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先生 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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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身坐在一叶小船上的容朗随着阳光在湖面的行进穿过氤氲朦胧的水雾,停驻在碧蓝的湖心,湖周围的群山和容朗在湖面投下倒影,就像坐在一面湖水制成的镜子中。
六月清晨的湖边还是很冷的,拍完这组镜头,工作人员把小船拉到岸边,只穿着一件单衣的容朗哆嗦着跳下船,往监视器那儿跑,“我最后好像流鼻涕了!”
刘钟扔给他一件厚外套,容朗披在身上,和导演一起看刚才拍完的片段。
唯安一直站在导演身后,这时走近一点,递给容朗一个保温杯,他笑着拧开,喝了一口皱眉,“这什么?”
一旁的刘钟擦擦鼻涕,微笑,“黄芪党参当归茶。我亲手泡的。”他说完双目炯炯看容朗,“补精益气。”
这天的拍摄十分顺利,到了下午三点多,导演宣布全部拍摄结束,所有人欢呼雀跃,回到营地收拾行李,准备转移阵地到离这儿最近的城市卡若尼去玩耍了。
孙辰揉揉脖子,“他们放假了,我们的活儿还没干完呢。唉,好羡慕啊。”她又问唯安,“姐,你上次度假是什么时候啊?我都一年多没放假了。”
唯安想了想,心里茫然,她上次放假?好像还是高三的寒假?还是高二的暑假?
从那之后,她的人生只有一个目标,她根本不知道她所做的种种努力能不能接近目标,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朝目标的方向奔跑,可她只能不断跑,没有丝毫松懈,因为有两条人命在催促她。
她不禁想念在桃花岛的最后那一天,那就好像在度假了,海边,沙滩,烟火,孔明灯,还有……容朗。
卡若尼严格来说也在莱蒙湖区,只是离山区更近,这里已经接近靠近意大利和瑞士的边境。前往卡若尼的一路上风景如画,沿着山路盘旋而上,可以看到河谷之间的树林和开满野花的草地,微风怡人,云朵所投下巨大的影子随着风在碧绿的山峰和草地间缓缓流动。
进了市区,能看到各个时期的建筑物,有古老的广场,喷泉,水池,也有Apple Store和Gucci门店。
到了酒店才下午五点,这个季节阳光还很充足,刘钟和助理陈兴、琦琦去办理入住手续,其余人坐在大堂里,还有人已经到酒吧喝上了。
容朗坐在一角正给唯安发消息,却看到坐在斜对面的她皱皱眉站起来,向他做个稍等的手势,走到大堂僻静的角落接听电话。
唯安收到程律师的来电,一接通,程律师问,“唯安——你现在在哪里?”
唯安暗自叹气,近年来程律师记性大不如前,“我现在还在意大利出差,后来下午才飞回国。”
她以为程律师又记错了她的日程,以为她这时还在B市,但立刻反应过来,这时国内已是凌晨三点多,程律师绝不会没事在这时找她,“怎么了?”
果然,程律师的口气和平时不同,她像是深吸了口气,“唯安,你在哪里?身边有人照顾你吗?”
唯安一怔,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蹿到后颈,“我和助理、同事在酒店大堂,正在check in。”
“你先找个地方坐下。”
唯安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你说吧。”
程律师又吸了口气,才说,“半个小时前你母亲的律师联系上我……”
唯安听到“你母亲”这三个字,脑子里“轰”一声响,想要大喊,她还联系我干什么?她早在十几年其抛弃我了!我不想再知道关于她的任何事!
可她喊随即听到程律师一字一句说:“你母亲今天早上在苏黎世乐心医院离世。唯安,节哀。”
第60章 60
唯安听到程律师的话, 两耳嗡嗡作响,她扶住墙壁, 隔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 程律师不停呼唤她,“唯安?唯安?你怎样了?唯安——”
她重新拿起手机,“我没事。我在听。”
程律师听起来很焦急, “听着唯安, 我现在在去机场路上, 两小时后的飞机, 要到你那边明天下午才能到米兰, 你让助理陪着你,等我到了再……”
“葬礼是什么时候?”
