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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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虞宛央到教室的时候，看到桌肚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枚奖牌，她昨天超过那个体育生拿了第一名。
正准备把奖牌收起来，发现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恭喜你得了第一！其实我之前就想和你说了，你真的很厉害，想做的事就一定要成功，我喜欢你的孤勇，当然，我也尊重你的选择。他比我优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为你们开心。
没有留名，但虞宛央猜到了是谁。昨天她躲开那双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钦佩他的坦诚和分寸，通过这种方式给三个人足够的体面。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黎洄和蒋谌忙着竞赛，她也忙着在画室画画。
运动会之后她突然有了灵感，除了上课时间几乎都待在画室。
一个多月来她画改了无数遍，怎么都觉得不满意。她不是一个苛求完美的人，但对这幅画的态度，已经不仅仅是一幅参展的画作，好几次俞京晚自习之后去锁门，都能看到灯亮着，空荡荡的画室里就虞宛央一个人。
最终俞京看到成品的时候，饶是他这样自傲的人，也被惊艳到了。
画中是一个少年。
他站在阳光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脸上，他的眼神清澈温暖，柔软的额发随风飘摇，身后是成片盛长的蒹葭。
苍山见远，云阔天清，草色葳蕤，少年意气，无尽盛夏。
画中提着一行字：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是虞宛央第一次展现暖色调的画风，通过大量春日青、拿波里黄、月灰、天蓝铺色，淡柠檬黄、蔷薇提亮，暖意尽显。
俞京问她：“我很少见你画人，也很少这样大面积用暖色渲染，所以你灵感来源的这个少年，是真实存在的吗？”
虞宛央画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扔了手里的画笔说：“我从小对感情就比较冷淡，也缺乏共情感，所以我从不认为自己在画画方面有天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画不出这样的真情实感。画这幅画时，我满脑子都是这个少年逆着光，微微俯下身子对我笑的样子，光就从他身后泄进来，为我驱散了所有黑暗和恐惧。”
这幅画最终被挂在了申城知名画家纪女士画展展厅最显眼的地方。
作品：《蒹葭少年》
创作者：虞宛央
年龄：十五岁
傅教授站在画前，驻足良久：“这幅画倒是和那臭小子的画风有几分相似。”
纪舒温婉一笑：“老师，其实你虽然生气，心里还是记挂着阿京的。”
傅教授冷着脸问她：“那臭小子来找过你？”
纪舒仔细打量着面前这幅画，越看越欣赏：“这幅画就是阿京的学生画的，这个年纪能画出这样的作品，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
傅教授“哼”了一声：“那也得有个好老师教。要是被她那个老师带的一身反骨，也是白白浪费天赋。”
“老师，”纪舒对自己恩师变扭的性子有些好笑，明明早就不生气了，偏还要嘴硬：“阿京他也不是小孩了，他选择留下肯定是有自己的考虑的，您也别跟他怄气了。”
傅教授看着眼前这幅画，就像看到了第一次见俞京的时候，少年傲骨，惊才绝艳。当初他惜才如命，把自己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他，简直把他当半个儿子养，就希望他能有更好的发展，去更广阔的舞台施展才华。可这混小子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一声不吭放弃了去国外进修的机会窝在高中当起了美术老师，把他气得断绝师徒关系，这一年来再也没联系过。
他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想干嘛就干嘛吧，我也管不得他。”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你就是我父亲，哪能管不了我呢。”俞京走过来，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语气，神色却是格外认真：“老师，是我。”
傅教授愣了半晌，像是被气笑了，良久骂了声：“臭小子。”
—
下午，黎廷筠接放学的黎游去纪舒的画展玩。
黎游患有自闭症，这些年除了家里人他不愿接近任何人，因此黎廷筠总会刻意带他去人多的地方玩。
到了展厅，黎游有些怯怯的，亦步亦趋地跟着纪舒。当看到那副《蒹葭少年》的时候，他眼睛突然亮了，拽着纪舒的衣摆，另一只手激动地指着画：“妈妈，哥哥！”
纪舒顺着看过去，像是被骤然抓住了眼球，无法从画中离开。
