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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光芒 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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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在脸上的笑马上就难堪了,周文菲说:“阿姨,我听你的话,已经跑到别的地方去死了。”杰米哒

“那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我是非法滞留被遣返回来的,文卿让我在精神病院和他身边二选一,我不认为我的病需要在医院长期治疗……,”

魏凯芳打断她:“周文菲,你在台湾时,李秘书打过好几次电话给你,我和校长的意思都是——你离开文卿后我们接着供你,直到你能有比较稳定的收入来源。可你非犟着不要,非要把自己弄到活不下去再自杀的地步。你死的时候想过文卿没有,你这样一而再地找死,他会以为全是自己的责任。”

周文菲脸色越来越白。

魏凯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有一点罪恶感,但她没办法不来。

知道喻文卿亲自去台湾接这个小妖精回来,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为儿子不断折腾又打了水漂的十二年感到心疼。

姚婧已经耗了十年,这个更磨人的周文菲要耗他几年?把他耗到四十岁,想明白了转身再走她也才二十六岁。凭她的长相和手段,找个归宿不成问题。可文卿——半生已经去掉了啊。

想到这,她心里就堵得慌。夜里睁开眼睛,想哭淌不出一滴眼泪。为什么别人家一点不优秀的孩子都可以有的幸福,她儿子没有。别人能有的天伦之乐,她没有。

她看上去过的是锦衣玉食,人人艳羡的生活,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有。

“他条件这么好,他才三十二岁,只有青琰一个女儿,姚婧不可能把抚养权给他的。你知道我意思吧,他应该找一个跟他很合适很优秀的女孩组建家庭、生儿育女。你们根本不合适。”

周文菲倒是想问个明白:“哪儿不合适?”

“你心理不健康,才会妒忌姚婧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过得很好,所以你要抢文卿。抢了文卿你又不珍惜,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本来我和校长都不打算管了,你竟然作到连书都不去念。你觉得文卿有一个大学肄业、朝人泼酒,还成天吵着要自杀的女朋友很有面子吗?”

秦医生实在怕周文菲再崩溃,想阻止这场谈话:“喻太太,菲菲不是作,不是不去念书,她的病情根本无法完成学业才休学的。”

“哼。”魏凯芳不信,她指着周文菲,“你看这打扮,几个女孩子能这样穿?跟着文卿要什么有什么,还一屋子的人伺候她,有什么想不开的?”

秦医生想解释:“太太,抑郁症不是想不开。”

周文菲让她别说了。

“阿姨,我早就想开了,想不开的是文卿,你该去好好劝他。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高攀一次就已经够我受的了,不会再高攀第二次。我没有耗着他,也没有阻住他交女朋友结婚生子。”

“什么意思?”

“我不是他女朋友,也不会再出席那些会让他丢脸的场合。”喻文卿只是让她安安分分跟着他,没在谢姐众人面前说她是女主人,也没让她管账。还有美女与野兽的故事,意思很明显了。

周文菲说:“你就当我是他养的一个女人,仅此而已,你没必要把我抬到一个会阻挡他人生幸福的位置上去。他随时可以不要我,去追他想要的幸福。”

魏凯芳听了嗤笑:“你还好伟大了。周文菲,你要真有点骨气,不要等他将来不要你,现在就可以不要他养,……。”

周文菲站在那儿,正好看见厅外的小径上,满院的阳光中闯进来一个人,步履匆匆,头低着,眉蹙着,像是一个随时会炸的行走地雷。

她吓一跳,赶紧说:“别说了,你儿子回来了。”

魏凯芳不敢置信地回头:“我好声好气找你谈事,”来不及撒气了,赶紧站在周文菲身边,“就说我是来看你的。”

“好吧。”可没等周文菲想好如何周旋,那个男人大步跨进来,冲着自个妈吼:“我拿我的钱养女人,碍着你什么事!”

魏凯芳的脸刷的就白了。

这一刻周文菲有点可怜她,五十多岁又怕老公又怕儿子,想孙女也带不着。有着“校长夫人”、“喻师母”、“喻总妈妈”的身份地位又怎样?她可曾真的快乐过?

她走过去想劝喻文卿,他的火气根本压不住:“你自己过成什么样子心中没数吗?他妈的一个个都活得明白幸福了?来管我!”

