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有缘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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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师安跟着福伯走到前门之后，看到了被晾在门口许多的曹主簿之后，便打发了福伯回去，自己招呼着曹主簿往屋里请。
虽然在大门外等了这许多时间，但曹主簿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也不敢有。他知道唐家在天南的能力，也知道唐家的老爷子一直都不大待见自己，因此一直都是陪着小心。要说这城主府里头，估计也就只有城主大人能让唐锦书亲自出门相迎，但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实在抖不起威风，见着是唐师安出来相见，便知道唐家的意思—不想跟你太近乎，又不想冷落了你，关系也就这样吧。
主客二人互相客气了一番，便朝着偏厅走去。一路上走过那种满奇珍异树的前庭院，能看得出来，唐家对这些植株很是爱护，因此都生长得极好，纵使现在已是寒冬，但仍旧有一番置身于丛林花园的感觉。
路上，两人都是默然不语，唐师安在前头带路，曹主簿在后头跟着。要说这曹主簿也是够倒霉的，自己在天南跟了历任这么多位城主，还从未见过像邓修这般，一句话也不说，光撂下一封书信就静悄悄地走人。要知道，前几任天南城主离任之时，那都是大张旗鼓，巴不得整个天南城的人都知道“老子要走了”，甚至还有不少提前跟他通气，让他预先找好几个“群众演员”，带好蔬果粮食，到走的时候，就围在出城的官道两旁，等自己高头大马一出城，立马涌上来相赠手中之物，做出一副万民齐出城，官民一家亲的景象，好让朝廷知道自己治理有方，当地百姓依依不舍，十里相送的状况，给自己的仕途博一个好名声。
但谁知道这次的邓修竟然不按常理出牌，自己偷摸着就出了城，这可把大伙都给整懵了，还有这种操作？因此别说曹主簿，就连唐家也没反应过来。曹主簿也是到了晌午的时候，还不见邓修回衙门，这才跑到他家门口，也就才发现那里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了一封告别的信件在那，交代完城主府里的各项事宜，就完了、
这可把曹主簿给难住了：这种情况闻所未闻啊。怎么办？思前想后还是要追出去跟邓修面对面的好好道别，以现自己的“情真意切”。
就因为这么一个想法，结果就出事了。桓道这王八犊子竟然趁机煽动城里的地痞流氓小混混，引起骚乱，还弄出了人命。回来的曹主簿见着乱作一团的街头，彻底傻眼了：自己这是拍马屁拍不着，反倒拍到马蹄子上。
让马一脚踹飞，落地之后还连带翻两个滚的那种。
出了这么大的一档子事，作为城主府的第二号人物，肯定是难辞其咎，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了，别说继续担任主簿，就是出门估计都要小心别人扔臭鸡蛋。曹主簿心里头慌啊，因此才冒着惹恼唐家老爷子的风险，连夜拜访唐家，他知道，邓修走了，在新任城主没来之前，唐家才是最大的主，要救自己，只有唐家有这个实力！
求人办事，就得有求人的态度，因此曹主簿自进唐家门之后就一直谨小慎微，还有点惴惴不安。
走进偏厅之后，见唐老爷子不在，曹主簿虽早有预料，但终究难掩失望。唐师安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轻笑一声，道“三更天了，大伯早已睡下，曹主簿勿要介怀”。
“岂敢岂敢”。曹主簿连声客气，把姿态放得很低。
两人走进偏厅，按主客位置坐好，下人们上好了茶，唐师安便把他们全部赶了出去，关上门，便开始细细长谈...
