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式燕 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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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终于也像蝴蝶一样,飞走了。
吉祥深吸口气,转过身抱住如意。如意的表情十分平静,闭着眼睛,仿佛只是趴在浮板上睡着了一般。
吉祥咬了咬牙,伸出手,慢慢地将他身下的浮板抽走了……
“……我把哥哥的令牌带在了自己身上,放开了他的手。他就沉下去了……那时候船还在燃烧,海水很烫,我游了一大圈,幸好找到一个漂浮的木桶,就爬了进去。如此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有小船过来捞尸体,把我捞走了……”吉祥的声音十分平静,跟彰华一样,他也是个不习惯表露情绪的人。
可谢长晏被如此平静的口吻,虐得泪流满面。她万万没想到,真正的如意,竟已不在了!
耳畔依稀回响起如意的一句话,他说:“这、这两年,很、很多人都走了。太上皇走了,你走了,鹤公走了,太、太傅也走了……陛下身边,没、没什么人了……不管怎样,我和吉祥终是要在陛下身边的!”
谢长晏鼻子一酸,低头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腕,如果不是谢繁漪和谢知幸,她不会遭遇那样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救她,陛下和如意不用赶来长刀海峡,如意就不会死。
细究因果,最终还是谢家的罪孽。
笼罩在谢长晏心头的阴霾至此,越发沉重了。
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吉祥先调整好情绪,转移话题道:“你为什么不进殿去?”
谢长晏挑眉道:“进殿看审讯谢繁漪吗?”
“你不想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吗?不想知道谢繁漪谋逆的原因吗?”
第126章 棋布错峙(2)
“知道她是多么情非得已,多么被逼无奈,多么痛苦挣扎……又如何?理解她?原谅她?”谢长晏笑了,笑容里却满是苦涩的味道,“我既不是公输蛙那样的智者,超脱红尘外,可以无视礼法人伦;也不是风小雅那样的情痴,即使秋姜杀了他父亲,还能深爱着她。我、我半点也不在乎谢繁漪的心情想法,也不关心她的命运结局。我只想着一件事……”
她抬起头,让阳光照耀着她的脸,仿佛如此就可以消抵沁入骨髓的冰寒:“我要如何做,才能不让陛下为难。”
不让他在律法和私情中犹豫。
不让他纠结于该如何处置谢家,处置虽然与谋逆无关却是谢家人的自己。
不让如意和被卷入此局中的无辜者们枉死。
不让如意门还有漏网之鱼继续逍遥法外……
吉祥静静地看着谢长晏。
他还记得第一次去城门口迎接她时的情形,她坐在马车上,故作矜持仪态端庄地朝他微笑,可那双灵动的眼睛,蕴含着好奇,饱含着期待,还有点无知者无畏的大胆。
还是个孩子啊。
他当时心中这么想。
而现在,那孩子长高了,眉宇间染了喜怒哀乐,有了怨憎愤恨,有了知而畏的悲伤。
可只有这样才是大人。
才是皇后。
自古以来,公主都是少女,皇后才是女人。能当皇后、当好皇后的女子,都有一颗千锤百炼的心。
“但你应该进去的。”吉祥开口道,“不是为了倾听谢繁漪,而是为了倾听陛下。”
谢长晏愣了一下。
“你总应该听一听,陛下这局棋是怎么赢的。你能活着,能毫发无伤地坐在这里,不是因为幸运,而是……陛下在前方,替你挡住了风雨,负重前行。”
于是谢长晏最终走进了执明殿。
吉祥的话像一道霹雳,重击过后,阴霾的心终于承受不了重量,开始“哗啦啦”地下起雨来。
是宣泄,是坠落,却又是解脱。
当她走进大殿,看到里面的情形后,很是意外——殿内并没有在刑讯逼供。
有个年轻的青衣男子正在为谢知幸施针。彰华和风小雅都坐在一旁等着,焦不弃站在风小雅身后,孟不离却不见人影。谢繁漪坐在榻旁的地上,定定地望着那个青衣男子,表情分辨不出悲喜。
整个大殿安静极了。
因此她的脚步声,便显得有点响。
彰华立刻转头朝她望来。
谢长晏也望着他。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黏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风小雅在一旁懒洋洋地开口道:“我正在跟陛下打赌,赌你会不会主动进来。”
谢长晏只注视着彰华:“陛下赌的是?”
“他赌你会。”
谢长晏心中一软,正要感谢彰华对自己的信任,就听风小雅道:“然后他就眼巴巴地派吉祥去给你送水了。”
所以,这算是……作弊?!
