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先生 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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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存在过的东西,都有行迹可寻。
这是她父亲告诉她的。
这场迟来到了十几年的悼念结束,唯安眼睛湿润,可是心一点一点平静了,她斜靠在容朗肩头问他,“你腿麻不麻?”
“嗯……不麻。你再坐两小时也行。”
唯安看不到他表情,可却看得到他耳廓红了。她坐直,看到容朗神色古怪。
她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她也和十几年前的小女孩不一样了,当年的她,可不会穿无吊带黑缎子小礼服裙坐在男人腿上。
她立即想要按着他肩膀站起来,他一只手按在她腿上,另一只手放在她腰后面,他鼻尖几乎碰着她鼻尖,轻轻说,“别动。”
她停下,没想到他那只按在她腿上的手向下一滑,穿到她膝弯下面,毫不拖泥带水,站起来抱着她就往床的方向走。
唯安赶紧抓紧他,忽然又想到,之前她第一次上岛的时候,他好像就这么干过?对吧?为什么她忘了?那时候他也是……
酒店的房间就算是套房又能有多大,容朗几步走到床边,把唯安往床上一搁,自己也躺上来,见她还是一脸懵懵的,禁不住笑了,“现在可以动了。”
唯安朝他手臂上拍一巴掌。
容朗“哎唷”一声捂着手臂笑,趁势压在她身上。
她被他的体重压得低叫一声,他又松开她,摸摸她鬓角绒绒的碎发,“你以为我要干嘛呀?”
她疑惑地看着他,“不是吗?”
他闭着眼睛靠近她,额头贴着她额头,“是。不过不是现在。”
唯安也闭上眼睛。她刚哭过,还有点头疼,可心中安然而舒适,就像感冒初愈时刚好是下雨天,在温暖睡床上窝着,床边还开着一盏橘色的灯那种感觉。
她忽然又开始流泪了,他捧着她的脸,用拇指抹掉她脸上的泪,“你哭吧,今天把过去所有难过的眼泪都流完,以后我们在一起,剩下的眼泪都只有高兴的泪。”
她很想跟容朗说点什么,可是这时候鼻子咽喉全都被一种久违的情绪堵塞,难以发出声音,所以只好重重“嗯”了一声。
容朗无声地笑了,“你累了吧?睡一会儿。”
唯安真的睡了一会儿。
她醒来后,两人继续躺在床上。
容朗问她,“那时候,你为什么要给我那只表?”
唯安把额头抵在他锁骨上,右手从他衬衫纽扣的缝隙插进去,默默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腹肌肉上摸索了一会儿才说,“那是当时我身边最值钱的东西。我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容朗亲亲她睫毛,她继续说下去,“那只表,最初是我爸爸交给我母亲,他告诉她,劳力士最适合戴着跑路,来到一个新地方,当掉,又可以东山再起……后来,我去悉尼找她,她已经有了新家庭,怀孕了……她把表送给我。”
原来如此。
容朗轻抚她后背,“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第65章 65
葬礼结束第二日, 柏德烈律师带着两个助手来酒店找唯安。
容朗想要回避,唯安揪着他衣角不放, 他就在她身边坐下。
柏德烈律师取出一份清单和许多文件给唯安,“这些都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产。”
程律师捡起几张屋契看看, 冷笑一声, “终于完璧归赵了。”
唯安拿起一个方方正正的大丝绒盒子,打开, 然后愣住。
她本以为这是个珠宝盒,却不想里面放的是一叠用丝带扎着的她小时候的照片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
照片中有婴儿时期尚且分辨不出性别的她, 胖嘟嘟, 脑袋光秃秃的, 只有一层隐隐约约的绒毛,流着口水坐在地毯上,握着一只沙铃痛击卧在她脚边那条一脸无辜和惊恐的柯基犬。
啊, 我小时候真是一名恶婴,难怪她不喜欢我。
唯安想着,去看其他照片。
她更大一点了, 约莫有一两岁?终于长出了头发,是一头红色的小卷毛,坐在门槛上,穿着小白袜和蚕豆似的小黑皮鞋, 抱着一只一脸不情愿又不耐烦的大橘猫, 依然胖嘟嘟, 膝盖上还有小窝窝, 龇牙大笑。
除了相片,盒子里还有装着她乳牙的小银盒子,她折的纸猴子,她小学一年级惨不忍睹的成绩单,她用蜡笔涂鸦的图画,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我爱妈妈”……
唯安把盒子扣上塞给容朗。
她沉默一会儿,忽然问,“她叫什么名字?”
程律师茫然,“谁?”
柏德烈律师却十分精明,他立刻答道,“克里斯琴。她有音乐天赋,擅奏钢琴,已经被皇家音乐学院录取。”
“她也是你客户?”
“是。我负责监管小克里斯琴名下几个基金,到她年满二十一岁移交给她。”
唯安笑得有些无奈,“她总是找到错的男人。”
第一任丈夫也就不说了,第二任丈夫,她宁愿把给女儿那份遗产交给律师打理,也不让他插手,为什么?
律师说得很客气,“Carbonnet先生交游广阔,为人慷慨。”
唯安想一想,“我把给我的那一份赠予克里斯琴。”
程律师立刻怪叫,“不行!那是你爹给你的!”
唯安说,“对啊,他给我的,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程律师抿紧了唇,不再言语。
唯安碰碰她手肘,“别生气。”
程律师站起身,“你说得对,反正那是你爹给你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早过了二十一岁了。”她拎起手包,“你和律师签文件,我出去走走。”
程律师走了,唯安对容朗苦笑,“我做错了吗?”