同一时间，唐锦书也是想着回到后院，走在园林之中的曲径小道上，看着这些在寒风中仍旧茂盛生长的鲜花，心里有些感叹，又抬头望了一眼圆月，更增几分寂寥。一个老人，就这样一个人走在自家的花园小路上，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披上了一件银华色衣裳，孤独而落寞。
突然，唐锦书远远地看到一个小身影，心中纳闷“这都什么时候，怎么还有人在这花园里闲逛？也没点规矩”。
于是隔着几十米就叫了一声，那人听见有人在喊，下意识就要跑走，却很快又停下，因为她听出来了，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唐家的顶梁柱，唐家的天—唐锦书！
这还哪敢跑啊？不知道可以说不知道，听到家主喊还跑的那就是无礼，不守规矩，分分钟就是家法伺候！虽然唐家的人从没见识过家法是啥，但那一点也不影响其威慑力。
唐锦书见对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喊她过来，在月光下靠近了，再认真一瞧，才瞧出原来对方是家里的丫鬟小翠。不禁有些可笑又可气，笑问道“这么晚了，你还在这园子里瞎跑什么？”
小翠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低着头，小手轻轻拽着衣服前端，一副委屈样。
“哈哈”。唐锦书见到她这般模样，不自禁地就笑了出来，又想起自己那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孙女，不由得又问道“丫头回来了吧？”
“小姐回来了”。小翠声若细蚊，但很老实地回答。但她突然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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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忙道“没有，没有，小姐今天一直在房里学习，就没出去过”。
“哈哈哈哈”。见到她这幅双手摆动，着急否认，小脸通红的样子，唐锦书开怀大笑，而后突然严肃道“到底有没有？！”
唐锦书就是见着她单纯有趣，故作生气，想吓唬吓唬她，但小翠并不懂这些，着实被吓到了，低着头，扭扭捏捏地，就是不肯说一句话，最后才涨红了脸庞，轻声道“嗯，唔，就是，就是出去，玩了一阵，就，就一会”。然后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我保证，小姐绝对没有学坏，绝对没有遇到不好的人，求老爷不要责罚小姐，千万不要啊”。
唐锦书看她这般护主，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但表面还是一副吓人的神情“是这样吗？那我现在就去丫头的房间，问问她到底怎么一回事，竟然敢违背我的命令，私自外出，哼，要是让我知道她在外面认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我肯定要打得她屁股开花！”
说完，就往自家孙女的房间走去，小翠吓傻了，连忙跟在后头，大声求饶道“别，别啊，这事跟小姐没关系的，老爷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的错，是我带小姐出去玩的，你千万不要打她，她，她..”说到后面，小翠已经带着哭腔了，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小手还紧紧拽着唐锦书的衣袖。
唐锦书一看，那可不得了啊，玩笑开大了，连忙跟她解释，在小翠再三确定唐锦书只是开玩笑，并无真的要责罚小姐的意思，才收住哭意，破涕而笑。
不过，堂堂唐家家主，竟然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一个小丫鬟，这也真是从未有过，要是传出去不得让人惊掉下巴？
经过这么一出嬉闹，唐锦书的心情开心了不少，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不禁就有点想自己的亲孙女，于是淡淡说道“我还是想去见见丫头啊，好久都没听她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了，怪想念的”。
小翠瞬间又急了，唐锦书连忙安慰她“就是去看看，没有要罚她的意思，你随我一起去吧，作为贴身丫鬟，你可有点失职了！”
轻轻责怪小翠一句，唐锦书便自顾自地往前走，但小翠心里还是不放心啊，她可刚刚从小姐的房里跑出来，知道小姐正在房里戏耍今天商铺买回来的小玩意，赶巧饿了，才让她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结果这么不巧，就被唐锦书撞见了。要是唐锦书知道小姐这么晚了还不睡，那还不得生气？
而且是自己带着家主去的，这让小翠有一种自己出卖了小姐的感觉。
唐锦书此时心里心无旁骛，看着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又看了看天真可爱的小翠，心中寂寥之意又生，暗叹：“旁人只道自己富甲一方，权势无匹，在这天南几可与那城主相提并论，殊不知自己身上的担子到底有多重。每天早上一睁开眼，整个唐家上上下下就有几百张嘴都指着自己开饭。唐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可自己身上的压力也是愈来愈大。千百个商铺的运营啊，就是一个庞大的商业体系，要让它们有条不紊地良性发展，各城镇的关系错综复杂，顾忌的事情各有轻重，其所消耗的精力可想而知。身边人看着自己很是风光，是，没错，钱是挣着了，可再多的钱，自己也没时间去花，去享受啊。年轻那会儿每天都思索着经营之道，如何打理生意，不断的应酬，赚回来的钱放在库房里，就是一堆金属，写在账本上就是一串数字，自己一个人，能吃多少？花多少？最后还不都是留给家里的这些后生。想想自己今年已经八十了，这大江南北也都跑遍了，可都只是为了谈生意去的，真正静下心来去观赏的时间又有多少？老了老了，精力也大不如从前了，这两年才逐渐把事情交到自己这个侄儿身上，无怪自己这样，实在是唐家的这些二代里，可堪大任的也就这一个，自己倒是很想培养那个宝贝丫头啊，但这时间，恐怕是来不及了。身上的这串钥匙，早晚还是要交到师安的手上。他办事倒是利索得很，头脑也足够灵活，可就是野心太大，做事有时候过于急躁求成，容易上头。而且心胸还不够宽，也不知道自己百年之后，他还容不容得下唐家这艘船上的其他人，可不指望他，又能指望谁呢？”