若不是对面的是他亲娘,他真想掐死她。他防着喻慕琛,但没想过要防魏凯芳。过去她不喜欢姚婧,没关系,看不惯就少往来好了,他以为她也会这样对周文菲。

杰米哒

“你是我儿子,我看着你跳火坑,我能不急吗?”魏凯芳想了想,姿态放软一点,“文卿,我知道你认为……你对妙妙有责任,我和你爸爸没有要你扔掉这份责任,交给我们好不好。该治的病,该念的书,我们都会好好安排。妈妈的希望,只是想让你幸福。”

“我幸不幸福,跟你们没关系,这是我的事。还有是不是火坑,也是我来定。”喻文卿深吸一口气,他和喻校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不想和魏凯芳也有太深的裂痕,“你现在可以走了,以后我没有请你来,你还是少来。”

魏凯芳看着儿子,眼神里有深切的哀伤与失望。她已经在竭尽全力地当一个开明的母亲、不惹人嫌弃的婆婆。她为他牺牲了这一生,可惜他一点不领情。

她默不作声地离开别苑。

周文菲静静看着魏凯芳的背影叹口气。喻文卿则静静看着她。她似乎对这样的质问指责习以为常,没有太难过。他能感知到,自王嘉溢死后,她对许多事情都失去了热情,否则不会这么快就愿意回到他身边。

待魏凯芳的背影消失,周文菲回过神来问他:“林医生说你的焦虑症好很多了,可为什么你还要做这种事?”

能这么快赶回来,还好似从一开始就呆在她们身边听了全程,只有一个可能——小咪通风报信了。

小咪是云声出的第一代智能家居秘书,它能提醒主人日程安排,能将语音转化成操作指令,控制联网的智能家电,也能搜索、聊天,订酒店航班,……,还不是很成熟,但喻文卿很愿意拿自家当小白鼠来做个试验田。

当然,总裁家的秘书总要有些个性化的定制服务。喻文卿当时为它设置了关键词:自杀、死、台湾,……,等等。一旦小咪在即时的语音中检索到这些词汇,就会同步存储且发送给喻文卿。认为某个对话很重要时,也可以远程开启监听功能。

周文菲没有再控诉他的控制欲,而是笑笑:“还好你回来,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下去了。”

她回到花房,接着去除剩下的花蕊。喻文卿跟上来:“你不生气?”

与魏凯芳谈话的,是那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周文菲。

过去他以为她软弱,起码在对待抑郁症这件事上,很像个被吓坏了的孩子。可实际上,他并不知道她瘦削的肩膀在承担什么。

就像今天,如果魏凯芳不来,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那个有涵养懂进退的妈妈会在女朋友经历流产自杀后说那种近似诅咒的话。

不可能是喻慕琛的授意,喻慕琛对周文菲没这么大的恨意。

“做母亲的又不是圣人。如果我站在她的立场,我也会想,儿子跟一个手废了的重症抑郁症患者在一起,能有什么幸福?”

“那你自己觉得幸福吗?”

“我对幸福没什么期待,所以觉得挺好的。但你应该离你的幸福很远了。”

“为什么你这么觉得?”

“看到心动的女孩子,交往看看吧,”周文菲拿纸巾裹着摘除的花蕊,扔到垃圾桶,“你可以继续把我关在这儿,也还有人为你生儿育女,陪着你在科莫湖看皑皑白雪,两全其美的事情。”

喻文卿讥笑一声:“我是找事做,要在两个女人间周旋,那个知道有你的存在还敢嫁我的人更是找死吧。”他走过去半躺在沙发上,又把周文菲拉过去圈在怀里,“你就那么害怕当我女朋友?”

“那不是我们的共识吗?”

“我不知道你会这样和我妈说。”喻文卿想了想,“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都只想自己承担,心思全靠对方猜。猜中了就觉得很了解,猜不中就只会折磨自己。你甘愿做一个不要身份的女人,是因为觉得给不了我想要的幸福。但我并不知道这一点。我不提复合,不是还在生你气,而是想给你一段时间,好好地和王嘉溢告别。”

他以为重情重义的周文菲需要这么一个过渡期,结果她和他一样,不需要感情的空白期。她去往台北,就能狠心绝情地忘掉他,她回到他身边,就能闭口不再提王嘉溢。他们都是特别会打包、封印情感的人。

喻文卿太懂得那种无法说、无法哭的滋味,正因为一个人承担得太久,孤独也品得比太深,他不希望周文菲为了生存,活得这么累。

他起身离开花房,过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咖啡色的羊皮笔记本。周文菲一看,便知那是她去年送给王嘉溢的告别礼物。怎么会在他手上?

