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 第1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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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头想了会儿,眉头难得皱在了一起,终于不再笑了。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难解,他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他虽然才六岁,却已经经历过许多困苦,他觉得这个问题难解,是因为从未有人对他施过恩,他向来得到的只有别人的坏,从未有过好,他知道仇该怎么报,却不知恩该怎么报。
想了很久,几乎要把脑袋都想破了。
秦桧却显得一点也不着急,任他去想,悠哉地捧杯喝茶。
终于,他抬起头来,说:“现在你救了我一命,那我就为你杀一个人。你有没有仇人,我可以帮你报仇,而且绝对叫那人死的很惨。一命还一命,这样可以吗?”
秦桧忍俊不禁地道:“你倒是很公平。”
看到他这样说,孩子以为自己这方法棒呆了,忍不住微微一笑。
“那么,如果我不只是救你一命,从此以后,我还给你吃好的,穿好的,让人教你学武,不再受人欺负,让你真正活成一个人样,那么,你又拿什么来报答我?”
那孩子深邃的眼睛因为讶异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半晌,他脸上浮起鲜活的笑容,声音仿佛还带着几日前那初次杀人时的血腥气,轻轻地说:“那我就为你杀很多的人。”
秦桧因为这古怪的回答而又笑了起来,他想,这孩子真奇怪,什么事都拿人命来计算,真不知人命在他心里是珍贵还是低廉。
秦桧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总是喜欢笑?”
他歪了歪头,道:“难道要哭不成?”
这算什么回答。秦桧觉得有趣,他站了起来,走到窗户前。窗外暮色昏黄,这秋后之景,萧瑟得很,吹过的风也微冷,把白日里最后一丁点热气带走。
他凭栏远望良久,唇边有了笑意,回头看那孩子,“我送你一个名字,可好?”他赞叹地说:“这秋景当真漂亮。”
那孩子望过去,看到暮色秋风,明明凋零又落拓,他不知哪里漂亮了。
可他因此而得到了一个名字——
慕秋华。
慕秋华六岁入修罗场。
秦桧没有撒谎,他的确给了他好吃的好喝的,甚至派人教他武功。可秦桧没有说全,在得到这些的情况下,他要付出的是百倍的艰辛。
那修罗场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起初,他被秦桧收养,秦桧让他叫他一声义父。
后来他知道了这个义父的身份是如此的尊贵,手握大权,权倾朝野。
这么尊贵的一个人居然肯认他做义子,他忽然觉得自己六岁前所经历的一切磨难都是为了今朝,这辈子看来没有白活。
那时候他以为秦桧对他另眼相看,谁知没多久就明白这是自己自作多情。
被丢到那修罗场去时,他知道了叫秦桧一声义父的,并不止他一个人,还有数十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们。
那些少年的脸都老城而阴暗,仿佛过早的体会到了人世心酸,把一切情感都抛之脑后了。
修罗场在一片荒郊野外,四周筑起高高的墙,毫无修饰,看过去时灰突突的。
教武场极大,用一圈木头栅栏围起,待在里面仿佛某种禽畜。
慕秋华第一天到那里,就被那数十个少年围起来打了一顿。
他自认未曾得罪他们,他的经历也让他自认很懂得人心,他知道一个新人要夹起尾巴做人。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被莫名其妙地打了一顿,爬起来一照镜子,鼻青脸肿,而且全身各处都在剧烈发疼。
那些先他而来的孩子们已有了些武功底子,打起人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慕秋华后来就明白了,这是一种“见面礼”,无论你是谁,凡是新来的,都该被打一顿,叫你懂得收敛起锋芒来。
慕秋华明白了之后,对着那面镜子,看着镜子里那简直被打得像猪头一样的自己,嘴角一弯,笑了。
慕秋华没有收敛起锋芒,相反,他可以说是怎么优秀怎么来。
他本就是个极聪明的孩子,脑袋比很多同龄人要灵光许多,他又向来心思深沉,别人想一步的,他已经往前想了十步,若不是看他年岁小,别人和他谈话聊天,还当他是个大人。
在武学上也是如此,他天赋极高,四肢灵活柔软,很适合习武。
虽然他比那数十个少年晚来,但不到一个月,已超越了他们,成为了这修罗场里的佼佼者。
教他习武的师父不止一个,从轻功、剑法、刀法、暗器、下毒等等,分门别类,各有一个师父,所以他的师父很多。
这些孩子并不知晓的是,这些人都是秦桧重金请来的江湖高人,他们都曾在江湖上叱咤风云,制造过无数可怕的血案和传说。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高人们大多性情阴沉为人歹毒,训练起这些少年们来从不手下留情。
这修罗场里的每个孩子几乎都吃过这些师父们的苦头,只除了慕秋华。
