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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骨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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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后,他又暗自嘀咕了两句,“没想到书呆子乔兄竟然还会武!”

虞归晏歉意地道:“是我鲁莽了。”

重寻译摆摆手:“没什么,我也没受伤,我就是有点怕痛,所以让你以后小心点,别又对我狠下毒手。”

语毕,他话锋一转,“不过你方才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啊?连我叫了你这么多声都没听见。”

虞归晏疑惑:“你方才唤我了?”

“是啊。”重寻译点点头,他比了个手势,“我足足叫了你三次,你什么反应都没有,我这才拍了你一下,哪知道你反应这么大。”

“我只是震惊......”自然不能说是因为他提起乔青澜与她的相似让她想起了那些最深刻的过往,她的举手投足都是按照乔青澜的风格复制而来,她怎能不痛?即便再掩饰,短短时间里,她又如何真的做到静如止水?

沉默良久,她只道,“震惊你口中的镇南王妃竟然和那乔三姑娘容颜相似。”

“我是听人说起,镇南王妃与乔三姑娘有几分相似,但具体如何......”他摇摇头,缓缓道:“具体如何......我也不得而知,镇南王妃十年前已经香消玉殒,这个秘密,恐怕只有当年见过两人的人才明了了。”

她似乎出了神,他顿了片刻,方才又道:“乔三姑娘回来之后,事情的走向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这其中,我也有许多不明白。四大家族中,顾氏与管氏世代为敌,这在大秦委实不算什么秘密,皇室也算是默许了两个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毕竟两大世家之间能够相互牵制,于皇室来说是极其有利的。”

有些话只适合点到为止,他也不再多加赘述,“当年的管氏家主挟持了镇南王妃与乔三姑娘,镇南王受邀赴宴。很多变故出在这场鸿门宴上,可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不知道的人拼命想打探消息,知道的人却讳莫如深。所以到如今,这也是一个辛秘。唯一能够知道的是,那场鸿门宴之后,乔三姑娘无名无份地住进了镇南王府,镇南王妃开始闭门不出,流言蜚语也是这时候开始的。”

虞归晏眉目间已经完全寻不到一丝一毫方才失措的模样。听罢,她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茶,半晌,低低地道:“辛秘?”

重寻译颔首:“至少到如今,谁也说不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又道,“又过了一段时日,镇南王突然贬妻为妾,独宠多年的镇南王妃成了侧妃,而且没多久,镇南王就向乔氏下聘,要迎娶乔三姑娘为正妃。乔氏自然欣喜不已,哪可能会拒绝?顾乔两家开始迅速地筹办册封大典,那场婚事很是着急,走完六礼不过堪堪用了月余。”

趁重寻译饮酒润喉的间隙,虞归晏状似无意地笑道:“这有什么?婚后和睦不就好了?”

重寻译奇怪地看着虞归晏:“镇南王最后没迎娶乔三姑娘。”

他道,“虽然镇南王当日严令长乐院伺候的人不许走漏消息,可是镇南王妃在镇南王迎新人的当日自尽于静心湖的消息又怎么可能真的封锁得了?毕竟人多口杂,除非镇南王杀了长乐院所有伺候的人,可他没有,大概是出于愧疚吧。”

到底是对谁的愧疚。

重寻译没有明说,可是各自都清楚,她却是笑了,愧疚?

“安乐,我不希望你整日里疑神疑鬼,我和青澜并无关系。”

他真的会愧疚吗?

也许吧。

毕竟他竟然没娶乔青澜。

重寻译道:“我虽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左不过是一场痴心错付罢了。”

他慵懒惬意地斜靠在椅子上,也不拿酒盏,索性勾起酒壶饮酒,洒脱到了极致,“经此一事,那场亲事是彻底毁了,后来乔氏再三派人去询问镇南王何时补办婚典,可是镇南王却仅是重新提了本来被贬为侧妃的镇南王妃虞氏的位份。那‘煞神’的称呼,也是因为之后镇南王办事手段越发狠戾而得来,凡是犯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一个是想活下去的,皆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前半生是人人称赞的世家贵公子,尊贵雍容如神祗,后半生却是人人畏惧的无涧炼狱食人煞神,不是一尊煞神是什么?”

