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王家村的日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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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秋生带着复杂的心情跨进了家门,这本是一大喜事,而他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王玉竹看到老头子回来了,赶紧说道:“秀丽生了,是个儿子。”
王秋生连连回道:“好啊,好啊,这可是咱家的喜事。”
随后,他心情渐渐好了许多,放下干粮袋,脱掉外套,在脸盆里倒了一勺水洗了洗手和脸,回到了自己的炕上,开始在小火炉里生火煮茶喝,因为这天不同往日,王玉竹没顾得上提前生火,所以老汉得自己动手了。如果换做平时,他劳作回来,老伴必定早已生好了火。
王秋生边吃馍馍边喝茶,突然对老伴道:“咱得给孩子起个名,没名字可不行啊。”
“那你就想一个,我大字不识一个,你还认识几个字,想好了再问问家旺和秀丽,要是他俩没意见,名字嘛,会越叫越顺口的。”王玉竹欣喜的回道。
王秋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接着道:“对,我是得好好想想。”
不论农村还是城市,起名这件事是有些讲究的,因此需要避免很多忌讳,如长辈的名字里有的字,晚辈取名时不能出现,很多约定俗成的东西,无一不影响着我们的生活。
王秋生默默思忖道:“我们村之所以叫王家村,听老人们说最初只有两家人,后来搬来了一家李姓人家和刘姓人家,这才打破了王家村只有一个姓的记录。我壮哥的两个孙子,小顺今年四岁,小刚今年两岁。都带小字,家旺的孩子理应该带个小字,但叫什么好呢!”
“小顺,小刚……,小……,那就叫小安吧。”王秋生想着想着突然脱口而出。
王玉竹补充道:“小安这名好啊,你看叫着多顺口。村头咱壮哥的孙子小顺小刚,不都带个小字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突然就想起小安这个名了。这么叫可是有寓意的,我们庄稼人太苦,不期望别的,希望这孩子将来能够有一个小小的安身之所,吃上一碗公家的饭,也就谢天谢地了。”王秋生解释道。
听老伴如此解释,王玉竹喜上眉梢,又去厨房忙活了。
可是,王秋生的心事还藏在心里,老汉大概是因为经历的事情多了,看待事情总是能想到别人的前面去。老汉没有兄弟姐妹,幸好有一个贤惠的妻子,也不至于太过寂寥。然而一个庄稼人的奢望,又能有什么呢!给儿子取名为家旺,就是希望自己的后代儿孙多一些,不再像自己一样孤零零的。
人生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老汉原本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家旺我们已经不再陌生,二儿子的遭遇与王六的两个哥哥如出一辙,也是出生不久夭折了。此外,他还有一个女儿家梅,贤惠又孝顺,继承了她妈的优良品质,去年刚刚出嫁。因此,王秋生与儿子这两辈人,都只有一个男子,对一个地道的农民家庭来说,略显单薄,这也是人之常情。
因为计划生育的严格管控,生孩子这件事变得更加棘手。对那些提倡多子多福的人来说,这成了一个无法跨越的鸿沟,尤其对生了几个女娃还想生个男孩的人家,更是致命的一击。
王秋生的担忧正在于此,儿媳妇秀丽生了个男孩是好事,但他担心计划生育的管控,不让生二胎,果真如此的话,孙子辈也就变得同样单薄了,想到这些,老汉心里不免有些心酸。
对一个庄稼人来说,午休时间是最为惬意而舒适的,如果在农忙季节,是没有时间午休的。
时间到了下午两
点,阳光不再直射,院子里开始出现了阴影,王玉竹喂养的那只猫不断摆弄着姿势,时而跑到太阳底下晒太阳,时而跑到阴影下蹲着,扁扁的摊在地上睡大觉。村里唯一的那只狗平时一声不吭,此刻突然嚎叫了几声,像是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发生一样。不过据村里老人们的说法,那一定是村子附近有陌生人经过,或者会有一种更加诡异的说辞,充满了迷信色彩,也只有老人们才显得深信不疑,对年轻人来说,越来越不相信鬼神了。
午休时间显得特别宁静,苍蝇飞过时发出的嗡嗡声都能够进入人的耳朵。随着几声狗叫,王秋生家生过仔的那头母牛也嚎叫了一声,像是在对主人呼唤:“我饿了。”没错,这确实是一种呼唤,牲口早上因为耕地没吃多少草,午后时分,有时候连骡子驴都会发出类似的叫声,地道的庄稼人都知道这一点。
自从坡地里长出嫩草,喂养的牲口不再圈养,除却劳作的时间外,都需要放牧。一来为了节省麦秸已备不时之需,二来自打牲口啃到青苗后便不再好好食用干草料。在农活不太忙的时候,早上劳作下午放牧是村民们的惯常,这不知延续了多少年的生活方式一直延续至今。
这天下午依旧风和日丽,王家村放牧的村民赶着牲口群出发了。村子不大,牲口自然也不多,但种类相当繁杂,有羊群,有骡子,有马,有驴,有牛。整个村子的牲口集中起来去看,规模一下子变得庞大起来了。庄稼人的山地,全靠着这些牲口耕种,细心照料牲口自然是每日非做不可的工作,而且必须得上心。
