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用人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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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扬随即坐在他对面,只等他继续讲话。
“我找你来,是有事让你做——”
俏公子将那册书扔到秦扬面前:“这本书你看看。”
秦扬接过书卷,那书名为《大秦颂》。简单翻了几页,大致是描写秦国东北一片盛景,治安良好,百姓夜不闭户,家家有余粮。
“这是好事。”
秦扬刚放下书卷,却见俏公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说:“东北之地乃边防重地,风烈沙大,不宜耕种。三年前,秦北三城总督卢思远来此赴任,第一年颗粒无收,朝廷还拨款赈灾恤民,第二年则有所好转。按大秦律,地方官员任满三年必须轮值,可如果有极大政绩者,属特例,仍可继续任值。今年是第三年,也是卢思远任满之时,却冒出来这本书,仿佛在造势让他继续留下,实在是蹊跷。”
秦扬不禁疑惑:“大人之前来的时候没有路过留意吗?”
俏公子摇头道:“我从永安出来后直接北上,沿途巡察边关防务,绕开东北之地直达函峪关,并未经过。而且,我想看看东北真实的模样。”
秦扬试问道:“大人意思是,想暗中访查?”
俏公子点了点头:“如果带着金鹏卫——就是乐离他们,大张旗鼓地过去,就算有猫腻也早就被掩盖住。我原本打算让乐离随我前往,不过你既然在,就由你和我同去。”
秦扬拿捏不准,思索片刻,躬身问道:“承蒙大人厚爱,只是在下和大人结识不久,如此重任——”
俏公子靠在木椅上,玩味地看着他:“你眼神里藏着一缕焦急,却在我面前刻意隐忍,说明你有求于我,又不敢操之过急。”
秦扬一声轻叹。既然俏公子可以代秦皇来巡察边关,就说明他是秦皇的心腹。既然如此,对俏公子就没有什么必要隐瞒。
“大人,在下之前说想要面见秦皇之事,乃肺腑之言——”
随后,秦扬便把云湘公主赵语柔的事告知俏公子。那俏公子越听越精神,眼神熠熠发光。
“这么说,云湘公主和孙庭芳被你藏在了晋国,你是想来秦国搬救兵?”
秦扬默默点头,俏公子继续问:“那你凭什么认为,秦皇会为了一个落魄公主,和晋国直接翻脸?”
“秦国之所以可以作壁上观,正是因为晋国和楚国互相制衡。此次楚国并未有太大伤亡,仍保存实力,两国极大可能再度划江而治,展开和谈。云湘公主如果落入晋国之手,只会让楚国更加不利。楚已经向晋纳贡十载,再来十年,恐怕再也无法牵制晋国。秦国难道要看着东边的强敌坐大?”
俏公子沉思一阵,忽然笑道:“你倒是聪明,想让秦来制衡晋,让楚开始休养生息。”
秦扬上前一步:“大人此言差矣。楚国跟秦国不一样,十年已经打了两场大仗,南边还有世敌吴国,可谓危机四伏,就算休养生息,也仅仅是恢复元气。秦国多一个掣肘晋国的伙伴,不是好事一桩么?”
俏公子放声大笑:“秦国大费周章,帮你把云湘公主护送回去,又能扭转多少局势?”
秦扬义正言辞道:“大人,我若回楚,必能力挽狂澜!”
俏公子平静下来,再度打量秦扬。秦扬也知道他身居高位,见过无数能人,此时必然再揣度刚才那句话几分真几分假。
俏公子站起身:“我信。”
秦扬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干脆利索地做出如此积极的评价。
“那大人的意思是,愿意劝秦皇助云湘公主回楚——”
“且慢。我先说好,可以帮你去进谏秦皇,但此事不一定成。而且,这是有条件的——”
秦扬喜上眉梢:“大人请讲,只要不违背在下忠义之道,都可答应。”
俏公子诡异一笑:“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秦扬马上发觉不对,立即回答:“可以,只是莫要三件之下又三件。”
“哼!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俏公子面色不悦:“这第一件事,你要留在秦国。”
秦扬立即拒绝:“这要求实在矛盾。大人既然相信我有能力,若留下在下,还怎么助楚制晋?”