他起身推开窗,杏花吹雨染白轻绡,那猛然灌入的凉风没吹散室内压抑的氛围,反倒越发沉重起来,连他的语气也不如以往轻快,隐隐压抑下了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其实这场风花雪月,早已说不清到底是谁欠了谁,到底谁又比谁更惨,那孤女因为与乔三姑娘容貌有几分相似,幸运地在那一年的寒冬里活了下来,又多得了八年的荣华富贵与万千宠爱,可这世间最伤人的其实永远不是看得见、痊愈之后也许会留下疤痕的皮肉伤痕,而是深入骨髓、自内而外的心神摧毁,哀莫大于心死,人死次之。”

“乔三姑娘因前与人私奔,后又与镇南王定过亲,还险些过门,谁人敢娶?不过孤老余生罢了。可是有些时候,活着才最是折磨人,最是让人生不如死。世人的闲言碎语、族人的冷眼责怪,尽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光剑影,杀人于无形之中。可偏偏这世间鲜少有人能下得了手了解了自己,于是苦苦活在那无形的硝烟之下,等待在一场虚妄之中,渐渐耗尽所有念想,活成行尸走肉。”

“镇南王出身世家,自幼惊才绝艳,其他人所渴求的一切,他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哪怕是失去景慕之人,也能另寻她人代替。看起来这场风花雪月于他来说不过不痛不痒,可若是真的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疤痕,又缘何十载不曾另娶,后院空置,行事也越发狠戾,近些年更加是已经鲜少处理政务,大都交给了镇南王世子。”

他转过头来看她,“不过是各有伤悲罢了,倒不如各自放过彼此。”

他啧啧了两声,倾身靠在窗侧,饮酒而笑,“要我说,人生苦短,还需及时行乐才是,何苦沉浸那些不值得的过往中,甚至为此赔上下半生。”

他道:“真的不值得的。”

杏花吹开的春风混了丝丝春雨的凉气扑洒在虞归晏的脸上,重寻译的声音压下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清晰地映入她的耳中。

——不值得的。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她阖了阖眼。

于世间人来说,十载已过,再深的爱恨也许都已经化为尘埃;可之于她来说,不过是昏睡了片刻。所以她还反复无常地纠缠在那过往里不可自拔,哪怕再三告诫自己要放下,却还是在听到有关顾玄镜的消息时无法不哀不恸。

自在河边重新醒来时的恍惚茫然,到再见到顾玄镜的畏惧惶惑,这一切的反反复复,其实都不过是她还是有怨有恨。

可怨与恨本就是因爱、因期待而起。若是真正不在意,又如何会怨、会恨?

但再恨、再怨或再惶恐不安又有何意义呢?找顾玄镜报仇吗?真的值得吗?

她心里有了答案,不值得的。乔青澜仅能孤身一人地了此残生,顾玄镜终此一生娶不到景慕之人,她也死过了一遭。既然各自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又何必再纠缠。

谁欠谁,也许真的已经说不清。

至于乔青澜到底为何没有死,顾玄镜为何没有娶乔青澜,都与她没什么干系了。

事已至今,不论缘由如何,就此放过彼此吧,从此再无顾玄镜与乔青澜。

她的脑海里最后那丝执念渐渐融进风里。

有些时候,清醒也许真的只是一刹那的念起。

须臾,她笑了笑,举杯相迎:“的确如此,可惜这世间堪不破的人何其多。”

这般多年了,她终于真正能再次毫无讽刺地笑出来。

重寻译:“管他呢......”