谢长晏一愣之后,却是“扑哧”一声笑了,笑得两眼弯弯:“真的吗,陛下?”
彰华淡淡道:“就算吉祥不出去找你,你也会进来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的眼瞳深处,似有一把钩子,钩开了她心底原本被堵塞的沟渠,让这场心雨在坠落之后,可以随着沟渠四下疏流,不再沉积。
谢长晏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幸好这时,青衣男子施完了针,起身了。
风小雅问道:“东璧侯,如何?此毒可解否?”
被唤作东璧侯的青衣男子点点头:“能解。不过药材稀罕,可能要费些工夫。”
此话一出,谢繁漪原本木然的眼中一下子迸出了光,然而,喜悦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又变成了恐惧。
风小雅道:“能解就好。再稀罕的药材,我们都能给你找来。”
东璧侯笑了笑,笑容极是清雅温润。他将目光转到了谢长晏手上,看了看她红肿的手腕,扫过,又看向彰华,注视了几眼后,再看向风小雅。
风小雅挑了挑眉道:“我也要医吗?”
“你的病,我医不了。”东璧侯轻笑着,却是朝谢繁漪走了过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将手指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谢繁漪当即就要挣脱,风小雅使了个眼色,焦不弃立刻上前按住她,不让她动弹。
东璧侯把了一会儿脉后,神色很是严肃:“你也中过跟他一样的毒?”
此言一出,谢繁漪面色顿变。
风小雅跟彰华对视了一眼。
东璧侯沉思道:“但你现在身体无恙,应是早已解了。你既有解药,为何不第一时间给他吃?”
谢繁漪咬了咬嘴唇,不说话。
东璧侯见她如此,便不再追问,背起药箱起身道:“罢了。我还是先去太医院一趟,劳烦带路。”
焦不弃遂领此人出去了。
谢长晏好奇地望着他的背影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东璧侯的封号。”
彰华道:“他是璧国人,因治好了曦禾夫人的病,今年四月由璧王昭尹破例赐封——而当时你正失踪。”
风小雅补充道:“他叫江晚衣,算是当今天下医术最好的三个人之一。”
原来如此。谢长晏看向榻上的谢知幸,心中却跟谢繁漪一样,先喜后忧。如此情形之下,还不如不醒。
她再看向谢繁漪,只觉心中大雨依旧滂沱,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谢长晏想了想,走到彰华面前,缓了缓心神才开口道:“我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但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彰华注视着她,笑了一笑:“真巧。朕其实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陛下恢复记忆了?”
彰华点点头。
“什么时候?”
彰华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你愿不愿意猜一猜?猜中了有赏。”
这句话让谢长晏觉得好像又回到知止居授课时,他出考题,她来回答。他的每道题其实都别有深意。而她从一开始不知所措,到后来越答越好,逐渐跟上了他的思维和想法。
往事如风,却丝毫未改故人貌。
他如今仍含笑看着她,带着十足的耐心、含蓄的指引,和入骨的温柔。
这和谢长晏脑海中所想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在她满心纠结于谢氏的谋逆时,他却似毫不在意,不纠结,不痛苦,甚至还带了些许懒散地倚靠在榻上,敛了威仪,透着随意。
为什么?
谢长晏若有所悟。
她在脑海中飞快地回忆了一遍这些天来跟彰华相处的情形,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梭飞船上的临别之吻……
啊!是那时?
因为想起了一切,所以才确认了对她的心意,才会亲手为她更衣,肆无忌惮地亲昵?
“你以前……绝不会这么做的……”
“那么,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从前的我?”
……
就是那时候!
看着谢长晏骤然涨红的脸,彰华知道她猜到了,不知为何,当时手指所碰到的光滑触感,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一下子回聚在了脑中,忽也有些耳根发烫。他心中不由得暗叹了一声:记忆虽然找回来了,某些方面却还没跟上,竟还有毛头小子般的青涩反应。
彰华想了想,起身,站到谢长晏面前,从袖中取出一支发簪。
谢长晏一看,正是母亲所赐的乌木簪,之前不是被谢繁漪拿走了吗?
“朕替你拿回来了。”彰华说着将簪子仔细地插回到了她头上,“奖励。”
谢长晏脸颊红红,羞羞涩涩又甜甜蜜蜜地笑了起来。
两人情趣正浓,风小雅却极煞风景地去问谢繁漪道:“看到他们两个如此恩爱,你作何感想?羡慕吗?嫉妒吗?失落吗?”
谢繁漪沉默了一会儿,才冷冷一笑道:“我若对彰华有情,哪里还轮得到十九?这两个鸠占鹊巢、夺了他人机缘的人,倒也是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