“你听我说完。倘若秦皇不答应,以你性格只会孤身回晋殊死一搏,不异于以卵击石,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大好生命?秦皇惜才如金,在这里更能施展你的才华。”
秦扬坚决否定:“若不能保公主平安,在下只能以死明志。”
本以为这番话会惹怒俏公子,谁知他并不在意,反而更加欣赏:“我不想毁你忠心。倘若秦皇同意助你,三年之内你留在楚国。三年之后,你必须回秦。”
秦扬万分纠结,最终还是拒绝:“在下是楚人——”
俏公子突然一拍桌子:“你要再不识好歹,休怪我不客气。”
秦扬缓缓垂下头,狠咬牙关,却不再回应。
俏公子走到他身边,踱了几步,竟不再怒火,嘴角微微上扬。
“秦扬,你觉得你的气节重要,还是云湘公主的命重要?”
秦扬猛然抬头。俏公子这一问,直击他的死穴。他固然视气节如生命,可若是为气节害死了赵语柔,所谓“忠君爱国”也不过是沽名钓誉,顾影自怜。
半晌,秦扬长叹一声。
“好,若大人能说服秦皇助云湘公主回楚,我誓必在三年内返回秦国,哪怕身死,也要把尸首葬在百崮原。”
“哈哈哈!”
俏公子甚是爽快,拍了拍秦扬肩膀:“忠不避危,志向高洁,武艺匹敌天下名将,用兵又出神入化——竟然让你这种人出来冒险,真是一群蠢材。他们不识货,我识。”
秦扬意兴阑珊,问:“第二件事是什么?”
“不急,我还没想好。”
秦扬险些吐血。他这才意识到,只是完全低估了俏公子。
此人喜怒无常,城府极深,时而深藏心思,时而又锋芒毕露。论起洞察人心和御人之术,他只有自惭形秽的份!
既然答应陪同俏公子微服私访,秦扬便不再纠结其他。眼下来说,获得俏公子信任,进而借秦国之力护赵语柔周全,才是最重要的事。
俏公子做事雷厉风行,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决定暗查后立即定下日程,明日一早就和秦扬二人易装出发。
“大人,你这身行头贵气难盖,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恐怕于暗访不利,得换换。”
俏公子一拳打在秦扬胸口:“还大人大人的叫,要是坏了大事我唯你是问。”
秦扬哑口无言,讪讪道:“这不是就我们两个人吗——”
看俏公子眉角挑起,秦扬赶紧打住话头,改口道:“那我如何称呼?”
“我不是已经自我介绍过,你称我天心先生即可。”
秦扬捏住下巴,认真考虑过后,说:“不妥。这种称号若被人听到,一样会让他人起疑,认为是来自名门望族。直呼其名虽然不敬,但恰恰可以自贬,来掩藏身份。我唤您‘天心’如何?”
俏公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光异常精彩。秦扬以为又犯了忌讳,正要赔不是,却听俏公子讲:“罢了,有点道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便让你这样叫我。”
说罢,天心径直走向门口,回头看向秦扬:“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秦扬不知他又要搞出什么来,问道:“去哪里?”
“你不是要找些寻常人家的衣服?”
两人趁着天还没黑,匆匆出了客栈。秦扬不经意地看了看四周,打从出来后,他便感受到至少二十道精纯蓬勃的气息围绕在附近。不用想,必定是暗中保护天心的高手。
他还不至于愚蠢到认为天心会依靠他一个人来保护,不过对方留他在身边,诚如之前天心所说,用人不疑,这份魄力就足以令人佩服。
函峪关内略显萧条。街上时不时会有驻守在此的秦兵巡逻,本地生活的百姓并没有看到多少。
城中虽然谈不上破败,却也少见朱墙金瓦,甚至有些巷里还存留着土坯简房。
两人已经走了一会,可连一个像模像样的饭馆都没看见。行到城中区域,景象才好了一些,总算看到鳞次栉比的店铺,想必应是函峪关内的大集了。
天心似乎很少逛街,他出了客栈后反倒放慢了下来,负手而行如同散步。他走走停停,时不时驻足观察着市井百态,偶尔还问秦扬一些常人尽知的问题。
当然,秦扬也不是“常人”——
如果天心是因为身居高位不食人间烟火,那秦扬也不过是刚刚出山不久的初生牛犊。
更何况秦扬连楚国各地的风土人情都尚未体味几分,更别说几千里外的茫茫秦地。
这二人可谓半斤对八两,就说当地一些街边叫卖的美食,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秦扬面对天心的问题,也只能干瞪眼。
突然,只听得旁边茶馆里传来“咣当”一声,秦扬瞬间横身跨步,挡在天心前面——
茶馆里,一个泼皮正揪着店小二,旁边倒着一条长凳。
那泼皮个子不小,把小二拽的两脚踮起。
“不长眼的东西,倒水倒了老子一身,你怎么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