他的声音消弭在由远而近的喜乐声中。那喜乐庄重而清肃,不似一般喜乐的嘈杂。

重寻译停了声,倾身去看。不知何时雨停了的宽阔街道上,一行人抬着系了红绸的雕花漆彩箱笼浩浩荡荡而来。一行仪仗中并无花轿,所以应当是哪家纳征。

待那行人稍稍走近了些,他又细细看了看,那一行人最前方竟是齐王与齐王二公子。

重寻译诧异地挑眉:“齐王世子真撑不住了?”

喜乐声有些大,虞归晏没有听清重寻译的话:“你说什么?”

重寻译似乎也意识到了虞归晏听不清,于是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窗边。

虞归晏走到窗边,只见那一行人恰好走近,最前方骑马的有两人,最前一人着一袭深色华服,年纪稍长,身上别无他物,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尊贵;稍稍落后些许的少年则着一袭天蓝色华服,约莫是未及弱冠,少年并未束冠,而是长发半束。

似乎察觉了上方的目光,那少年微微侧了头,看了过来。

那是一双深藏万千星海的眼。那眼睛近似桃花眼,微微上挑的眼尾勾勒出三分靡丽秾艳的风情,黑白分明的眼中却是清澈到了极致,完美综合了那份过分的妖冶,显得清澈而灵动,满是少年的蓬勃朝气。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暂时还不是很恨顾玄镜和乔青澜,是因为不知道内在原因

女主一直只以为乔青澜只是顺势陷害她而已。

第6章 冲喜聘礼

那样生动的一双眼睛,虞归晏愣了片刻,见那少年还在打量她,似乎是在揣测她的身份,她没有慌张地闪躲,而是礼貌地回以一笑。

因为扫尽了心间阴霾,她的笑温暖又清澈,让人无端生出好感。

少年显然没料到虞归晏如此坦荡地朝他笑,他捏住缰绳的手紧了紧,随之也浅浅的回以一笑。

齐王驭马在前,本来仅落后半步有余的少年久久未曾跟上来,他微侧了头,缓声询问道:“可是有何事?”

闻沉渊收回视线摇头:“无事。”

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酒楼上那青衫少年清透温和的笑,那少年的年纪应当与他相差无几,精致的面容上还残留些许青涩,微微一笑便露出一对小虎牙,可爱至极。可奇怪的是,她周身流露出的气质却完全不同于她青涩稚嫩的相貌,沉静又清透。

一个矛盾的人,他笑着摇摇头,不再探究,策马跟了上去。

虞归晏望着远去的仪仗,想起那少年如阳春三月般干净明亮的笑,微有触动,这样干净到纯澈的笑,她记不清有多久没看见过了。

直到那鼓乐声小了些,重寻译才扣了扣窗沿,沉吟道:“闻家这也太着急了,竟然真让一个傻子冲喜......不过这聘礼倒是一点不少,连齐王和齐二公子都亲自去了,也不知道到底该说是家风清正还是过分迂腐了。”

虞归晏:“冲喜?”

重寻译诧异地看向虞归晏:“你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虞归晏一时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摇头吧,他要是继续跟她谈闻氏冲喜的事情,她一问三不知,到时候露出马脚就惨了;点头吧,看他的表情,好像她不知道这件事有点不太正常。

好在重寻译没让她纠结太久,他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把折扇,敲了她的头一下,略微嫌弃地道:“我怎么认识了你这种书呆子。”他指了指远去的仪仗,对她道,“齐王你总知道吧?”

虞归晏在重寻译步步紧逼的目光下艰难地点了头。

重寻译松了一口气,她要是敢说不知道闻氏,他就真的想打爆她的狗头了。他唰地一下打开了折扇,风流倜傥地摇起折扇来:“齐王膝下育有两子,世子闻霁,字清潇;二公子闻沉渊还未及冠,方才你看见的蓝衣公子便是二公子。此番齐王携闻二公子应当是去乔府替齐王世子下聘。”

虞归晏问道:“齐王世子病重到无法亲自前去?”

