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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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馆前台的中年女人已经不见了，大概是参加到那场暴动去了。停泊远向原来停着四人的马车的地方，他们的马车已经不见了，大概也参加到那场暴动中去了。

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如今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被席卷一空，他身边还有三个刚从劫难中逃出来的——其中两个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另外一个意识不清，只能靠人扛着——朋友。

停泊远随便选了一个房间，飞起一脚踹在紧锁的房门上；第一脚没什么作用，他又退后两步，踹了第二下，只听见门锁一声沉闷的断裂声，整张房门都应声打开。他选的这件房间被打扫得整整齐齐的，只是很久没有人住了，空气里都是一股灰尘混杂着潮气的味道，闻起来颇耐人寻味。

“让他平躺在那张床上。”停泊远正安排着，就见品葛已经熟练地为他的父亲解开了衣服，露出几处鲜血淋淋的伤口。这些在拉扯之中受的伤，艾汀身上也有，她手臂上的一处伤得比较轻，渗干了血，已经开始愈合了。

品葛伸手摸了摸奥兰·极的额头，又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蹙起了眉。奥兰·极已经发起了高烧。品葛知道发烧其实是人身体的一种保护机制，但是在保护机制进行的同时，巨大的能量损耗也会对人造成不可忽视的伤害——至少病刚好的那一段时间里，他们的身体都是十分脆弱的。

“你们有没有随身带着一些应急物品？”停泊远问。

“没有。”品葛说。

停泊远随即起身：“我出去找找。”

前台的中年女人撤退得很彻底，所有财物都已经随身带走了，只有抽屉里一卷放了很久的绷带没有拿去。隔壁几个房间中可以寻来三个木盆和几张干净的毛巾与毯子，从前门出去绕道到后门，可以寻找到一口水井。停泊远见水井周围有最近人使用过的痕迹，确认了这并不是一口枯井，于是折返回去找水桶，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

井水是明快透亮的，光是听它流动的声音就能让人心情愉悦。躁动的空气之中，水流安安静静地流淌着，竟让取水之人有了一种安宁祥和之感。

“闹成这个样子，城里的药店恐怕也没人了......”停泊远回想着自己不久之前在城中观察到的景象，揣摩道，“药店多是有钱人家合伙出钱办的，现在被一棍子打死，被那帮号称‘正义’的人抢占了。闹事的，多是偏激之徒，现在他们势头正盛，那领头的人大概也没有什么维护秩序的意思，恐怕现在什么地方都是麻烦。”

他拎着水桶折回房间内，叫品葛给奥兰·极简单包扎了外伤，然后就叫他先去休息。品葛脸上已有困倦之意，但并不愿意休息，只是默默地坐在奥兰·极身边，望着床沿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睡一会儿吧，我们明天就要启程了，这座城不能久待。”停泊远手脚笨拙地为艾汀处理好伤口，将沾了血的毛巾丢回水桶里，水桶里的水在另外三个木盆里往返了一次，已经被染成淡红色的了。他回头拍了拍品葛的肩膀，又似父母爱护孩子一般——这个形容大抵有些怪——揉了揉品葛的后颈。

“父亲没有醒，也要出发吗？”品葛小声问道。

停泊远忽然笑了，打趣道：“傻子，难道你背着他？”说完，他就拎起水桶出去倒水。待他再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品葛已经蜷缩在床铺的一角睡着了。

暴动闹了一晚上，人潮就褪去了，当太阳在地平线上升起，十字架上的火燃烧殆尽，城里又恢复了宁静祥和的假象。停泊远早早地出了门，循着他在黑暗中的记忆去找领头人和那个广场。

他路过了处刑场上的一排排十字架——十字架都已经不见了，化成一堆堆没有被清理的灰，仍坚持不懈地向空气中散发着臭气。大火之后，罪恶与真相都分辨不清了。

吟游诗人叹了口气，他胸中好似堵塞着什么，但是他说不出来。

他只是快步离去，来到那个广场上，要求守卫带他去见领头人。守卫也认得他，没有抓住他的手脚，而是领着他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

昨晚的棕衣人换了装扮，换做西装革履，一副社会上流人的打扮。站在他身旁与他饮酒洽谈的是一个克里廷军官，看起来头衔不算大，顶多算是个底层的小官。停泊远心中暗笑了一声，这种人，他一向是不放在眼里的。

“喂，我说，昨晚我们的交易，说要我把我身上的财物都交给你。我照做了。”停泊远义正言辞道，“可是那辆马车不是我的所有物，按照约定，你是不是应该还给我们？”

领头人眼前一亮，似是想起了什么：“哦！你是说昨天我们收缴的那辆马车。哦！你是昨晚见过我的那个家伙。我们好像是有这么个约定。”

停泊远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我问你，一个家庭可不可以看做是一个整体？”领头人问他。

“可以算是。”停泊远说。

“几个一起出来旅游的挚友，可不可以算作是一个整体？”

“大概也可以算是。”

“那他们——虽然我也不知道是谁——的财物和你的财物，不也没有什么区别了么？”领头人笑道，他身旁的军官和他一起笑。

停泊远本想再辩说一二，这么一看，觉得也没有什么必要了。在这种油头滑脑的两面人嘴里是没有正义、道德与公理的。

他只是默默记住了眼前发笑的两人的面孔，在心里画上了一道仇恨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