慕秋华到这修罗场不及两月,这些看惯了江湖险恶又刻薄无情的师父们在把目光扫到这聪明的孩子时,眸光居然都柔和下来。
他不止表现出聪明,还很勤奋,尤其,他性格总看似温和,仿佛再厉的刀砍过去,也被他这股温和给消解了。
他也不像有些孩子,会刻意地去拍这些师父的马屁,他很清楚他们是怪人,怪人不是你能随便拍马屁的,拍的不好可能还会惹怒他们。
他很细心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师父,在了解了他们大致的性情后再去对症下药,总能事半功倍。
慕秋华很清楚,要在这修罗场活下来,他必须要有靠山,这些师父将会是他的靠山。
但慕秋华要他们成为他的靠山,并非是想让他们保护自己,不受这些少年们的欺负。
这种欺负在他看来是极幼稚的,也是不成气候的。
他让自己尽量的表现出优秀,讨得这些师父的喜爱,是知道他们必和秦桧有联系,这修罗场里的情况他们也必会和秦桧报告,他需要秦桧的耳朵里时常听到他的名字,他即便不在秦桧身边,也要在秦桧面前有存在感。
他要做到最好,才有可能提前离开这修罗场,去真正为他的义父做事。
至于他身边这些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的少年,慕秋华自有对付他们的办法。
他的办法简单明了,他再一次杀了人。
那群少年第二次围攻他的时候,在他被打趴在地时,他看到了某样东西,奋力跃起抓到后,把它插进了某人的胸口。
周围骤然安静,那着了他道的孩子摸着胸口上的尖锐烛台,露出了死前恐惧的目光。
慕秋华把烛台在他身体里绞了绞,然后抽出,用袍子擦干净自己那双沾血的手,随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了出去。
半天后,慕秋华就被叫到了他的师父们面前,问他为何杀人。
他把前因后果讲得一清二楚,最后以一句话做总结:“他们要害我,总不至于让我束手就擒,师父们常教我们,对待敌人不能心慈手软,他们既然要害我,就是我的敌人,我是听师父的话,所以才杀了他。”
其中一人怪异地冷哼一声:“你杀人,倒怪到我们头上来了。”
他嘻嘻一笑,噗通跪在,乖巧地俯首:“徒儿不敢。”
师父们兜转过几下眼神,心照不宣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三天后,慕秋华离开了这修罗场,进入圣教。
他是修罗场里最早离开的人,只待了三个月。他也是圣教里最小的一名弟子,只有七岁。
入了圣教慕秋华才知道,秦桧的手伸得有多远。
彼时圣教弟子约莫有五十人,为秦桧打探消息铲除异己。
慕秋华在修罗场待的时间太短,他的武功还没有到家。
等他到了圣教之后,他才知道,这是师父们给他的奖赏,也是惩罚。
因为圣教里的每一个人在武学上都高出他几倍不止,起初他进来时,别人都惊讶地望着他,不明白这个新人为什么只有这么点大。
慕秋华在圣教过得极累,几乎比在那修罗场里更累。
因为他白天要与师兄们出去瞭望踩点,探听各类消息,晚上归来后要习武。
他失去了绝大多数的睡眠时间,习武本就是极累的事情,睡眠相当重要。
后来慕秋华养成了个绝技,无论何时何地,他只要想睡,就能立刻睡着,就连上茅厕的时候,就那么一泡尿的时间里,他都能睁着眼睛睡一会儿。
这在圣教成了一桩趣谈,师兄们好笑地看着这个最年轻的师弟。
五年后,慕秋华再次见到了秦桧。
时隔五年,这个他一直在为他做事的义父,他终于有机会再次见到了他。
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其他几人,他们站在院子里,恭候秦桧的召见。
这让慕秋华想到五年前,他初见秦桧,被人洗得像只白猪一样,拎到院子里,也是像这样,等着见秦桧。
他看到院子里秋风扫落叶,一片萧条。他在这萧瑟的秋景里,挂着微笑。他想到自己的名字,慕秋华。
“秦大人,昨日有两名弟子探得裴纶又要来临安了,这是他第三次来临安了,恐怕……”
“他现在在哪儿?”
“回大人,正在途中,那两名弟子是在临安城外三十里发现了他的行踪。”
“就他一个人?”
“还有四名随行的小楼弟子。”
“还是杀不了吗?”
“这……”
“我圣教里几十名弟子,就没有可以胜过他的人吗?!”
“大人息怒,裴纶是武林公认的小楼有史以来功夫最好的一个掌门,要杀他实在不易。”
许久沉默,半晌,响起一声冷笑:“这些江湖人,不好好龟缩在他们的门派里,倒来管天下事。这天下事,也是他们能插得了手的么。”
剧烈的一下震袍声:“把他们都带进来!”
房门开了,慕秋华抬起头,屋子里暗,他看到秦桧身上一片逼仄的阴影。
秦桧身边那人站了起来,在桌案上写了十五张字条,折叠起来后,掌心一抄,牢牢握住。他叫那十五人轮流上前来抽签。
等到慕秋华的时候,他看着仅剩的三张字条,取了中间那张打开。
字条上只写两个字:小楼。
那十五张字条里,写的皆是六大派的名称。
绍兴三年,小楼掌门裴纶第一次上京,以宋太丨祖所赐丹书铁券求见圣上,在圣上面前,厉数秦桧十大罪状。同年十二月,裴纶再次上京,圣上拒见。如今,是他第三次来京。
一年前,裴纶联合六大派以及其他江南正派,声援岳飞抗金北伐。裴纶十八岁执掌小楼,他不止武功极高,在江湖上声望也极高,被誉为小楼历任掌门之最。他登高一呼,可引无数江湖人们引颈追随。
彼时六大派正在崛起状态,他们公开立场,与奸相分庭抗礼,要求朝廷出兵北伐,叫失去热血久已的武林江湖振奋不已,纷纷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