大秦婚俗,六礼纳征,男方为表真心求娶之意,应亲自登临女方府邸下聘。今日闻氏仪仗虽声势浩大,可主事的明显是齐王与齐王二公子。难道齐王世子已经病到起不了身了?

她努力想了想,可是十年前的记忆之中,很少有除了顾玄镜相关之外的人出现。记得闻氏也是因为闻氏与顾氏并驾齐驱,更多的却是记不清了。

重寻译扇了片刻,似乎觉得有些冷,又唰地一声收了扇子:“我猜齐王世子现下没准还昏睡着,或者在天机寺修养呢。他要是知道,定然不会同意定下这门亲事。”

“因为那姑娘是......”想起重寻译说的两个字,虞归晏斟酌了片刻,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因为那姑娘心智有缺?”

重寻译鄙夷地瞥了虞归晏一眼:“你觉得闻氏出过这种背信弃义之人?齐王世子与乔二小姐自幼订有婚约,当年乔二小姐出事之后,烧坏了脑子。”

他用折扇点了点头,“那时闻氏不仅没有疏远乔二小姐,甚至为表看重,时常差人送些贵重礼品过去。若不是顾忌男女大防,齐王世子说不准也会时常去探望乔二小姐。只是现如今齐王世子心疾复发,他不愿意拖累乔二小姐罢了。”

“闻氏一族过得太光明磊落了。莫说齐王世子仅是有心疾,便是他真的得了绝症,凭他的名望才貌,这世上愿意嫁给他的人多的是。这痴傻的乔二小姐嫁入闻氏,无论如何都是她的福气。毕竟,有闻氏的照顾,她余下半生定然能安然顺遂。若齐王世子不娶她,她一个傻子嫁出去,怕是被人搓磨了也不知晓。”

听罢,虞归晏轻笑:“重兄似乎很敬重齐王世子。”能这般肯定那心智不全的乔二小姐嫁给齐王世子是天赐的福气。

“尽管我恨闻清潇恨得牙痒痒。”他无奈摊手,“我想京城的勋贵子弟里,就没有几个不恨闻清潇的,毕竟谁能忍总是被拿来跟闻清潇做比较?但摒除个人私心来说,他的确值得人敬重。”

虞归晏笑:“重兄敬重如斯,看来的确是那乔家二姑娘的福气了。”

闻家的确清正廉明,历经数百载依旧上尊君王,下恤百姓。仅是这份初心不改便值得人敬重,更何况世代闻氏家主都设身处地地为百姓着想,提出了不少利民良策,真真正正当的起一句居庙堂之高却能忧其民。

她忽然有些许的好奇,连重寻译这样不受拘束、潇洒恣意的人都敬重的一个人到底是何等品性。

重寻译走回桌边,随手拿起一粒葡萄剥了起来:“那可不,乔二姑娘捡了大便宜了,闻清潇可比其他几个笑面虎和煞神好多了。”

“笑面虎?”

煞神她知道指的是顾玄镜,可这笑面虎指的又是谁?

重寻译把剥好的葡萄往上拋去,旋即又仰头去接,结果那葡萄砸到了他鼻子上。他扫兴地掏出锦帕擦起鼻子来,瓮声瓮气地道:“魏王、临安王啊,这四大世家里头,除了闻氏,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单说那淮安王能从......”

“公子——”

重寻译的话方才开了个头,外间却传来了突兀的呼声,门被叩响的急促声旋即传来。

“进来。”重寻译在那灰衣小厮推开门的瞬间,抓起桌上的葡萄扔了过去,烦躁地道,“没看见爷有事儿吗?还敢来打扰爷,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仔细爷扒了你的皮!”

那小厮接住葡萄,讨好地笑了笑:“谢公子的赏。”抱好了葡萄,那小厮稳了稳因为急走而乱了的气息,接着道,“公子,老爷回府了,正在寻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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