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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蘑菇吗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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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头埋得很低,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不想让他看到眼中的犹豫和忧心,捏着轻松的语调掰开他的手指,“不用啦,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不用一直迁就我。”

她轻声道:“总、总有一天,你也会有一个爱的人,到那时你再这样陪着我,岂不是让她很伤心?”

“我不会爱上谁。”他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故事,斩钉截铁地说,“你用不着担心。”

她愣了半秒,下意识地抬头,“你别把话说得太满……”

“我不适合爱什么人,所以你放心,我可以永远绕着你转。”他抚着她的脸庞,鼻尖几乎要贴上她的。

她急忙推开他,慌乱地后挪,仰头栽到地面,天花板上的玻璃珠串折射各色光芒,让她有一瞬间晕眩,“你……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换做以前,这定会使她无比开心。可为什么,此时此刻他漆黑而深不探底的眼睛让她分明只感到迷惑与不安。

闪电打亮窗棂,接着,雷声轰然而至。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震得头脑发懵,恍然间似有千万道刺眼光束直劈向她,致使她的身体四分五裂。

任何声音都被滚雷吞没,如同溺水,她难以呼吸,捂着脖子大口喘气。

一层散发淡淡荧光的结界包络住他们两人,晏方思用手遮住她的眼睛,拂去她眼眶里不断涌出的泪水。雷鸣在结界的阻挡下被削弱了许多,只余下隐约的几声。

晏方思说:“你不必这么快就独自面临恐惧,再厉害的妖怪也不是一步登天的。”

“可是……师父曾教导过我,要我吃得起苦,方尝得来甜。”

他沉默了须臾,扶她坐起来,“你有崭新而漫长的一生。四海八荒之下,众生苦相千万种,不可脱逃。我找到你后,想的唯有能在你青涩稚嫩时替你挡去一点愁苦与痛楚,让你生长在我的庇护之下,无忧亦无惧。”

手掌托起她的下巴,拇指在她犹有些微湿润的眼角一揩,他笑说:“但倘若有一天你要掀开我为你织就的羽衣去人世间体味这疼痛与苦涩,我也不会强留你。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从来无法干涉。”

心脏不听使唤地冲撞着胸膛,她动了动嘴,干涩的喉咙发不出音节。

他好像在诉说着十分久远的故事,每一个熟悉的字眼落在她的耳畔都因为他敛去散漫的温柔而格外陌生。他也有自己的秘密,不跟她诉说,是因与她太亲近吗?

而后他的指尖在她脸庞不做停留,带着最后一颗泪珠离开。

脸颊残存他的温度。

他松开她,撤走结界:“沈歆,自你我相逢那天我便同你说过。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闷雷涌动在天际的层层云翳中,骤然间,大雨瓢泼而下。

他撑着地面站起身,手掌在她头顶心揉两下,“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很擅长实现愿望。我在很多时候都很懒,通常只会帮助有缘人实现至多一次愿望。但你是不同的,你在我这儿有特权。不是作为‘主人’——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而只是作为‘沈歆’。”

她懵懂地抬起脑袋。

“所以沈歆小姐,你有什么愿望吗?”

心口的怪异再一次涌现。

她想起许多人和许多妖对她说过的许多话。

“蘑菇,有心上人了没?”

“爱……是更喜欢的喜欢,与喜欢十分相似,却复杂得多。”

“爱不一定是甜的,也有苦得让人呕心呕肝的爱……但即便苦,也依旧有人甘之如饴。”

她想要自己的心上,住进一位“某某”。

她想要爱人,也想要被爱。

可这话若是说出口,着实叫她羞赧。她支吾半晌,摸出手机,翻到三姨发给她的一条信息,给晏方思看,“我想找这些东西。”

她想要炼一块石头,然后把石头交给三姨,请她帮忙做一件首饰。

但她心里的弯弯绕绕,不能告诉晏方思。

她也有自己的秘密。

第25章 秘密

晏方思的办事效率极高,隔天就替她找齐了所有的材料,打包好送到她面前。她暗自寻了隐秘的地方炼就一块月白色的灵石,给三姨发去消息,没想到对方直接拨了视频通话过来。她趴在床上手忙脚乱地找到耳机,看到屏幕上的三姨,僵硬地挥挥手打了声招呼。

今天三姨罕见地素了一张脸,工作室里的灯光过于亮了,洗去她脸颊的所有血色,唯有嘴唇勉强能看出一点黯淡的红。

三姨笑问:“怎么了?难道三姨不化妆就不漂亮了吗?”