看着园子远处漆黑的一片，唐锦书感觉自己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前头到底有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条路，快要走到尽头了吧？或许穿过这片黑暗，会有光明出现呢？
婢女小翠见自家家主一脸的愁意，心中不解：怎地家主这样的人也会有烦恼吗？我还以为只有我这样的下人才会有烦恼呢。扁了扁嘴，小小的脑袋里装着大大的问号。
唐锦书心中烦闷，见一旁的小翠不解的神情，鬼使神差的，就问了一句“小翠，你相信这世上有缘分这种东西吗？”
“啊？缘分啊，唔”。小翠低头想了一阵，唐锦书笑了，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跟这小丫头说起这种事。哪知小翠突然眼睛一亮，回道“信啊！我听小姐说，这书上有句话，叫作，叫作什么‘有缘千里..千里’”。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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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是吧？”
“对对对，就是这句，我就很相信缘分。小姐说，我跟她在一起，那就是缘分，她跟我在一起那也是缘分。而且，而且，只要缘分到了，我以后是会遇到自己的如意郎君的！”小翠通红的小脸满是期待。
“那到时候你想做什么？”
“唔，”小翠小脸更红了，“当然是成亲，然后，然后跟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了，小姐说，等我遇到了，她会亲自帮我把关，然后给我置办嫁妆的...”小翠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完全忘了自己面前这个就是唐家的家主。
“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啊...”看着小翠一脸憧憬害羞的模样，不知为什么，唐锦书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挂起一个笑脸，笑道“那到时候，你记得跟我说，我一定把卖身契还给你，然后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偏厅里。
唐师安与曹主簿都已经知道对方的来意，两人在商谈了近半个时辰之后，才一同走出偏厅。唐师安亲自送对方出门，路上，曹主簿满心欢喜，显然是得到了唐师安的某些承诺。走到一半，他环顾左右，见没有第三人，便神秘兮兮地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条，低声道“这是周涉根据你家老爷子的八字所选的数字，只要办成了这件事，唐周两家就算是达成联盟了，一切都得仰仗唐兄您的帮助啊”。
唐师安不动声色，只是默默收过纸条，同样低声道“放心，只要事情做得周密些，没人会看出不妥的”。
“好，那就拜托唐兄了！”曹主簿喜道。
送走了曹主簿，唐师安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老婆听见动静，赶忙起身，替他更衣脱鞋，嘴里抱怨道“怎地今晚这么晚？”
“你懂什么？”唐师安躺在床上，“你以为这位子是好坐的？不勤快些，怎么骗得了那老东西？”
“是，你懂，你勤快！可那老东西可未必会领情！也不见你有什么说话的份，见着他还不是耗子见猫一样”。
“急个甚？”唐师安大呼一口气，“饭要一口一口吃，现在他已经逐渐放权给我了，过不了多久，估计就能完全让我掌权，到时候..哼哼”
“喂！”女人拍了一下唐师安的手臂，“你说那老东西，什么时候...”女人兴奋满脸期待。
“你说什么！”唐师安拨开女人的手，变色道。
“切！两夫妻，还装什么？难道你不想？有他的一天，就没你出头之日！别让我猜着，你这回在他那儿吃了瘪了吧？”女人略带讽刺道。
唐师安的脸色果然不太好，过了好一阵，才冷冷道“他知道了我跟王年的事了！”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一直都瞒着他吗？他怎么会知道的？”女人大惊。
“我今天被他一吓，不小心说漏嘴了”。唐师安脸色铁青。
“这么大的事，你！唉”女人恨铁不成钢，随后问道“他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骂了我一顿，然后拒绝了！”
“那怎么办？王年那边我们可是都说好了的！而且要是不成，我们可就亏大发了！要赔钱的！”
“我知道！”唐师安大怒，吓住了妻子，续道“不过我看他的口风，似乎还有回旋的余地，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吧！”
随后他又恨恨地道“哼，我想他没多少时间了！今年的账本，他就没看出问题来，估计是真的老了！”
“那我们今年不就可以过个肥年了哈哈”。
“那是自然，我看得出，他很不放心我，但除了我，他又能选谁呢？唐家这帮废物，净是些酒囊饭袋，只有我能扛得起大旗，老东西估计是没辙了，等他一走，我肯定要把这些垃圾统统扫出去！到时候，唐家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夫妻二人都是躲在被窝里哈哈大笑，突然，女人问道“明天就是他大寿了，你准备好送什么礼没有？”
“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保管他会喜欢！”唐师安冷笑连连。
女人又问道“那老东西明天是不是还要找什么有缘人的事？”
“哼，他是真的老了，脑子不好使了，竟然去听那什么牛鼻子老道，学人找什么有缘人，还要去上山送礼，被骗了还不知道！”唐师安对这一套很是不屑。
“有缘人，有缘？缘个屁！”唐师安脸色有些狰狞，“不过还是要感谢他，要不是他，我也不会有机会搭上周家的线，等到明天一到，我跟周家就算是站到一起了，到时候，凭我手上的资源，他不想传给我都不行了！”
“我唐家加上周家，就算是天南的城主见着，都要敬三分！”
“有缘人？还不是我说的谁就是谁！”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