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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是倾国色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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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侯似乎很是快意,宛如大仇得报,“如此,将穆女嫁给他,老父我也安心了。你走吧。”

嬴妲愣住扬起了眼睑,原来萧侯是这个意思?

跟着她便被拽起来一把扯走了。

她一走,嬴夫人后脚便跟了来,将嬴妲素手拽住,嬴妲正失落着,不知道离开兀勒之后天下之大能去哪,嬴夫人这时站出来,说愿意接纳她入府,若是她嫁不成萧弋舟,以后便与萧弋舟以兄妹相称,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口一个“兄长”气死他。

这诚然是句玩笑话,嬴妲会心一笑。

嬴夫人拉她过去说了好半日话,末了愁眉不展地说道:“我始终觉得,还是你更配我儿弋舟。”

穆女眼下下榻于琅嬛轩,但嬴夫人说到这话,并没有忌口,反而接着又道:“我看人,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问他的心。我生的儿子,他什么我都明白,脾气执拗暴躁,心思时而细腻如发,时而粗壮大条,又爱钻牛角尖,过了这阵儿,你真离了他,他又浑浑噩噩不知终日,按捺不住要去寻你。”

“那三年在北漠抵抗外辱,算是自我放逐,尽管境况凶险,我从不说一句话歹话。因为我宁愿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意气风发地活,也不愿看到我的儿子为了男欢女爱钻进死巷,磋磨度日如一具走肉。”

“沅陵,倘或你对他还有心,听姑母一句,留下来。”

嬴妲呆呆地听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没法此时给嬴夫人保证。

嬴夫人不是携势压人的人,但这一回偏偏不肯让嬴妲如此走了,又提议道:“若你不信,咱们试试。”

要如何试?嬴妲呆滞着凝然不动,嬴夫人将一盒茶点揭开,“我听说了,沧海阁几个丫头待你不好,回头我寻她们不痛快去。不过你不必多心,她们脾气直了点,若是明白你的委屈,不会如此的。”

她还是在侯府,日复一日地配药,因为要走了,怕萧弋舟伤势病情再有反复,她将所有能复发的可能都想了,依照苏先生留的医经,配方给府中两名耆老看,他们都是几十年老大夫,钻研颇深,触类旁通。

其实,已不必嬴妲再留下来看顾他的身体。

穆红珠时而到沧海阁来,她武艺精湛,在花园里与萧煜切磋,打得枝折花落的,萧弋舟在一旁听音观战,三人气氛融融,嬴妲在一旁路过,也不愿再多看一眼。

萧弋舟的双目被草药浸过的锦带泡着,日日辅以内服药疗伤,不出几日,气色红润鲜明了许多,上下齐齐松了口气,医士看诊,都说药方有奇效,以后应当不会再有毒性反复的危机。

嬴妲也越来越感觉到,是时候收拾包袱离开侯府,离开兀勒城了。

她留了一封书信在自己住的那间厢房,临去之前,将所有动过的物件都恢复原状,背着书袋走出了门,一切与来时一样,如果不是凤姨娘,她可能连入这个门的机会都没有。

萧弋舟负手立在剑阁门外,嬴妲临去时,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双目还缠着锦带,玄衣如墨,神色漠然,她咬了咬唇,背着书袋走了上去。

萧弋舟讥笑道:“要走?”

他听得出嬴妲的脚步声,算得出他说完这话,她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很近很近,下一瞬便被她抱住了腰,他的身体僵直了少顷,嬴妲微微一笑,嗓音软得勾魂:“你说,要还我恩情的。”

“你要什么?”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明知这女人贪得无厌,得宠而骄,纵容不得,给点好话她能得寸进尺。但心中便是烦躁,焦虑不安,他答应了,满足了她,她扭头就能走了?

他怄火,胸膛狠狠起伏了几下。

嬴妲松开了手,指腹在他的胸口画了一道类似符文的东西,“我母妃说,在喜欢的人心上画一个圈,他能永远记住你。”

他微微皱眉,怔了怔。

嬴妲颊生红晕,秀靥艳比花娇,仿佛让眼前人看呆了。他明明双目还不能视物。

她小声道:“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我走了。”她转过身低着螓首悄然离去,风送来一股柔润清甜的香味,于鼻尖缠绕后又揉散。

要再过许久,萧弋舟才能听得出来,她磕磕绊绊说不清楚的一句话,并不是毫无所求,而是——我要你。

第44章 噩梦

萧弋舟从降生起便是西绥世子, 身份尊贵, 允文允武,足以与其名声相匹的,就是他的美貌。

他周遭从来不缺美人环绕。

只是四岁那年, 表姐家来了一个嫂子, 一见他便眼色一亮, 将粉雕玉琢、还显得有几分稚嫩白胖的奶娃娃一把抱上了膝,小世子从没见过这么自来熟,还热络, 风情万种的女人。

那女人问他名字,问了许多话, 萧弋舟说得都支支吾吾, 甚至一不留神, 被那女子在脸颊上啃了好几口,涂了满脸口水。他惊呆了,推又推不动, 脸颊涨得红红的, 本来学语就晚的萧世子,一下子哑了, 后来女人走了,他却病了一场, 开始一宿一宿地盗虚汗, 人也烧糊涂了, 醒过来之后, 见到母亲担忧的双眼,问出了第一句话:“母……母母亲?”

