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言归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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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谦也淡然地笑起来,把事态说得小之又小:“兵痞嘛,我也见多了,哪儿都有的。尤其是到了大量用人的关键期,滥竽充数的人多着呢。”
内部素养的参差不齐,既是后藤心头的恨,同时也是一种耻辱,他怎么会愿意在这二人跟前将家丑宣之于口呢。因此,也是微微笑着,想替日本人找回些颜面:“那些受过正规军校教育的高知识军官,也很痛恨内部蠹虫。我们会洗心革面的,世界上没有哪个民族能在革命决心上胜过我们大和民族!”
方谦带头竖起大拇指,唐书白也连说两声“有理”。
后藤稍稍痛快些了,这才询问起工作来:“《大公报》那边,最后是怎么样一种解决方式?”
“听说宪兵队想要他们在日租界的房产。”回答时,唐书白尽量低下头,不去接触他的眼神。
管他是多大的事情,钱够多一切都好说;管他什么影响不影响,最后都可以用杀人灭口来解决。这种处置结果,果然非常符合宪兵队的形象。
“真是会捞啊。”后藤拿了新学的黑话说道,嗤笑一声,随即又冷下脸来问,“那么四能究竟是谁,找出来了吗?”
唐书白由心底叹出浊气来,眼中充满了忧虑:“我一阶段的调查方向,重点放在了排除,首先要确认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在驻屯军,尤其是在不在宪兵队。”
这完全是按照徐新启的托词来引导的,既然大公报馆的回应是说四能只是一个爆料者,那还真不能排除任何的可能。
果然,这话使得后藤按捺不住怒意,拍着桌子命令道:“是该查!他们的队伍太复杂,由司令官起,都是些见钱眼开的家伙。谁知道他们拉的帮手,都是什么样的人呢。还有,我认为《大公报》的房产应该属于居留民团。究竟是用是卖,总之最后要用在租界行政上,不可流入任何人的荷包!”
很好,房产属于居留民团,居留民团属于领事馆。
唐书白点了头,评价道:“那幢楼位置是很好的,但造得未免小气,楼体不高但又嵌在中心位置。做公寓采光不足,价格就上不去。办公呢,那地段人气太旺,难免要考虑安全问题的。”
后藤摊了手,道:“这些我事先也都了解了,确实跟唐君分析的一样。”
方谦先抽一口烟,接着不急不缓地接过话来说:“改建倒是可行,却未免要投入物资和人力,分析下来倒是卖了好呀。”
后藤听时,没有犹豫地点了一下头:“唐君比较熟这些,还是交给你办吧。”
唐书白答应了一声“是”,然后问他:“按市场价?”
后藤当即确认:“那是自然,免得价格抛出来,宪兵队那边怀疑我一边教训他们,一边还照着他们一贯的做法去发财。对了,我也不希望百姓传我们领事馆敛财的话,所以我才想交给你办。”
唐书白笑道:“我明白了,从前领事馆买地也是不亮身份的,由我出面就什么地都能买。这次是反过来的意思,由我出面就什么人都好卖。”
这时,后藤眼中露出满意的笑容来,表示还有事情要办,就先走一步了。
既然领事馆只想要一个市场价,稍早前王富春的来电则期望通过运动唐书白,拿回一笔支撑一个月甚至哪怕只够半个月的办报经费。按照二八分成的约定,这一笔能赚上不少钱。可是两项一加,能出得起这个价的冤大头,却是不好找了。
不过也不打紧,日租界的华商究竟还没有死绝,一个人吃不下,就让他们各自认下一份来,总能把任务和人情都一次性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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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书白的这种忙碌情景,厉凤竹一早便预料到了。可这个节骨眼上,总不能让堂上老太太落个一下船就要张罗丧事的下场。不能有来有回,她就不敢擅入日租界。
厉凤竹在挂历上打完一个大大的叉,然后又从二十三,掰着手指数到了二十六,心焦地叹起来,行程竟然还未过半。她拿了今早才收到的信读了不下十来遍,写信那日船才离港,一切还算顺利,船长说十天后到津门。小如甫字迹是越发有力道了,可是中规中矩流水账一般的行文,越读越显得有距离感,透出一股浓浓的怨气。
一方面是盼着他祖孙二人早登陆便早安心,另一方面又怕他祖孙二人来到跟前,自己不知该对他们说什么好。烦闷不过的厉凤竹披了一件背心在身上,想走下楼去吹吹晚风。
这已经是后半夜了,她虽刚下班,可租界早已宵禁,走得太远或许会遇上巡捕查问。可回去闷在房中,耳朵里塞满印刷机子的噪音,更是令人坐立不定。因之,她在路口踌躇了一阵,背脊向后一倒,挨了一幢小洋楼新粉刷的墙壁,呆呆地问起天上的月亮:“什么时候才圆呢?”