她急忙摇头,“当然是漂亮的。”

三姨把屏幕拉远了些,架在工作台上,一边对着镜子戴耳钉。她今天戴的是一对蓝色宝石耳钉,宝石的表面被切割成数个光亮的棱面,映出无数个镜中的她。

沈歆有种隐晦的直觉,三姨今天梳妆打扮正是要去见什么人。

“石头炼好了?年轻人真是迅速啊。”两只耳环晃荡着,三姨优哉游哉地拿来材料盒,找出几块颜色各异的金属料,对着灯光比较一番,“你喜欢什么样的首饰?项链?耳环?戒指?还是手链?”

她见三姨选出一块泛着玫瑰色的金料,想来一定与自己的月白色灵石十分相配,“我想要可以藏起来不被发现的首饰。”

“这简单,给你做根长项链,藏在衣服里。”

“好啊,谢谢三姨。”

“你着急要么?要是急着拿到心上人那里去确认心意,三姨可以赶工。”

她红着脸摆手:“不着急的,我还没有心上人呢。”

三姨捂嘴直笑,镜头抖动,扫到放在她手肘边的一只玄色小碗,碗中装了满满当当的白色浆糊,碗底座边露出一角卷起的胶皮。

是挂在工作室墙壁上的软皮面具。

玄色小碗很快离开屏幕范围,三姨说:“啊,先不聊了啊。我得梳妆了,待会儿要出门一趟。”

沈歆满腹疑问,不小心问出了口:“三姨是要去见心上人吗?”

——是夜行当日与你一起出现在河畔的男人吗?

——为什么要戴上面具见他呢?

三姨勾唇一笑:“秘密。”

“谁没有秘密呢?有时候面对最亲的人,反而不好意思讲出心底事,面对全然陌生的人倒容易得多。”病房男孩的话没由来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兴许是三姨将自己视作亲密的妖怪,所以才对她保守秘密。

她既喜悦又忧伤,只得在床上滚了一圈,翻身下床。

那么她也找一个陌生人说说秘密好啦。

***

沈歆敲门进入病房时,男孩正坐在一张靠窗的藤椅上晒太阳,他整个人陷在厚而蓬松的大棉衣里,看上去柔软又暖和。他对她招招手。

她把中途买来的果篮放在地上,搬了把小板凳与他并排而坐,单刀直入地问:“你有秘密吗?”

他并未因她突兀的问题而困扰,只淡淡地遥望天际浮动的云:“当然,每个人都有秘密。”

“你也不愿意跟亲近的人分享秘密吗?”

他笑了笑,扬起手中的画簿,“我没有亲近的人。画笔是我最亲近的朋友,我们无话不说。”

沈歆想,真是个奇怪的人。画笔这般本就没有生命的东西无法成精,与它诉说有什么用呢,根本得不到回应。

他将她脸上各番表情变动收入眼底,提议:“不如我们玩一个‘交换秘密’的游戏吧?规则是,要告诉对方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沈歆来了兴致,率先说:“我上次提起过的那个人,就是那个觉得我什么都不懂的人,我发现他……好像还有许多事情瞒着我。但我什么都没问。”

“为什么不问呢?”

说起这个她更来气,“因为我问了他也会找借口糊弄过去的,还不如不要问呢。”

“不是这个原因,”他的眼睛眯成一道弯弧,像某种狡黠的动物,“其实你是害怕了。”

“我才没有!”

“你心中预设了模糊的答案,装在一个盒子里,只是你一直不愿意主动打开盒子。”他缓缓说,“你害怕,万一你打开了盒子,真相从里面跑出来,你们的关系就永远无法复原了。”

她没吭声。

“事实上,你们如今的关系,相比最初,早就发生了很大改变。我说得对吗?”

她舔了舔嘴唇,想要反驳他。

他仿佛早已了然,并不在意她的回答,自顾自说,“轮到我了。我这个秘密可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你是第一个倾听者。”

酝酿好的争辩理由只得作罢,她摆好架势,双手撑住下巴。

“从很早开始,我的脑海里就有一个故事。会画画的人脑子里总要有几个谨慎斟酌该如何下笔表达的奇怪故事。”

“你脑袋里构思的故事也算秘密吗?”

