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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色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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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寂寂,各处已悄然无声,连宫人们都不再走动。

黑暗中,忽有个娇小的身影,自廊柱后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压着嗓子唤了声“樊阿兄”,将樊霄唤至跟前。

“阿昭,夜深了,你怎会来此?大王早有吩咐,不许任何人再接近郑姬。”樊霄先将侍卫们支去别处,才靠近,将刘昭带至更隐蔽处,蹙眉问道。

刘昭敲了敲紧闭的窗框,道:“我这两日被阿兄禁足,好容易才趁夜出来,旁人皆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便亲自来问一问阿兰,到底为何要将那样的事嫁祸于我。”

樊霄一阵头疼,正欲劝她离去,屋中的郑女却已近听到了声响,一下将窗棂推开些,双眸一转,便瞧见了刘昭。

刘昭上前两步,透过微弱的光线,瞪眼望着只一两日,便已憔悴的脱了相的郑冬兰,惊讶道:“阿兰,你——你怎变成了这幅模样?”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却恰戳中郑冬兰的痛处。

她一朝受人蛊惑,行差踏错,便要落个被亲人抛弃,从此孤身入庙中的凄惨下场,自然日夜悔恨怨忿,茶饭不思,如今正面黄眼枯,形容狼狈,着实没了过去身为翁主女的矜贵端庄。

此刻面对仍旧无知却毫发无损的刘昭,郑冬兰不禁又恨又怒,凄厉尖叫一声,红着眼便要自窗内扑身而出,状若女鬼:“刘昭,你们兄妹害得我这样惨,你怎还有脸来见我?”

“阿兰——”刘昭不想她竟会变作如此模样,吓得连躲闪都忘了。幸而樊霄眼疾手快,一掌将人阻下,直打入屋中,撞上窗棂,命侍卫多唤些健壮的仆妇入内,严加看守后,才领着刘昭离开。

刘昭惊魂未定,紧攥着樊霄的衣袖,摇头道:“我何时害了她?分明是她害了我。如今,旁人都议论我心思歹毒,要害赵姬呢!我承认我确不喜赵姬,可——那样的事......”

樊霄蹙眉,这几日的消息分明都已封锁,也不知她是自哪里听来的。

“阿昭,你很该收一收性子了。”

刘昭一听这话,却又如被人踩了尾巴,惊跳起来,红着眼眶道:“樊阿兄,你怎也来说我?难道你与阿兄一样,被赵姬迷惑住了?”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使劲抹泪,笃定道,“定是这样的,那日入信都时,我看见了,你瞧赵姬的眼神便不一样!你们这些男子,个个见色忘义!”

她说话的声音不小,樊霄赶紧伸手捂住她嘴,四下张望,见无人方松了口气,严肃道:“阿昭,话不能乱说,你刚才的话若传出去,我便要遭殃了!”

赵姬貌美,他的确赞叹,可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心思。

若要有心人听见,岂不会趁机离间他与大王?

刘昭心知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再多言,灰溜溜的跟着樊霄回屋。

樊霄将人送走,去而复返,却忽见侍卫急匆匆来报:“方才将军离去之际,郑女已于屋中吞金,自尽而亡。”

樊霄一凛,顾不得其中蹊跷,赶紧命人禀报刘徇。

他甫一离开,郑女便亡,实在太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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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出发

郑冬兰身亡的消息迅速便传入驿站, 郑胥闻讯悲愤交加,当场昏厥。待再醒来, 他不顾身边仆从们劝阻, 直冲信宫,不顾仪容礼数, 对大骂刘徇是个毫无信义的小人,直言不会要他好过,才扬长而去, 迅速的离开信都回真定。

刘徇与刘延寿的结盟不过才定下,双方尚未合力出兵,便遭这样的变故,其背后之人,实在居心叵测。

郭瞿、刘季等半刻也不敢耽误, 赶紧入宫议事。

“想不到幕后之人这样歹毒, 不但要侮王后, 更连郑姬也不放过,根本就是存心破坏大王与真定的联盟!”王戍等也算头一遭见识群情激愤。

刘徇未言,只示意其噤声, 不再议论。

这幕后之人,他心底自有估量。此前对赵姬下药一事, 旨在毁赵姬名声, 于他这个萧王却是分毫不损,在旁人眼里,更是替他寻了个名正言顺将太后之女驱走的理由;而昨夜郑女之亡, 却旨在破坏他与刘延寿二人的联盟。

如此看来,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他心底隐有猜测,却尚未查实,为今之计,只得待此次出征归来,再行处置。

“大王,是否应将郑胥追回?”刘季等十分担心因此一事,与真定的联盟便会告吹。

刘徇未答,只问郭瞿:“君卿以为如何?”