黑暗中,有人开口问道:“是不是在想日本人的手伸得太长了?”
这种平仄不分的发音,除了约翰逊大概没别人了。他终于还是来了,迟了将近五天。
确认过约翰逊提供的游行线索不假时,厉凤竹就开始盘算起合作事宜了。但她由过去只要有讯息飘过,便急急匆匆要拉出来写报道的教训中慢慢明白了,腿脚必须要快但嘴巴坚决不能快。她手里可打的牌不多,若对约翰逊的耳听八方首先表示出兴趣和热情,恐怕是谈不到好条件的。而约翰逊在等的,恰恰也是这一点。
不过,最终的结果居然是厉凤竹小胜于他。
约翰逊见她一直沉默,只能继续自说自话起来:“我也这样想,我也不喜欢。可你势单力薄,而我的行动受身份限制。无论是谁,单独行动都是事倍功半的。”
厉凤竹抿了嘴笑一下,避重就轻:“新请的中文老师很不错呀。”
约翰逊的表情僵了一下,进一步挑起她的愤怒:“可他们要追杀你,甚至还有你的那些同事,他们不愿有人说真话!”
厉凤竹不置可否,昂了头只管去赏月。
约翰逊远没有他说的这么好,都是一丘之貉,只要说的真相违背了他们的利益,终究难逃一死。
“《大公报》毕竟是华北第一报,岂是他们想杀就能杀绝的?再者说,跟你合作我们也未必就能脱险。”厉凤竹端起姿态,冷笑了一下。
约翰逊偏着头,借着路灯那一点浅淡的光,去观察她的表情。接着,也去望那头顶的月亮,低声说道:“我能不能这样问,你究竟是不想跟我合作,还是不想接近唐呢?”
厉凤竹收回眼神,笑眼中带了一点蔑视:“都有吧。一,你给我的诚意不够,不公开的合作,我随时都有被你踹走的风险。二,要走唐书白的路,我们社里就有牵线人,何必非要你给我找机会?”
这是委婉地在提醒他看清楚是谁来求着谁的,想合作就得有拿得出手的条件。
约翰逊不可置信地把脑袋往前抻着,张大了嘴巴反问:“难不成你还希望我把和你联手的事情给公开了,哪有线人会提这种要求的?”
“那是你该考虑的问题,我只关心自己的安危。”厉凤竹说时,做出要走的样子。
约翰逊冷哼了两声,背着手似笑非笑地也往回退了两步。他的声音放得很低,飘在夜色中很快就消散了:“想清楚了就来找我,我对你……无限包容。”
厉凤竹扭头,看着视线尽头那个小黑点融进夜幕之中,方才松了一口气。约翰逊这个人着急而吝啬,只想利用她救国的情绪,而不想做任何的付出。她得沉住气,熬到约翰逊愿意主动地承诺她的安全,那时候再结盟才是牢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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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时间,不仅仅代表着家人北上的旅途。同时,恰好也是弃亲案的上诉期限。起先,马仁在牢里是不思悔改的。一直叫嚣着马守华既然不认他这父亲,就不该用他儿子的姓名。可是,空喊了几日却再也没有人替他上诉了,叶济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冒出第二个叶济世来。果然有,也是这一日内的事情。于是这最后一日的辰光,记者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去狱中采访马仁。
一个社会下层的游民无赖被收了监,却把许多新闻界阔佬的豪车引了过来,这场面真是家也未必敢想象的。
厉凤竹坐的人力车只能靠边停在角落里,她走下车来,见了哪部车都觉熟悉。
有人在后头高声搭讪她:“我最近新学了一句成语。”
扭头却见约翰逊摇摇摆摆下了车来,主动地把右手递到厉凤竹跟前:“乔迁之喜。”
今日到场的报社,可比什么新闻同业会还齐全呢。因此,在这样多的人面前握手言和起到的传播效力最大。厉凤竹礼貌地回握着,说了一句道谢的话,昂首挺胸向里走。表面上宠辱不惊,心里却是大大乐了一阵子。
像他这样睚眦必报又利字当头的人,居然当众做出破冰的姿态。在外人看来,厉凤竹非但不那么得四面是敌了,没准约翰逊还有求于她呢。
在场便有人看不懂了:“我得捋捋,我可记着前不多久,时报还嚷嚷要告厉凤竹呢。”
另有明眼人答道:“这还不明白吗?像咱这样的人,虽说是条草命,贱是贱一点,却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