“没有别人知道的故事,当然可以算作秘密。如果一个人带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死去,那么他的故事,就会永远地变成无人知晓的秘密了。我可以开始了吗?”

沈歆点头。

“我相信世界上存在诸多人类不熟悉的生物,或在我们身边,或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生活。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自动铅笔在他手指间转了一圈,“不如就前世恩怨说起好了。”

沈歆一惊,好在她曾被金来来拉着一同看过几部人类撰写的关于前世今生爱恨情仇的话本,不然她简直要以为男孩暗中窥破了六界轮回的秘密。

“讲故事一般会用‘很久很久以前’来开篇,可我不喜欢,就姑且假装它发生在不久之前。嗯……有个妖怪——可能是狸猫或者臭鼬,总之是个女孩。她变成人类模样不久,对人间的一切感到新奇,有一日忍不住私自溜到人间小镇游玩。那段日子正值小镇的梅雨时节,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她以前在修行的山中从来都是在雨里奔跑,最多也就摘片大叶子顶在脑门上。她初来乍到,不知道在人间是要打伞的,因此淋成了个落汤鸡,还自以为十分有趣。”

“她在街上疯跑,又笑又闹穿行在各家小店里,不是顺来一个苹果,就是偷去一支糖葫芦,当她试图摸走一顶不错的帽子时,被店员发现了。店员抓着她的手高喊‘抓小偷’,把街坊领居都引来。她不知被谁推搡在地上,兜里掉出不少小物件。其中有些是她偷的,有些则是从山里带出来的。人们不管不顾,抢光了值钱的物什就往她身上丢烂菜叶和臭鸡蛋。”

“她可能真的脑子不太好使,竟然还觉得非常好玩,笑嘻嘻地同那些人你来我往地玩闹。这时有位脑子正常的男子拨开人群扶起她,将她和诸位看客通通训斥了一顿,留给她一把伞,自己冒雨拂袖而去。那男人于喧哗中救了落难的妖怪,模样俊美,背影清隽。妖怪甚是心动,便从此惦记上他了。”

“之后妖怪每日往人间跑,使了许多法子,拼命在白天制造偶遇,又在夜晚潜入他的梦里与他共眠。男人渐渐抵挡不住她日夜的穷追猛打,与她相爱了。所以故事总在最开始的部分最为美好,他们每日在相识的集市里见面,成了一对恩爱眷侣。后来妖怪隐瞒身份嫁给了男人,打算在人间度过余生,年复一年地改变容貌,陪爱人变老。妖怪的一生很长,人的一生对妖怪来说却只是短短一瞬。我想,人与妖结合大概是鲜少能够孕育后代的,故他们结婚二十余载,没有子嗣。”

“男人虽然不曾埋怨她,却始终打从心底里想要拥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那妖怪在暗地里苦苦寻找让自己受孕的方法,可惜没有找到,那男人身体日益衰弱,先一步去世。到此处,仍算作故事开始的部分,即便有几处缺憾,也能勉强算作完好。”

“故事破碎的种子是在那男人死前的一刻种下的。妖怪对他坦白了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份,和他们之间难以孕育子嗣的原因。男人谅解了她,可她不能释怀。于是她许下一个承诺:即使很难,她也会在人群中找到转世投胎的那个男人,等他来生再与她相爱,到时候,他们也许会拥有一个孩子。”

“我说过,这会是一个涉及前世今生的故事,多点耐心好不好?前世种种,只是铺垫而已。人与妖怪寿命长度相差悬殊,弹指一挥间妖怪的爱人便匆匆走完了一生,而妖怪的生命才刚起头。很多人觉得在爱情里,最先动心的一方一定先输,其实不然,最长情的那个才是最惨烈的输家。”

沈歆似懂非懂,想起纪知云与她说过的话。即便是曾经非常相爱的两个人也有可能突然不爱了,更何况一人一妖。

她问:“那最后,是妖怪输了吗?”

男孩耸耸肩,“故事还未结束,我也不知道结局。”

她隐约感到不安,“妖怪找到她的爱人了吗?”

男孩打了个哈欠,“下次再说吧。我讲了许多话,口干舌燥。天色也不早了,你在外面溜达一下午,难道就是为了听一个不相干的故事吗?”

她撇嘴:“你吊我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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