，叫人心旷神怡。白发少女的身上散发出酸甜又温暖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她穿着黑色的长裙，修点着鲜红的装饰和美轮美奂的刺绣图案。

“你有什么烦心事吗？”她突然发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灰尔好奇道。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莉丝蒂亚啜饮着红酒，“我会独自一人站在这里，是因为我有烦心事。我在想，你是不是和我一样，所以我邀请了你。”

“也许吧，如果那真的算是烦心事的话。”

“那个女孩，究竟是你什么人？”

灰尔摸了摸下巴。这个问题正中他的要害。就年龄差而言，

从表面上看他的确可以当爱丽丝的父亲，但他们的外貌却并无相似之处。尽管可以用女孩继承了她母亲的美丽来解释，但难免会遭人怀疑。

“出于某种不便开口的理由，你带着一个女孩在旅行着。”少女并未指望他作出回答，于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要藏着。我理解这点，所以我不会过问那个女孩的事情；同样地，我也希望你不要过问关于我过去的事情。”

灰尔默然不语。他没感觉到读心术发动时魔力带来的麻刺感，可莉丝蒂亚还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原本的确有提问的打算。

沉默促使他们各自喝完了杯中剩下的红酒。莉丝蒂亚拿起酒瓶，给他们的杯中都续上殷红的佳酿。灰尔欣赏着她的侧颜——比起在黑夜里飘摇的赤杨，莉丝蒂亚翩跹的裙角更惹他关注。

“你常喝酒吗，北方大剑？”

“算是吧。”他承认道。只不过由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喝酒的频率被迫大大降低了。

“酒对你来说，”少女轻飘飘地叹了口气，正如她应付维吉里奥时那样。“是什么样的存在？干渴时聊以解馋的甘露？闲暇时打发口舌的佳酿？狂欢时用以助兴的烈水？还是烦闷苦恼时的……朋友？”

“冤家。”灰尔不假思索地回答。

“冤家？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比喻呢。介意和我说说吗？”

“它无处不在，却又在某些时候求而不得。在你需要时，酒可以是帮助你的友人；但在你低谷时，酒也可以瓦解你。”

“在你看来，朋友是把双刃剑？”

“我没这么说。你问的是我会把什么跟酒联系起来。”

“你看待事物时本能所想的联系，就是你灵魂和思想的投影。”莉丝蒂亚讽刺地笑道，“正因你知道酒可以消毒、激励人的躯体，也可以麻痹、摧毁人的精神，你才会这么想。你相信任何事物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如何看待一说。但过多地了解一件事物，又总会不可避免地触及到它的各个方面——无论好的还是坏的。不是吗？”

“那你呢？”灰尔轻声问，“你又是怎么看待的？”

“我……”莉丝蒂亚的眼神迷茫了一瞬。思索之后，她答道，“我认为……酒是一种联系，一种约束。你瞧，我的看法来源于对人类历史的总结：在欢庆之时，在沮丧之时；在国王们达成战略时，在木匠学徒完成了师傅的测试时——酒都是不可或缺的。它联系了人们，也因酒精的成瘾性而约束了人们。在它们被喝下去的那一刻起，它们就融在血液中，刻进了人类的血脉里。也许对我来说，酒就是这样。”

“你的烦心事，”灰尔说，“来源于某个与你很亲近的人吗？你们的关系曾非同一般，但现在却分道扬镳了？”

他感觉到，空气中蔷薇与青梅的气息似乎越来越浓郁，就像酿酒一般。

“你很意外吗？”莉丝蒂亚苦涩地笑了笑，“不，我想你不会意外。我不会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因为我今晚明显话太多了。至于你……‘放逐者’灰尔，你肯定理解我。在见到你的第一刻起，在看到你那双眼睛时，我就明白了。”

“我们的眼睛不同。”听到那个本该熟悉的称呼从莉丝蒂亚口中吐出时，灰尔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心脏竟然攥紧了。“你猜得很对。我的确和曾经最亲近的人劳燕分飞。我至今仍不认为我做了正确的选择，这和你不一样，莉丝蒂亚。你的眼睛……很美。我能从中看出睿智、沉着和冷静……”

她转过身，雪白的头发随着晚风飘向一旁。她的头发让他联想到艾丝菀德的雪花。她用漂亮的双眼注视着他。他看着她那对红宝石般的双眼……美丽、深沉、神秘。

“你错了，灰尔。”她说，“我既不沉着，也不冷静。”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他们两个人的意料。它突然发生，毫无征兆。灰尔伸手去拿酒瓶，却不知怎么突然握住了莉丝蒂亚的手。他的身体靠上莉丝蒂亚的肩膀，同时一股冲动涌上他的脑海，让他的身体迅速地靠近；而莉丝蒂亚则在他的抓握下褪去了蕾丝手套，反过来握住他的五指，将身体贴上他的胸膛。

她瞪大了那对红宝石般的双眼，淡粉色的纤薄嘴唇就像两片花瓣。灰尔凑近少女的脸，发觉这是他第一次从正面直视莉丝蒂亚的面容。借着明朗的月色，他看到，白发少女的脸颊飞起两朵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