嬴夫人都被问呆了,此后萧弋舟开始了当一只小结巴的十多年。

小小的西绥世子,从此不大喜欢与女人往来,甚至话都不说一句,除了母亲,连凤姨娘要碰一下他,他都横眉怒目,拒不肯让她靠近一步。

而后更变本加厉了。十六岁后,贵族子弟在这个年纪都蓄养通房,嬴夫人也想着给他物色一个,萧弋舟断然拒绝,险些拿头磕了她母亲琅嬛轩外的大理石阶。

十九岁时,随萧侯入平昌,被沅陵公主缠上了。

难以想象,他竟然不反感她的触碰,甚至地当她学骑马时,将双手拦在他的腰间,吐气如兰,明知学骑术只是借口,她不过就是想占自己便宜,他竟没有想着将人推开。

小公主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犹如碧天深海里最皎洁的一粒星,狡黠而高华,情窦初开的毛头少年,一跟头就扎进了深渊里,心甘情愿,再也不肯爬上来。

那天她扮作男装来演武场,他刚从蹴鞠场上下来,一身咸汗,本不欲让她靠近,她却看了看,脸颊红扑扑地,从怀里抽出条洁净的素帕,踮起脚尖替他擦汗。

俩人贴得那样近,呼吸相闻,她的体息温暖而澄净,无孔不入侵袭而来,萧弋舟一下慌了,更结巴了,“我……我自己来……就就就……好。”

俩人在演武场的篱笆门外,四下无人,小公主左右偷瞄一眼,趁着没人过来,踮脚在他的耳后亲了一下。

他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愣愣的犹如一块木头,杵在原地不动了,小公主比他还害羞,脸颊绯艳如火,软绵绵地吐着柔软的芳泽,他于瞬间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

“我我我……向陛下……求……求亲!”

他急了,越急话越说不利索。

小公主抬起螓首,水眸宛如明珠滚圆清透,又似一粒圆润的露水落在清荷上,左摇右摆的,随即滑下来一道长长的水痕,萧弋舟立刻更慌了,“你、你你莫哭……你……”

小公主破涕为笑,笑得他一时怔然莫名,她飞快抬起手背把眼泪一抹,将帕子往他手里一塞,双目横波,转身便小跑着去了,只是跑着出了榆阴之后,又顿住了,回眸将直愣愣戳在原处的萧弋舟看了好几眼,羞涩万状,慢慢地将头点了下。

随后她就彻底跑了。

萧弋舟拿起那条素帕,绢面上还残存着少艾淡淡幽然的芳香,他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

西绥世子,面红耳赤。

听说这回来向公主求婚的,除了他之外,还有许多勋贵子弟,他们带来了稀世奇珍,东海明珠,北冥琅玕,能让人挑花眼,萧弋舟随父侯入都城,是为了给陛下贺寿,西绥人老实,所有稀罕之物统统呈作寿礼了,他身边拿不出可与他们媲美的物件。

不知听了谁的馊主意,他要将素帕回赠,如她应允,这条素帕便作为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比美玉珠链还要意义非凡。

为了让这条平凡的帕子送得体面,他向平昌最好的刺绣师傅求学,耐着性子磨,扎破了所有能扎破的指头,磕磕绊绊在上面绣了一幅牡丹图。

那个小公主,犹如一朵亭亭玉立的娇牡丹。

余事皆不足道,那天,他狼狈而仓皇,将帕子捡了回去,便匆匆跟随怒气三丈高的父亲离开了皇宫,连他自己都不懂,明明被拒绝得如此彻底,她说不过是看在他脸生得美的份儿上,与他开了个玩笑而已,他竟还是将被她踩在地上碾了又碾的刺绣绢子拾了回来。