容朗把她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没有。”他从她手里接过那只盒子,再次打开,看她小时候的照片。唯安幼儿时曾有过和她母亲一样的红发,随着年龄增长变成深棕色。
唯安签了一堆文件,送走柏律师,再去找到程律师。
她坐在酒店一楼的吧台自己喝酒,见了唯安只当没看见。
唯安在她旁边坐下,向酒保要一杯whisky on rock,再看程律师,她喝的是一杯长岛冰茶。
“这个,是我替他送给你的。”她放在吧台上一叠纸,推向程律师,“等我发达了,再给你买架私人飞机。”
程律师看到那张屋契上的地址一惊,忽然间泪如雨下,“当初他带我到那里度假……谁晓得他第二年和那女人结婚了……他说再不会带别的女人去那里的……”
唯安这一刻深深觉得,她父母真是天设地造一对烂人。
她母亲生了两个女儿,但仿佛只是拿她们当人生奖杯,证明自己的美貌基因多么强大。两个孩子她从来不教、不养,小时候交给佣人保姆家庭教师,长大一点送去寄宿学校自然有老师代行母职。然后,每到女儿长到十二三岁,她就离开她。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事就是要过得舒服、漂亮。
她父亲更是绝了,不知怎么竟能迷得程律师、馨宁这样的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人为他尽心尽力奔忙。甚至在他死后十几年还是一样。
程律师哭过了,还是对唯安的决定不满,“凭什么把你爸爸给你的东西给那小女孩?”
为什么呢?唯安自问。
我母亲为什么叫我来参加葬礼呢?
她从来不喜欢我,即使要死了,也还不忘了最后再利用我一次。
唯安问程律师,“你可曾觉得我古怪?像自闭儿?”
程律师打量她,“人人都有怪癖。你不过是喜欢周遭一切都有规律可循,在我看来,跟我的怪癖比差得远了。你知道么?我喜欢深夜睡不着的时候把那些珠链耳环搁在丝绒盘子里摇晃,看它们滚来滚去!你爸爸也一样有怪癖,他一看到漂亮女人,脑子就不好使。”
唯安心说,关于我爸这点你可说错了。
程律师知道遗产一事已无法动摇唯安的决定,又说,“你既然叫你男朋友陪着你听遗嘱,做决定的时候又不先问问他的意思,你拿人家当什么?”
“这叫支持,懂不懂?”唯安喝她的酒,“他是会无条件支持我的人。”
程律师嗤笑,“狗屁。”
送走程律师,唯安叫容朗,“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开车开了大约半个小时,停在一座庄园似的建筑大门外。
那是一间寄宿学校。
唯安和门卫说了一会儿话,那老爷爷欣然打开一侧铁门,让他们进去。
这时是下午四点多,学校的主楼像是哈利波特电影中的霍格沃兹,古老建筑之间是庭院,种着树木,树下放着木桌和长椅,很多穿着白色短袖和灰色短裤短裙的小孩子在庭院里和回廊上追逐嬉戏,有的背着乐器行色匆匆,有的坐在走廊边的石台上叽叽喳喳说话。
“这是我的小学。”唯安告诉容朗。
他早已猜到,盒子里有她第一天入学的照片,也是白衬衣灰短裙,绣着校徽的外套,和这里的孩子们一样。那位老爷爷也是看了那张照片才放他们进来的。
她和他在树下的桌椅边坐下,“这里靠近意大利,所以每个人除了法语、德语,也说一点意大利语。我母亲也是在这里上的小学。”
容朗想,也许小克里斯琴也是。
唯安仰头看看,在他们头顶,那颗古老的苹果树依旧郁郁葱葱,在它繁茂的枝叶间,长着一簇簇浅绿色的小珠子,它们是苹果花变的小苹果。每下一场雨,就会有很多落在地上,没成型的小苹果从小珠子一点点长大,变成小弹珠,再变成小乒乓球大小,最后终于长得越来越像苹果,引得孩子们垂涎欲滴,往往等不及它们长熟就摘下来,咬上一口,酸涩得让小偷的脸皱成一团,悻悻把缺了一口的小苹果扔掉。
馨宁姐曾经羡慕唯安,“大脑负责数学思维的部分和语言不在一个区,你数学已经这么好了,凭什么还有语言天赋?”
唯安告诉她,“我小时候在瑞士南部一个小城市,那里每个人至少都说三种语言。我们上课的时候用法语,下课会用德语唱歌……学校里有一棵特别大的苹果树,每年都有人为了爬上去摘苹果从树上摔下来,看门的卡农爷爷会拿着扫把在树下等着……”
现在看看,这苹果树并不很高大。
唯安沉默一会儿,“我想,我终于跟她和解了。”
第66章 66
容朗陪唯安处理完遗嘱, 两人驱车去了瑞士边境以南一个意大利小镇。
那附近有高山、森林和湖泊, 夏季有很多人来露营和钓鱼。
唯安说她小时候曾到这野营。
傍晚, 容朗和唯安坐在帐篷外的篝火旁边烤棉花糖,姚锐发来了个视频请求。
视频一接通,姚锐先说, “唯安也在啊?”
“在呢。怎么了?”唯安从容朗背后探出头,跟姚锐挥挥手。
“你们太平的林倚山疯了, 今天无缘无故打电话来把我臭骂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