旧日之物像针一样戳瞎她的眼睛,泪光恍惚中,喻文卿坐在身边:“这个是他留给你的。”

周文菲翻两页,翻到热泪滚滚,大滴地落在泛黄的内页里,将清秀的字迹晕染开。怕喻文卿会介意,赶紧合上笔记本。

喻文卿叹口气,心道,妙,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抛弃察言观色的本能。他借口公司里还有事,先离开了,离开前说一声,“等你收拾好心情了,有些话我和你谈一谈。”

第86章

那本日记翻二十多页后看到王嘉然的笔迹, 他和王嘉溢唱反调,动笔就写:“你想多了,就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天真傻丫头。”太早辍学了, 连“鼻”字都不会写, 上面画了一把叉, 重新在旁边写的还是错的。

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 周文菲想。冷不丁笑出声来,更能品味出人走后的悲凉。

以这十八个字做开端, 王嘉然在本子上记录下许多周文菲的时刻。一开始可能是想酸王嘉溢,却因为她有了共同语言, 沟通多起来。她十九岁生日那晚王嘉然的告白还是王嘉溢怂恿的。杰米哒

怪不得王嘉然后来总是生气, 说中了乐山的诡计。

周文菲躺平在沙发,连午饭都没下去吃,满脑子都是日记本最后那一页乐山的素描像,他戴着无框的眼镜,留过耳的长发,有一双温柔而沉静的眼睛。

在和人谈谈之前,喻文卿需要捋捋自己的思路。有些事情在接人回来前,他就想通了。

比方说, 周文菲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在和他交往前、在离开他之后, 都能很好的安排学业、做好兼职, 和朋友相处。反而是和他在一起的几个月, 生活混乱无序。

比方说,他对黑狗态度过于强硬, 会伤害到周文菲。黑狗不是在背后追咬,而是盘踞在她的心里,已经成为了心灵能量的一部分。

大包大揽注定是行不通的。所以这次,他尝试着去了解,而不干涉她的治疗、行动和想法。结果——还是那个患有抑郁症的周文菲,意外地好相处了。

对手腕的康复没什么奢求,仍旧认真地配合李医师做无聊枯燥的训练。每日的认知行为治疗栏,有条不紊地记录,和秦医生探讨她情绪上的细微之处。爬山和跑步再累,也按时打卡,不会让小刘助理为难。

到了傍晚,会去厨房和大家一起准备晚餐。

谢姐五十岁生日,不仅订了生日蛋糕,还把人家的丈夫和闺女请去荔山别苑做客,聊起自己在台北的街头卖艺生活,见大家都不信,还在餐桌边给人高歌一曲。谢姐高兴得给他发语音:“菲菲真的大好了,大好了,给我们唱歌呢,唱得真好。”

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人人都爱的许妙妙。

林医生的反馈更好。

周文菲开始诉说童年的养育环境,谈及她自身的超我、自我和本我。

她意识到她的整个童年乃至青少年时期,都在尽全力打造一个异常强大的超我(社会规范道德价值观的内化,可以看作内心的父母或是权威者)。她说很多人离开父母就能发展自我,但我离开我妈妈,我心里住着一个比她还严苛的妈妈。

她还有意去做自杀干预的热线志愿者。林医生不太赞同她现在去,因为心理还不稳定,很容易被感染。喻文卿也不想让她去,哪怕以后情绪稳定也不想让她去。他永远有私心,希望她能离人间的黑暗和绝望远一点,再远一点。

他自己的感知就更多了。

他本以为他会得到一个扯掉伪装,露出满身芒刺的女孩,拒绝他的靠近,再度逃亡,所以他在“禁锢人身自由”这一点上没有任何可商量的余地。

不是。离开他八个月的周文菲,脸庞上的青涩稚嫩渐渐褪去,性格里的温柔纯真一点不少。

他人在院墙外面轻咳一声,隔着大门和院子,坐在餐厅里的周文菲就知道他回来了,吩咐谢姐上菜。

晚上睡觉夜醒,翻个身或者就是呼吸节奏不一样了,她便能觉察到,手从腰侧伸进来反搂他。

知道他喜欢什么口味的菜肴,什么香味的沐浴露,甚至是什么样的做/爱姿势。知道他何时需要安慰,何时需要拥抱,何时需要独处。

她乖起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蹦回他心底的那只小兔子。

当然也捣点乱,在他忙着回邮件的时候,钻进他的怀里来哈气,趁他接电话的时候,憋着笑咬他的喉结。

喻文卿说:“行,我都记着,以后都要算账的。”

她吐舌头说:“你算不着,我没有工作要做,也没人打电话找我。”

“那就床上算账。”杰米哒

她娇哼一声:“这个对我来说,算不算都一样。”

喻文卿想起来:“你为什么叫我野兽先生?”

“婧姐说的,她说你在床上就是只野兽。”

喻文卿看周文菲的神色,像是故意说给他听来看他反应。翻天了,不立马给点颜色看看,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下回会讨论得更过份。

周文菲已经躲去被子里,死活不出来。

喻文卿隔着被子听着她娇笑喘喘,恍若隔世。

王嘉溢的日记中说很多周文菲的兴趣,性格,会探索她语言和行为背后的想法,而不是简单地把不合常理之处怪罪于抑郁症。

为什么他只看到她的抑郁症?忽略她就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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