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钢铁与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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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推着伊丽丝在园内穿行，伊丽丝时不时伸手触摸垂下来的枝叶。
“感觉如何？会不会太颠簸？”
“确实有些颠簸，但是比起崭新的体验，颠簸算不上什么。”
伊丽丝收回手，拢了拢秀发。
“恩...需要减震，不如说这种纯木裹皮革的轮胎就不行...干脆加些回路做成自动的...？”
伊丽丝听到苏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十分好奇：“您在思考什么？”
苏回过神来：“哦，不是什么大事，我想作为礼帽盒的回礼，给您做一个轮椅。”
“轮椅？”
“就是字面意思，带轮子的椅子。”
“是不是椅子的两侧有两个巨大的轮子？”
“是的，您怎么知道？”这是苏第二次被惊到了。
“我曾见过，原来是叫轮椅吗？”
苏停下推动餐车的脚步，面色严肃：“我就单刀直入的问了，伊丽丝小姐，您是生而知之之人吗？”
“一生下来就通晓道理和知识吗？不是的。”伊丽丝看向苏，神色有些消沉：“这还要从我的病说起。”
苏走到她身侧，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并非生下来就无法行走，在我五岁那年，帝都‘儿童杀手’病泛滥，我也不幸染病。所幸父亲请动了光明圣教的大祭司，全力救治下我性命得以保全，但双腿却再无一点知觉，无法站立......”
‘儿童杀手’病，依伍德沃特所掌握的信息，很难具体确定是什么样的病症，苏也没有专业的医学知识，但感觉应该和‘骨髓灰质炎’类似。
伊丽丝继续说道：“高烧卧床的时候我曾听到一位女性的声音，那不是帝国的语言，我后来学习了多种外语与方言，也与其不同。而高烧褪去后，我就听不到那声音了，取而代之的是在梦境中我会看到许多...奇异的景象。比如无数由玻璃与钢铁组成的巨塔，比如没有生物牵引的车辆，那应该是车吧...？我感觉它有四个轮子...”
伊丽丝歪着头似乎在思考自己的梦境。
苏现在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他声音颤抖的提出了下一个问题：“那个女性的声音，您可还记得是如何发音的吗？”
“当然记得，应该是这样...”
苏睁大眼睛盯着伊丽丝的朱唇，他清晰的听到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另一个世界的语言，他的语言——“救救我。”
他情不自禁握住了伊丽丝的手，嘴里不断重复着“我在这，我就在这里！”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的头正靠在伊丽丝的肩上，少女伸手轻轻拂过他的头发。
“十分抱歉！是我失态了！”他赶忙一个后撤步跳开。
伊丽丝摇了摇头：“我大概能够理解，那个声音对苏先生来说应当是非常重要的吧，就好像身处异乡的人听到熟悉的乡音。”
她当然可以理解，尝试与人分享那奇特的梦境，然而换来的只有不解与惊恐，渐渐的她成了人们口中的异类。如今竟然有能够理解的人出现在她面前，那放下了所有戒备，如同找到母亲的孩子般的哭泣，也许刺激了她母性的本能，让她忍不住想要去安抚。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凯撒里昂正朝他们走来，手里拿着他们丢下的手杖与书朝着二人示意，罗贝塔紧随其后，表情阴沉的像是要吃人。
“菲洛表哥？”
“表哥？”苏不知道今天第几次被这姑娘惊到了。
“伊丽丝的母亲是我母亲认的义妹，所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她还是称呼我表哥。”凯撒里昂将手杖抛给苏。“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啊，伍德沃特卿。”
苏接过手杖，略施一礼：“殿下。”
“我本来想喊你们进去的，大皇子准备演讲了。”凯撒里昂眼含笑意打量着两人和那台餐车：“你这是准备把我表妹运到哪去？”
“咳...只是散散步而已。”苏略显尴尬。
“我开玩笑的，拿餐车运人还挺有趣的，伊丽丝表妹，要不我们就这样把你推进去听演讲吧？”
“表哥！”“殿下！”