郭瞿捋着胡须思忖片刻方道:“臣以为不必。郑女到底不是王女,真定王虽十分信赖国相,却也不会在这样的大事上范糊涂。当务之急,应是立即发兵,解真定之围,如此,短期内当不会生变。”

刘徇深以为然,遂下令将原定的后日出发,提至今日午后,即两个时辰后。

一时众人皆散,严阵以待。

……

寝房中,刘徇匆匆而归时,阿姝正愣愣盯着案上裂了口的陶瓶。

这是事发前,刘安托人辗转送来的解药。那夜她思来想去,还是将其留在屋中,并未随身携带。此物为陶制,不如竹简、丝帛等可焚烧,事后因寻不到机会处理,她只得悄悄藏于箱底,等着暗寻机会带出宫去。

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素来从不在屋中多做停留的刘徇,竟会趁她未醒之际,私动她物件,还将藏于箱底这样难寻的东西拿了出来!

他那样敏锐,定是已知晓了她那点拙劣的小心思,也不知是否会就此反悔,不再放她归去。

正想着,屋外却有人报:“大王归来。”

阿姝浑身一震,下意识望屋外尚早的天色,便一眼见刘徇满面冷凝,疾步入内。

她满目惴惴,因心虚,只紧紧绞着衣袖,小心翼翼的望着他,虽疑惑晌午未到他便归来,却半步也不敢靠近,更不敢开口询问。

倒是刘徇,眸光阴晴不定,面无表情道:“晌午后我便要出征,轻骑快马往南绕行,恰经赵郡。你若还想回邯郸,这便收拾好,跟我同行。”他目光不动声色瞥过墙边仍在的箱笥,“你若赶不上,便别想回邯郸了。”

说罢,也不待她反应,径直取了身铠甲胡乱披上,便又匆匆离去。

阿姝呆望他背影片刻后,方回过味来他话中意,顿时欣喜不已,提着裙摆快步跨出屋门,冲雀儿等招手唤道:“快快,都收拾起来,过了晌午咱们便要回邯郸了!”

婢子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也赶紧入内。

快马轻骑而行,便不可将行囊全都带上,她当机立断,只取了紧要的换洗衣物与日常用具,塞了一口箱子,便将旁的物件都舍去了。

方才还忧心此行不成,如今忽有机会,她自然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如此不过半个时辰,不但自己整装完毕,连刘徇的衣物也已收拾好,只待时辰一到,便可出城。

而此刻,刘徇离去,却未直接出宫,而是绕行至樊夫人屋外,踌躇片刻,方上前立于门外一仗处,冲屋内呼道:“出征在即,我特来向大嫂辞行。”

这院中素来清净,除樊夫人身边的郭媪与服侍二幼子的乳母与婢子外,鲜少有人。目下,破奴与阿黛正被乳母领着在别处嬉耍,屋中只樊夫人与郭媪在。

室内静了片刻,方有脚步声传来,郭媪自屋中出,侧身将他请入屋中:“大王请入内。”

刘徇踏步而入,只见屋中门窗紧闭,略显阴暗,铜炉中青烟袅袅,气味浓郁。樊夫人面色苍白,阖目凝眉,仿佛十分疲惫的侧靠在榻边,听见脚步声,方勉力张目看来,扯起一丝笑意道:“仲渊来了,方才听你说出征在即,怎这样急?”

刘徇于一仗外停下,微拱手道:“郑女昨夜忽然自尽,事出紧急,今日不得不走。”他说着,悄然抬眸细看樊夫人,“恰赵姬欲归邯郸,她也会随我同去。宫中无人,还需请大嫂多费心照拂阿昭。子郁亦会留守城中,若有旁的事,皆可寻他给我递信。”

提及赵姬,樊夫人眼皮跳了跳,随即平静道:“照顾阿昭原是应该的,只是我体弱,前阵子无暇多顾,倒令阿昭闯出许多祸来。”她仿佛有些担忧,犹豫道,“仲渊,此番乃出征,如何能将赵姬带在身边?在外千万得小心些,莫要为了旁的小事,误了大事。”

刘徇隐在阴暗处的眼眸微闪:“无妨,我恰要悄悄往南绕道,才送她一程。”他忽而面色冷肃,沉声道,“况且,这信都中,仿佛有人十分忌惮赵姬,若我不在,她恐怕会遭不测,不如便顺了她的意,令她回邯郸小住。”

樊夫人面色有片刻僵硬,伸手取过案上漆杯饮一口,方平静道:“想不到不过数月,仲渊倒这般替赵姬着想了。”

刘徇挑眉,欲瞧出几分破绽,却终是徒劳。

他不再久留,只又说两句便告辞。临去前,他面色复杂,意味深长冲樊夫人道:“大嫂,有件事,我从未说起过。”

“何事?”