程律师似乎愣了愣, 才回答,“后天傍晚。”
“你有地址么?我们到那里会合。”
程律师又怔住,唯安表现得比她预期的要冷静,她不知这是好是坏。她有心要劝唯安先留在原地, 等她飞来后再一起行动, 可心里也知道这不可能, 只好说, “我等下发给你。”
容朗看到唯安的身影在几棵凤尾竹盆栽之后若隐若现,她本来半垂着头听电话, 突然之间站得笔直, 可握着手机的手却垂在身侧, 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快步走过去, 唯安却已经转身向他走回来。
他一见她脸色,就知道一定大事不妙,“怎么了?”
唯安停在他面前,嘴巴张了张,下巴忽然轻抽一下,眼泪倏地落下,她捂住嘴,缩起脖子,连着哆嗦了几下,眼睛失去焦距,却睁得圆圆的。容朗赶紧抱住她,“怎么了唯安?”
她低声“嗷”了一声,忍住泪哽咽,“容朗,我没有妈妈了……”她说完这句话,像是被自己所说的话惊到了,抖了一下,眼泪汹涌而出。
容朗吃了一惊,再顾不上别的,把完全失了方寸的唯安领到一旁的沙发边,让她坐下,这时什么安慰的语言都是无力的,他紧紧挨着她坐下,让她靠在他胸口,再把他T恤外那件衬衫脱下来蒙住她头脸。
唯安揪着容朗胸口的衣服,恍惚间觉得自己像只独自守在巢中的幼鸟,它拍打着翅膀看着天空,期待着父母下一秒就会带着食物从天而降,可却不知道这次也许就是永别。
唯安这时终于消化了程律师刚才给她的坏消息:她,现在,真的是一个孤儿了。
这认知让她如坠冰窟,全身不住颤抖,好在,有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搂住她的头颈,一下一下轻轻抚摸她后背。
唯安和容朗的异常举动终于惊动了别人,刘钟赶快走向他们,使了个眼色给陈兴让他悄悄知会唯安的人。
孙辰朝那边看了一眼,“园园,你去看看。”
刘钟走到近前,停在几步远的地方,用口型问容朗:怎么了?
容朗无声回答:她母亲过世了。
刘钟愣了几秒钟,再看看躲在容朗衣服下抽泣的李唯安,转身走开。
他停在正往这儿走的王园园和常亮面前,小声告诉他们,“唯安的亲人过世了。好像是她母亲。”
王园园和常亮一惊,对视一眼,这才想到,对啊,李唯安也有父母的。
常亮又想往前走,王园园拉住他,“别去。”
这时另一名助理陈兴走来,“刘哥,入住手续办好了,我让大家先上去了。”
刘钟往前台看一眼,“好。酒店餐厅也联系好了?”
“嗯。半个小时后开席,给我们专门包了一个厅。”
“你去安排吧。”刘钟转过头,李唯安已经平静多了,虽然双眼还是红红的但是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那种冷峻的神情,她向他们看了一眼,和容朗说了句话,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
她走到王园园和常亮面前,语气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有些私事要赶去瑞士南部处理。你们按原计划回B市。我会晚几天。后续工作会暂时让Rosie带你们。”
她说完,走去一旁用手机写邮件。
王园园和常亮还在发懵,就听见容朗跟刘钟说,“我会陪唯安参加葬礼,之后几天的日程要想办法调整。”
刘钟像是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手机日程已经打开了,叫了团队里负责项目的琪琪过来,两人和容朗一起商量哪些可以推迟,哪些只能取消,哪些得让容朗稍后找时间亲自打电话去解释。
当然,还得赶快把姚锐从睡床上叫起来,告诉他这事。
容朗还在和姚锐、刘钟开着免提商量怎么改日程,唯安那边的邮件已经处理完了,她走近,容朗放低电话,“好了?”