伊丽丝和罗贝塔同时出声。
“玩笑，玩笑，哎，帝国的淑女真是开不起玩笑。你说是吧？伍德沃特卿。”
苏耸了耸肩：“女士们认真对待每一句话的精神是我们作为绅士需要学习的榜样。”
“怎么连你也...我还以为你跟我是一条战线的呢，还打算帮你当当参谋，比如我表妹的喜好什么的。”凯撒里昂一手扶着额头，表情夸张。
苏明白他话里有话：“我当然和殿下是一条战线，不然还能和谁呢，只不过不是现在。”他看向满面通红的伊丽丝和怒目而视的罗贝塔。
凯撒里昂似乎很满意他的话，收起了浮夸的表情：“帝国律法设有食人罪真是大大限制了淑女们的发挥。好了，能见到你们两个今晚就不虚此行了。走吧，我们去听听大皇子殿下对西线战事有什么高见吧。”
路上，伊丽丝伏在罗贝塔的背上，伸出手轻轻拉了拉苏的衣袖。
“苏先生，之前的事，就当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不要讲给表哥听哦？”
“这...”苏看了看凯撒里昂，对方只是耸了耸肩。
“好的，我知道了，作为绅士我一定守口如瓶。”
大厅内人头攒动，苏一行四人找了一处空位，罗贝塔将伊丽丝安置在椅子上，苏与凯撒里昂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手杖的设计思路和用途。多尔多涅男爵也过来打了个招呼，但是马上被凯撒里昂请开了。
不一会，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苏抬头望去，大皇子一行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最终停在楼梯中央的平台上，《柏诺瓦的圣母》所在的地方。面对屋大维与他头上闪闪发光的月桂冠，在场的所有人都低头致敬。
苏偷偷观察身旁同样低下头的凯撒里昂，他的表情如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好好看着吧，伍德沃特卿。”凯撒里昂抬起头来：“大皇子在十三个兄弟姐妹中并无特别的长处，但善于用人，连我也无法看破他的真意，恐怕这次演讲他也会交给四皇女来做。”
如凯撒里昂预料的一样，大皇子发表了他短暂的讲话：“感谢诸位来参加此次入冬节庆典，太好了，我还担心我的面子请不来这么多人，现在看来冬宫的料理还是足够有吸引力的，要好好奖赏厨房才行。”
会场发出一片轻笑，没有人会把这话当真，当时借由商路争端一举将纷争扩大为战争的幕后主使，便是这位看似随和的屋大维。
“虽然我们在这里欢度入冬节，但如诸位所知，帝国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父皇大病未愈，西线战事被拖入泥沼，众多将士无法回来与家人团聚入冬。所幸的是我还有能干的兄弟姐妹，以及在座的各位忠于帝国的臣子。我对军事只知一二，接下来由我四皇妹发言，希望各位能积极响应，出谋划策，早日替帝国结束这场战事。”
四皇女茱莉亚向前踏出一步，她明亮的嗓音响彻大厅：“现在投入战场的是我所统辖的第四军团以及第五第七第八军团，将士们英勇奋战，帝国的版图在缓慢扩张，但由于同时面对三国蛮族，战线被拉得很长，各个军团之间缺乏连协。经议会商议，我们将在初春收拢兵力，届时多个军团将全权纳入皇室指挥，集中进攻位于三蛮族中央的雄鸡之国，彻底拿下雄鸡之国后视情况向两面推进。为了实施这一计划，附属军团以及预备役的人数严重不足，经大帝与议会批准，允许西部边境，亚叙平原以及周边地区领地的贵族临时征召预备役用作军团补充以及领土防御！征召人数视上缴军费而定，具体比率后日通知。”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原本安静的会场瞬间嘈杂犹如菜市场。
“疯了吗？父皇有可能同意，议会会通过这样的议案吗？”凯撒里昂猛地将手杖杵在地上，瞳孔微微收缩，呼吸急促：“伍德沃特卿，你怎么看。”
馥灵帝国的政治权利大概可以这样理解，皇室与议会相互制衡，一切大事由议会审核决定，皇室提出的议案议会也有审核拒绝的权利，皇室则有议会成员的任免权，在二者之下设有六部，处理具体事务。
四皇女的这番话反响剧烈，其原因是皇室可以指挥调动五个禁卫军团，其余军团则在兵部统筹之下，地方贵族领地有义务养兵却没有征兵与指挥的权利，苏的老家萨尔瓦多领就是典型的例子。
苏吞了吞唾沫，发表了自己的看发：“征兵权放眼帝国绝无先例，如果有了一就会有二乃至更多，帝国边境外敌众多，唯一安生的恐怕也只有我老家北部边境了，而且内部也绝非铁板一块，今天为了对外的战争征兵，明天就不能为了保卫自己的领地征兵了吗？这样下去的话简直就是...”