“那时兄长方逝,我受章后与耿允桎梏,不敢稍有逾越,连兄长尸身都不敢去寻,十分惭愧。幸有赵姬,暗中派人替兄长收尸入殓,一路送回东郡。赵姬因怕引大嫂误会,才借我之名行事。”

他说罢,望着樊夫人。

樊夫人睁开已然阖上的双眸,可不过片刻恍惚,便又归平静。她再度阖眸,轻声道:“如此,赵姬费心了。”

……

晌午时分,大军齐备。刘徇将要出征的二万五千人分作两拨,其中二万四千人随刘季直接自巨鹿与中山联军后侧突袭,另外一千人则轻装骑行,随他自南稍绕道,悄悄往真定赶去,助刘延寿退敌。

因提前派人前去查探情况,阿姝早早便领着三两个仆婢,并塞满两口箱笥的行囊,乘马车出城至营外等待。

刘徇见她这样轻装简行,面上虽还冷淡,心底却忍不住惊讶,她素日里过得矜贵,如今只带这点衣物凑合赶路,竟也毫不拖泥带水。可转眼又怒从心起,她便这样迫切的要离开!

他不由冷哼一声,策马靠近些,沉声道:“接下来数日皆要日夜兼程,我也只能将你送至曲梁,自曲梁往邯郸,我会再派百人护送。”

他说话时,分外冷淡,全然没了过去在旁人面前做出的那等恩爱非常的模样,令其余等候的众士卒皆吃了一惊,难道赵姬这样快就为大王厌弃了?

阿姝正立在马车旁,仰面咬唇,挺直脊背,努力望着他,娇小的身影在透着凉意的深秋西风中格外单薄。

眼前这个高坐马上,睥睨着她的男子,昨夜于床榻间,分明还曾一声声唤着她闺名,极尽温柔,如今她周身因昨夜情事而残留的酸乏感尚未褪去,他却已这样凉薄。

她目中闪过一抹恍惚与茫然,转而想起,自己欺骗在先,遂又默默垂眸,柔声笑道:“妾同行,已是给大王添麻烦,昨日我已修书至邯郸,待至曲梁,阿兄自会前去迎接,大王战事要紧,实不必再派人护送妾。”

他既已知真相,她向兄长修书之事自也不必再隐瞒,遂直言坦白。

旁人皆瞧她这般通情达理的模样,皆心有不忍。刘徇却气闷不已,为了离开,她竟能想得如此周全!

他重重冷哼一声,便调转马头去了队伍前端,下令开拔。

一时间,万余人的队伍分作两路,浩浩荡荡,各自前行,于城外宽阔大道上扬起阵阵沙土。

阿姝所乘之马车虽还算宽敞舒适,却也得跟着疾行,颠簸不已,十分不适。

不过两个时辰,她便觉浑身如散了架一般,又酸又疼。可即便如此,一想起这一路乃是往邯郸去,她便又咬紧牙关,再多的苦,也不愿抱怨一声。

同行的仆婢见她如此,遂也不敢多有怨言。

倒是走在前头的刘徇,到底生了恻隐,时不时寻借口回望,仿佛期盼她能稍稍示弱。可便是这样又过了一个时辰,直至日暮,也未等来她一个眼神。

他失望之余,领众人寻到近水源的高地,下令安营扎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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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矛盾

此行千人皆精兵良将, 轻装上阵,贯熟行伍, 不出半个时辰便已搭好营帐。

营帐稍稍简陋, 外围一圈栅栏,内有数十顶帐篷, 除刘徇所居主帐供单人外,其余皆是多人挤在一处,既保暖, 又省事。

女眷只三五个,行军中条件有限,阿姝原想与婢子们一同在马车中眠一夜,可不知为何,看着刘徇面无表情, 又隐带薄怒的模样, 心虚不已, 只得在众人目光下,颤巍巍跟着进了那唯一一顶稍宽敞些的帐中。

军中未带日常炊具,只每人出发前分得的坚硬胡饼与少得可怜的肉干。寻常士卒自无怨言, 阿姝也不敢稍有不满,只坐在帐中, 手捧着块比她面颊还宽阔的坚硬胡饼, 仿佛捧了块冷冰冰的石头。

她瞪眼瞧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捧近些,张口咬下, 直将牙硌得生疼,才堪堪吞进指甲大小的一小块,在宽阔胡饼上留下两排小小牙印。

此物坚如磐石,实在难以下咽。往来士卒侧目,皆心生恻隐,这样娇滴滴的王后,哪个男子不想将世间的珍馐玉馔,华服美饰捧至她面前,以博美人青睐?

偏偏萧王,从前温和有礼,对王后体贴有加,今日却迟迟未见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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