她点点头。
他电话里忽然响起小文的声音,“唯安?”
唯安的眼睛又泛红了,她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小文叹口气,欲言又止,隔了几秒钟说,“路上小心,让容朗开车吧。”
她又“嗯”一声。
接着是姚锐的声音,“别太伤心了。”
“嗯。”
“行了,你和容朗准备准备吧,我们再联络。有事就吱声。”
“好。”
姚锐又和刘钟交待几句,挂了电话。
容朗把手机还给刘钟,问唯安,“想先吃点东西吗?还是……”
唯安摇摇头,她发了会儿呆,问王园园,“这附近有女装店么?”
容朗陪李唯安去买葬礼上穿的衣服,常亮呆呆望着他们的背影,“为什么?”
王园园忽然开窍——还用她搞什么宫心计呀,有正宫娘娘在,常亮这傻瓜怎么可能晋级?
她轻咳一声,用“其实我早就知道”的语气插他一刀,“容朗和唯安姐是高中同学。”
常亮不可置信地看她,王园园笑笑,又补一刀,“还是初恋情侣。”
看到常亮大受打击的样子,王园园想,Rosie说的真没错,他这张没被社会X服的帅脸真是惹人疼爱。
容朗工作室给员工发福利时从不吝啬,订的酒店就在城市最繁华的地段,酒店对面就是城中历史最悠久、同时也是游客必去的购物圣地,这个十字形结构的玻璃拱廊建筑建于文艺复兴时期,里面高级时装店、珠宝店、咖啡店、餐厅一应俱全。
唯安按照手机地图找到她常去的那家店,要买一条黑色无肩带小礼服裙。
店员拿了几条款式不同的让她挑选,唯安从一条条裙子前走过去,忽然落泪。
容朗拥抱安慰她,她哽噎,“没事。我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为什么唯安会强忍悲痛郑重其事来选一件裙子,他可以想象,那必然是因为她母亲的缘故。
唯安平静下来,小声对容朗说,“你到别的店走走吧。”
“不想让我陪着你么?”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喉头动了动解释,“我想让你陪着我。可是你在我身边我就一直想哭。哭了就什么都干不了。现在我不能……”
容朗给她擦擦泪,“好,那我去给你买个热可可。待会儿回来找你。”
“好。”
容朗离开女装店,回头看看,唯安像是选中了两条裙子,店员捧着裙子带她去试衣。
不远处有间咖啡店,他买了热饮出来,漫不经心往回走。
拱廊另一边全是珠宝店,橱窗里熠熠生辉。
容朗在一家卖古董珠宝的店前停下脚步,和其他闪闪发光的店稍有不同,这家店展示的钻饰没有那么亮,放首饰的丝绒盒子有明显的岁月痕迹,有些盒子里的白丝缎都微微泛黄了。他看到一只凯尔特结形状的钻石别针,钻石全是玫瑰切割,所以不像brilliant cut那样耀眼。
从前四个人放学后闲逛时唯安曾经和小文说过,白钻大的一定要祖母绿切割才好看,小一点的,必得是玫瑰切割,什么brilliant cut,star cut,生怕别人瞧不见似的,完全是暴发户做派。
这话现在想起来很可能是她听她母亲说过的。唯安最感兴趣的一直是各种计算机技术,她对珠宝的兴趣还不及对性感热舞的十分之一。
想想唯安选的那两条裙子,容朗推开店门。
片刻之后他提着一个印着店招的小袋子走回女装店,唯安这时也选好了裙子和鞋,容朗给她喝热可可,她喝了一口就放下,他又递给她一个小盒子。
唯安打开盒子,指尖顺着凯尔特结的纹路划动。
这种无始无终的结,代表的是生命的轮回不止。
她张开手臂拥抱容朗,“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