“国中之国。”伊丽丝抬起头望着她背后的两位绅士，替苏将没有说完的话说完了。
“有的人急着要分家，要变天了...”凯撒里昂面色阴沉。
四皇女的演讲并没有到此结束，她继续说道：“做出这样的决定，大帝与议会自然有其考量。我们收到前线斥候的报告，在雄鸡之国发现了富含月神矿石的矿脉，据推测矿脉可能贯穿整条阿尔卑斯山脉！他们撕毁与帝国的贸易协定，毁坏交通道路，屠杀了我们经商的公民，就是为了守住这一秘密！西部诸国本就是帝国属国，是帝国给他们带来了繁荣，现在蛮族们竟然妄图切断五百年来的纽带，何等的傲慢！”
大厅内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趁着四皇女主持秩序，示意安静的空挡，凯撒里昂给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喃喃自语：“原来如此，与魔法的对抗，钢铁骑士时代的再临吗？”
伊丽丝则扭头向苏提问：“请问，皇女殿下所说的‘月神矿石’是什么东西？我不太能理解其重要性。”
苏把手放在她的椅子靠背上：“近百年魔法被逐步运用于城防体系，攻城战的成本不断增加你是知道的吧？”
伊丽丝点了点头。
苏继续说道：“月神矿石是近两年才发现的，目前只在东南岛国偶有出产，因为有暗淡的荧光，被远东邪马台国冠以他们信奉的月神月读为名。天生具有隔绝魔素的特性，而且经由邪马台国冶炼的月神金属坚不可摧，用其打造的兵刃削铁如泥，防具铁壁如山。”
“邪马台国岛屿土地狭隘山脉众多且魔法盛行，月神金属对他们的意义没有那么大，但大陆就不一样了。装备了月神金属武具，成编制的士兵，对大陆诸侯有多大的威胁不言而喻。帝国大学军事系的教授在议会上提出，一个月神金属武装的军团可以完成一场攻城战，十个重骑兵军团则可以毁灭一个诸侯国。”凯撒里昂插嘴帮苏补充到：“几个月前，这还仅仅只是构想，魔法的发展虽然缓慢，但所有人都认为接下来必将是魔法的时代，帝国以重甲步兵与骑兵驰骋大陆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毕竟至今也只有四皇女麾下的一只大队列装了月神金属武具。”
“‘魔法是旁门左道，如果敞开城门双方互砍，定将是帝国胜出。’我在大学时代就有很多教授与学长热衷于这种空谈幻想。”苏回忆起自己的学院时光。
凯撒里昂不屑的摇了摇头：“始终都是纸上谈兵，将祖辈的勇武视作自己的荣耀，不顾事实的变化。总之，月神矿石确实是一种及其珍贵的资源，魔素矿石和一些香料是在以等重黄金为单位做交易的吧？月神矿石估计在它们的十倍不止吧，且有价无市。”
“十倍？！”伊丽丝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
大厅再次重归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待四皇女的下文。
“帝国铁骑所到之处便是帝国疆土，蛮族妄图挑战帝国的权威，那就理应受到帝国铁锤的惩罚！今日过后我将重返战场，与英勇的帝国军人们并肩作战，请在场的各位也积极响应！昭昭天命，愿帝国真理长存！”
“愿帝国真理长存。”
四皇女完成的了她的演讲，与几位同胞一同走下了台阶，下方的贵族们迎接着他们，如同迎接神明的信徒，列奥纳多的名画在此时也黯然失色。
“什么帝国真理，分明就是金钱的真理。”
苏扭头看去，说出这句话的凯撒里昂正注视着人群中那个头戴月桂冠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