她本来只是觉得这幅画中的少年轮廓有些熟悉，却也没往其他地方联想。经黎游这么一点，突然发现，这个蒹葭少年和自己儿子，真的越看越像。
黎廷筠笑着揽住妻子的肩，认真地品味着眼前的画：“这个小画家暗恋咱们儿子啊，画得真好，这小子真幸运。”
说完，目光不经意瞥到作品简介上：“虞宛央？”
“老公，你认识吗？”
“这个女孩子我有印象啊，”黎廷筠笑容更盛，“是咱们儿子的同桌，很漂亮聪明的一个小姑娘。”
纪舒眉眼弯弯地依偎在丈夫怀里，轻笑：“一定是个内心细腻又温柔的女孩子吧，我也好想见见她呢。”
黎游不知道爸爸妈妈在说什么，但是听到爸爸说漂亮聪明的姑娘的时候，他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了那天在游乐园，那个漂亮姐姐的脸。
“我也喜欢漂亮姐姐。”他说。
后来这幅画就被精心装裱好挂在了黎家客厅里。
虞宛央是听俞京跟她讲的这事，彼时两人一人捧着一罐可口可乐坐在画室外的长椅上促膝长谈。
她不知道黎家上下都认识她了，只觉得一个人能画无数幅画，但能被赏识的却寥寥无几，她觉得挺幸运，纪舒来找她的时候她不在，后来托俞京来问，她毫不犹豫地就把画送给她了。
“说实话，你的画很有个性，跟那些循规蹈矩的学生不同，透着一股子叛逆，我欣赏你这种离经叛道的性格。等到了高二学校会专门开一个艺术班，到时候会加长艺术课时，你可别再像现在一样吊儿郎当了，好好学，再把文化课重点抓一抓，我们争取冲一冲央美国美，t大美院也不错。”
虞宛央有点走神，过了一会儿才对俞京说：“老师，我高二打算转文化生，我要去理科班。”
她本以为俞京会像李芳一样觉得她不可理喻，至少也会像游彧一样问她原因。
但他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有些遗憾地说：“那真是可惜了，从老师的角度来看，这是我们学校的损失。”
“我以为，”虞宛央淡漠的眸子里显出一点亮，一闪而逝：“我以为你会阻止我。”
“怎么会呢，”俞京笑着摇摇头，“我曾经做过一个比你还要让人匪夷所思的决定，我也因此跟我的老师大闹了一场，所以我理解你的心情，也完全尊重你的看法。未来的路是要你自己走的，外人管东管西管不了你一辈子。但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放弃练习，毕竟参加艺考也是多一条路嘛。”
“俞老师，”虞宛央勾了勾嘴角，“这是我认识你以来，说过的最为人师表的话了。”
“喂！”俞京敲了下她脑袋，“这是你对一个老师的态度吗？你见过这么好的老师吗？还请你喝可乐。”
“啊，”虞宛央把最后一口可乐喝完，易拉罐捏扁扔进垃圾桶，意有所指道：“麻烦您下次买百事，可口太甜了。齁得慌。”
—
高一下学期虞宛央就渐渐不去画室了，李芳也是彻底放弃了，填分班表的时候咬着牙愣是一句话没说地签了字。
到了高一最后一次期末考试，也是决定高二分班的一次考试。虞宛央这次没有保留实力，却还是压着分进的理科一班。
尽管如此，虞宛央突如其来的掉马甲还是在学校论坛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真的假的，笨蛋美女其实是个隐藏的学霸？】
【全校倒数到全年级36名？有没有懂哥出来解释一下！在线求这种逆袭剧本！】
【反正我不信，这种不良少女怎么可能成绩这么好，抄的吧。】
【可是高三的简亦琛不也经常被处分，人家考上t大了哎。】
【她同桌不是黎洄嘛，洄神肯定偷偷帮她补习吧。】
【哇噻，这么一看两个人不管颜值还是实力都是绝配啊！救命好好磕！】
【楼上闭嘴吧，洄神怎么可能理这种人。一次成绩能说明什么，进了一班不还是倒数，她能抗住实验班的压力再来吹逼吧，过不了多久肯定就被打回平行班了。】
附中向来重理，高二分班是按分数排名，因此理科一班是聚集了附中所有尖子生竞赛生的实验班。
虞宛央深知实验班的教学强度，暑假也不出去浪了，窝在家里预习功课。
然而她不找麻烦，却总有麻烦找上她。不过去书店买几本教辅资料的工夫，一出门就遇上了三个职中的混混。
这三个人专爱勒索小学生收保护费，被她撞见教育过几次，三人对她恨得牙痒痒。
“不想死就赶紧滚。”虞宛央面无表情。
看着他们逼近的架势，虞宛央叹了口气，知道今天这场架是免不了了。
南方的梅雨季，天总是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了。
“你带伞了吗？”蒋谌走出道馆，回头问身后的黎洄。
黎洄看了眼外面的天，摇头：“没有。”
蒋谌：“我带你抄小路，赶紧回去吧。这个天，怕是要下一场暴雨。”
黎洄跟着他往前跑。
拐进一条巷子里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巷尾几个人在干架。
蒋谌生怕惹祸上身，一个激灵躲到墙后面，探出颗脑袋观战：“我去，这群人真会挑时间，等着战斗鸡变成落汤□□。”
黎洄看着其中一个身影，觉得有点熟悉：“好像有个女生？”
“卧槽！”蒋谌惊叫，“光天化日之下一群男的欺负一个女生，妈的老子今天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老子就不姓蒋！”
黎洄拦住他，眯着眼睛定睛看了一会儿：“那个女生一对三，好像也没落下风，感觉像在单方面虐那三个男的。”
“瞎掰吧，”蒋谌也看过去，这回看仔细了，不禁又是一声“卧槽”：“这妹子牛逼啊，那三个鸡冠头都比她高半个头的，她就跟虐菜一样，太狠了，这他妈当代花木兰啊。”
“行了，别贫了，”黎洄越看心里的不安越强，索性走近了：“不管怎么样，还是去劝个架吧，那三个一看就是混混，万一那女生吃亏了怎么办。”