坐在山头远远望去,初夏的山坡整体绿了很多,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畜群安静的啃着草,俯视远处的沟底,可以清晰看到邻村河沟村的整体布局,这是一个和王家村差不多大小的小山村,与王家村相隔大约六七公里的路程。一条小河曲曲折折的从村子前方流过,水流不大,但从未断流过。
年轻的放牧者聚在一起,玩起了扑克牌,这是消磨时光的一种方式。对这种新型的娱乐方式,年长者大多不参与,也不反对,他们自己表现出的是一种负责的态度,隔一段时间就会留意一下畜群的动态,以防跑进庄稼地里去糟蹋庄稼。
王秋生带着草帽走到靠近几块麦田的坡地坐了下来,屁股底下垫着自己的旧外套以防潮气,抬头就可以看到牲口群,堵在麦田的入口处,正好可以阻止牲口进入麦田糟蹋庄稼。对一个负责当天放牧的人来说,别让自家牲口糟蹋庄稼就是放牧时的责任,可是那些年轻人玩着玩着,牲口跑到田地里去了也全然不知,甚至有时候到了回家的时候,才发现牲口找不到了。于是费好大劲,才把牲口找到。
在我们的生活里,不管是放牧者,还是别的从业者,类似的情况比比皆是。
这时候,村里几位放牧的老人边嘀咕边慢悠悠的朝王秋生走来了,王六轻声说道:“从今年小麦的长势来看,又会是一个丰收年。”
老头王壮接着道:“从目前的状况来看,确有丰收的可能,只要老天不再捉弄人,这收成也就稳了。”
王冯志老人应声道:“是啊是啊,可是老天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王壮,这位即将步入古稀之年的老头,住在王家村的村头,命运也并不见得有多好,真正算得上是儿孙成群,可儿孙成群真的会过得幸福吗,又得另当别论。但他自己的为人,村里人都是认可的。王冯志老人算得上是村里的乐观派,经
常面带笑容,为人和蔼可亲,给人的第一感觉特别有喜感,这算得上是一种人生态度吧。
几位老人来到王秋生跟前,把自己的旧外套铺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开始拉起了家常。
一阵清凉的微风从眼前浮过,给人一种极为舒适的美感,时光总是这样不留痕迹的轻轻划过;然而有时,时光又像是一个滚动的巨轮,留下了太多的痕迹,清晰可见,彻底而纯粹。
王家村本就是一个很小的村庄,在那几串鞭炮的声响下,全村人都知道了王家旺的媳妇秀丽生下了一个男孩,对整个村子来说这是一件喜事。放牧的老人坐在一起,自然是要谈论这件事的。
王六拿出他的自制烟嘴,抽起了水烟,王壮老人也掏出了自己的烟斗,抽起了旱烟,旱烟独特的香味飘荡在空中,进入了旁边几位不抽烟老人的鼻孔,引起一阵关于旱烟的议论。对于农人来说,议论的话题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多,至于外界发生了什么事不得而知,压根也不感兴趣。
抽完旱烟,王壮老人磕了磕烟斗,倒掉烟灰,拿起那根长长地烟斗干伸进衣服挠起了痒痒。王六对王秋生道:“老哥,当爷爷了应该高兴,怎么看着你像是有心事?”
王冯志开玩笑道:“他六叔,你该不会是这么快就惦记起了家旺孩子的满月酒吧?”他这么一说,引来了在场所有人的一阵笑,午后的阳光伴着欢快的笑声,时光一下子变得惬意而生动。王壮笑着道:“有他二叔冯志的地方,就有乐子。”
大家又笑了好一会儿,王秋生才解释道:“大家说的都有道理,我也是为这事犯愁。孩子的满月酒应该办,可我们都知道,现在计划生育那些人无孔不入,一旦举办满月酒,免不了几个邻村要来人,消息一旦走漏,那秀丽面临的将是被强制结扎的结局。我们庄稼人的生活,一家没有几个劳力是不行的,这世道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不管怎么说,一个孩子太过孤单了。”
王壮则道:“这事确有些难办,但相对而言孩子的满月酒是小事,可以不办。消息绝不能传出去让计划生育那些人知道。我们村的人绝不会泄露此事,可外村人就不好说了,现有些缺德鬼就靠着给计划生育通风报信发财。河沟村有一户人家的媳妇,在生完孩子过了一个月多,就被计划生育的人连夜翻墙进去抬走,结扎了才送回来,给那家人造成的伤害别说有多惨。”
王冯志变得严肃起来,坚决地说道:“这事倒是真的,那家儿媳妇只生了两个女儿就被拉去结扎了,老两口茶饭不思,老头子身体本来就不好,被这么一闹直接就病倒了。相处不太好的邻居还在背地里传出恶言说终于绝后了。家旺孩子的满月酒,不能办。”
王六也应声道:“是啊,不能办,咱得把这消息给封存起来。不能为了一点面子上的小事而误了大事。”
玩笑归玩笑,开心过后也就过去了,可生活里的一些事还继续放在那里,等着当事人去解决。不管谁有难事,村里人都会热情的出谋划策,从刚才的对话里,我们就可以看到这点。这是庄稼人难能可贵的财富。也许庄稼人正在经历一场变革,可至少这种把别家事当做自家事一样上心的事实的确存在过,而且毋庸置疑。
几位老人的一席话,在很大程度上帮王秋生做了决定,王秋生心里也有了更加坚定的看法,他点点头表示同意,但最终的决定,他还需要去说服自家人与秀丽的娘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