她温柔的软嗓吐出来一个一个难听的字眼,在他耳中,犹如五雷轰顶,可父侯甚至等不及他想明白,掐着他的手就将他扯出了平昌,犹败军之将灰溜溜地逃离都城,回了兀勒。

他姑且把失败的初恋当作是一个教训,他身份尊贵,是西绥世子,又有战功傍身,女人是不可能缺的,他开始混迹烟花巷陌,三个月内,他买了四个姑娘到家里来。

她们出身都不好,萧侯听了之后气病了,连母亲开始用失望的眼神看他,虽没有指责,可比指责更重。萧弋舟沉默了几日,静思己过,发誓日后不再胡作非为了。

跟着他领兵去了北漠。

去之后三个月,传来北境大捷的消息。

去之后半年,传来世子重伤的消息。

东方先生飞鸽传信来,问是否召回世子,嬴夫人留了一行字:不必,且纵容他。

去之后八个月,中原内乱,民间义士不满暴政,揭竿而起,天下民众赢粮影从。

帐内大将分为两派,一派说西绥归附卞朝百年,西绥为卞朝护火之屏障,而卞朝亦为西绥立命之基石,主战,伐民,一派又说皇帝公主轻慢萧家,昏君无道横征暴敛,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不必为了一个昏庸无道的君主开罪于民,不落井下石便已经是仁至义尽,况北漠狼人虎视眈眈,撤兵而走,中原岂不更乱?

萧弋舟听从了后者。

不知道他走之后,又有多少人向公主求亲,在沅陵公主跟前碰了钉子?那些疯狂庞杂,多如过江之鲫的追求者,难道没有一个肯为她发兵?她看重的男人,会否冲冠一怒为红颜?

那一夜之后,帐下之人都已明白一件事——萧家,要自己得天下。

北漠战事吃紧,狼人倾巢而出,欲将怪爪探入中原,趁乱谋夺私利,后来萧弋舟再也没空考虑中原烽烟,率军积极抵御外辱。

不曾想这一战打了一年多,萧弋舟兵力不足,难以为继,却凭着一股孤绝果勇之势,硬生生将北漠兵劈出了一条口子,打得外族人落荒而逃,而不幸的是,他自己亦身受重伤,数度垂危。

伤重之时,连着几宿的昏睡,模糊地梦到小公主来向他告别,哭得梨花含雨,眼泡肿得像两粒桃核,跪在地上对他哭诉,那时,萧弋舟没有得雪前耻的快感,只有无边无尽的钝痛,坚持了三年的孤傲与冷血,终归随着镜花一梦化作泡影。

他从梦中惊醒。

伤势没好,他强势命人打点行囊,率飞骑南下。

沿途听闻叛军已攻破都城,宫墙内起了一把大火,公主极有可能已葬身火海。

萧弋舟沿途惊闻当下便吐了血,萧煜劝他,花费这么大代价,去救一个或许早已不在的女人,算起来不像是西绥世子会做的事。

他没说话,没下令带人撤返,不眠不休数日入城。

甫入平昌,薛恺之便巴结了上来,说是有渠道,能买到新鲜的从宫中拉出来的奴隶,萧弋舟随他去了奴市。

在奴市,第一批货拉上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看中了蹲在笼中老老实实、可怜如丧家之犬的小公主。

她不知道他那时的心情。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爱恨交织。

他对她从来就是爱恨交织,即便最初演武场外的青涩的甜蜜,里头也夹杂着对小公主娇蛮的一点说不清楚的排斥,又喜欢又排斥,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她。

为什么对她那么坏?因为她个性软糯,在他面前总是乖乖的,顺从,体贴,可回头就能一箭扎穿他的心,他不敢走得太近,待她太好,不过是怕被伤得太深,不过是怕往事重演,当他匍匐在她脚下时,换来她不屑一顾远远走开,他又再度豁干了心血了。

他梦到小公主掉下悬崖了,在黑黝黝的万丈深渊里,身影犹如一粒芥子,拼命地向他呼救,悬崖深涧里盘旋着她凄厉的喊叫声,萧弋舟往前去,一脚踩空,也纵身跃下了悬崖。

“沅陵!”

他恍惚地从梦中惊醒,茫然地坐起身,额头上沁出了慢慢一层汗,他伸手去摸,摸到一手湿,身上也都是汗,冬日冷风夹着钢针似的扎入人身体,随着拥被坐起,不过须臾身上早已冷透。

“世子!”

萧煜从门外提剑而入。

萧弋舟皱眉将四周环视着,陈设一切如旧,久困黑暗之中,一朝能看清万物,却没有丝毫惊喜之感,心头只觉痛涩而茫然,连恢复视力的短暂欣喜,也盖不住这股浓浓的失落之感。

“公主在哪?”

萧煜愣了个神儿,道:“世子,不是您——将公主扔出去的么,前夜里几个婢女都搭了把手的。”

“前夜?”

萧弋舟蹙眉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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