蒋谌小声逼逼：“那妹子干架的架势看着也不像好人啊。”
说完还是跟了上去。
走近后，两人都惊住了。
那个虐菜王者、当代花木兰、狠人妹子，居然是虞宛央。
此刻她脸上的淡漠荡然无存，浑身都是戾气，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又冷又利。一招一式干脆狠辣，专往对方小腹以下的位置踢，把人虐的毫无还手之力。
蒋谌看着只觉得菊花一紧，由衷为三个男同胞感到同情，脱口而出：“下雨啦，你妈喊你回家收衣服！”
虞宛央没看身后，只是骤然停下动作，一脚踩在倒地哀嚎的男人的小腿上：“还继续吗？”
这个男人被打得最惨，鼻血流了一身，牙齿也被打掉了一颗，满脸青紫，没一块好的地方。他捂着脱臼的胳膊，蜷缩着身体，含糊不清道：“不打惹……央姐，窝错惹……”
虞宛央的脚用力在他小腿上碾了碾，又引得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她厉声道：“你留给我的这道疤就此抵消。以后再被我看到你们找人麻烦，都按这个待遇来，听懂了吗？”
三人纷纷点头如小鸡啄米：“懂了，懂了央姐。”
虞宛央扬了扬下巴：“把我的教辅资料捡过来。”
另一个男人屁颠颠地捡回来，恭恭敬敬地捧给她。
“滚。”
三人刚滚出小巷，瓢泼大雨就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黎洄蓦地上前，拽着虞宛央的手腕把她拉到屋檐下躲雨。
虞宛央这才注意到他们。
与此同时，黎洄也注意到了虞宛央脸上一道极细的血印子，应该是刚才打架时挂的彩。
旁边就是一家罗森，黎洄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
虞宛央和蒋谌面面相觑，片刻后蒋谌主动开口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嗨？”
“你有病啊。”虞宛央翻了个白眼。
蒋谌小心翼翼地说：“第一次看到你这个样子，挺震惊的。”
虞宛央无所谓：“学校传闻听得还少吗？不良少女什么样，现实里没见过电视剧上也看到过吧，干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蒋谌问：“他们为什么找你茬？”
虞宛央指尖捻着潮湿的空气，突然笑了：“你不觉得这个局面，更像我找他们茬吗？”
蒋谌：“可你不是一个故意惹事的人啊。”
虞宛央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哪怕他亲眼见证她是个不良少女，他也相信她与那些混混本质不同。
看着他真诚的眼神，不禁心下一暖，坦诚道：“他们几个勒索小孩被我制止过，所以想找我麻烦。”
蒋谌像是松了一口气：“早说嘛，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交给哥，哪用得着你动手啊，就算你能打，被那些猥琐男占便宜了怎么办？”
正说着，黎洄走出来：“进来待会儿吧，这个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
三人并排坐在窗边，沉默下来。
黎洄把刚买的碘酒棒和创口贴给虞宛央：“先处理一下伤口。”
虞宛央疑惑：“我没受伤啊。”
黎洄虚指了下她眉骨的位置：“这里被划破了。”
虞宛央打开手机相机看了下，确实有道很淡的血痕，她都没注意。
她看着桌上的碘酒棒，没有拿，把脸凑近黎洄，闭上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我看不到，你帮下我。”
黎洄犹豫地看着面前这张娇艳乖巧的脸，一边的蒋谌迅速将碘酒棒塞进黎洄手里：“愣着干嘛，赶紧帮她擦药啊。”
片刻后，黎洄轻轻吐出一口气：“好了。”
虞宛央突然睁开眼睛，眸子清亮。
黎洄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虞宛央正准备调戏他两句，余光看到窗外，突然神色一凛，抛下两人冲进雨中。
再回来时她身上已经湿了，怀里抱着一只同样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的狸花猫。
“下雨天还到处乱跑，真是只蠢猫。”
猫像听懂了似的，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掌心。
虞宛央终于露出笑容，手在它下巴挠了挠，随即拿纸巾帮它身上的雨水：“下次记得躲雨知道吗？就算被抛弃了也要好好活下去。”
黎洄看着她，心像是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
猫就乖乖窝在她的腿上，将自己团成一团。
蒋谌说：“你把猫放地上吧，别把衣服弄脏了。”
虞宛央抬眸，跟猫如出一辙的眼睛：“谁说它脏了？”
蒋谌一哂，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说你的衣服都湿透了。”
说完虞宛央打了个喷嚏。
黎洄脱了外套，披在虞宛央肩上，在她诧异地注视中，声音低沉清润，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别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