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见你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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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不放在她的身上。她的表演欲比百老汇的演员还要旺盛,一会儿下潜,一会儿猛然浮出水面,一会儿水声四溅地从泳池里走出来,去拿冰镇的橙汁,涂着红色趾甲油的脚掌,在他的面前留下一串湿淋淋的脚印。
他竭力想要将视线集中在报纸上,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收进了眼底。
他看见她的头发在倒映着蓝天的清水中,变成了一绺一绺的妖媚的水草。泳衣明明是最保守、最迂腐的款式,在她的身上却化为了一块极性感的布料。薄而光滑的尼龙布紧紧地裹着她的身躯,隐约透出蜜似的肌肤。
他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翻开一页报纸,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上一页的内容。
安娜在水中搔首弄姿半天,都没能得到L先生一个眼神,不由悻悻地回到了陆地上。她拿起之前没喝完的橙汁,咬着吸管,在他的身边坐下,把脑袋伸过去,看他手中的报纸:“在看什么?”
她问话的时候,燥热的呼吸直接喷在了他的手背上。这个迷人精故意离他很近,湿漉漉的头发垂落在他的肩头,浸湿了他的衬衫。水是冷的,浸在他的肩上,却瞬间化为火辣辣的毒汁,腐蚀出一个又一个疼痛的伤口。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残忍的酷刑。谢菲尔德僵了一下,神色却出奇的平静,将报纸移过去一些:“社会新闻,你要看么。”
报纸是西班牙语,安娜虽然有西班牙的血统,却对西班牙语一窍不通:“不看。”
他于是自然地收回报纸,慢条斯理地问道:“还有一天假期,想做什么?”
安娜撑着脸颊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艺术老师要我去演一个音乐剧,但我背了一个月,都没能背下女主角的台词,你能和我对对台词吗?”安娜心思单纯,脑中只能想一件事,说起这件事,立刻忘了搔首弄姿吸引他的注意力。
见她离远了一些,谢菲尔德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合上报纸放在一边,说道:“可以。”
他以为学校的音乐剧,应该是以描述校园生活为主,谁知,安娜递来的剧本远远超出了校园生活的范畴。
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的法国巴黎,女主角是一个姿容美艳的交际花,她出身贫民窟,稀里糊涂地成为了歌剧院的演员,又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子爵的情人。子爵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却并不爱她。她爱子爵爱得要命,甚至不惜将自己献给年迈的老伯爵,为子爵换取光明的仕途。
故事的结尾,巴黎发生暴.乱,子爵被密密麻麻的人群踩踏身亡。老伯爵还活着,并且有门路平安地离开巴黎。女主角却离开了老伯爵,独自一人登上歌剧院的顶楼,纵身跳进了浩荡的人海里。
谢菲尔德看着剧本,陷入了沉思。故事显然是好故事,就是不知道安娜是否能理解这复杂的剧情。他侧头看向安娜,问道:“想让我怎么做?”
安娜没什么别的想法,她是真的想要记住台词,因为再过一周,就要进行第一次排演了。要是被同学发现,她这个女主角连台词都没有记住,那该多么丢人——是的,对她来说,记不住台词比流产的传闻丢人多了,毕竟她不是真的流过产,台词却是真的记不住。
安娜咬了咬指甲,毫不客气地指挥道:“你坐着当老伯爵吧。”
剧本运用倒叙和插叙的手法,序幕就是女主角战战兢兢地走进老伯爵的包厢,希望能用自己给子爵换一个光明的仕途。
谢菲尔德不用换装,也不用露出特定的表情,只需要坐在原位,保持看报纸的姿势,就已经很像上个世纪温雅却威严的伯爵大人了。
安娜将浴巾披在肩上,假装是开司米披肩。她抬起头,背脊挺得笔直,两条蜜褐色的胳膊放在腹前,相当矫揉造作地朝他走来。
谢菲尔德怔了怔,低下头,将手握成拳放在唇边,遮住上扬的唇角。安娜的姿态太做作了,做作得叫人疼爱,他实在忍俊不禁。
与伯爵对话前,安娜有一段咏叹调,表达即将献身伯爵的复杂心情,顺便隔空对子爵表白。
她紧张地清了清喉咙,声音不自觉有些发抖:“他从未在意过我,也从未爱过我。”
不知为什么,唱完这句,她闹哄哄的内心忽然安静了下来。她看着L先生,看着他冷峻而瘦削的轮廓,灰蓝色的瞳孔,高挺的鼻梁,莫名就懂了女主角的心情。
他的嘴唇很薄,是极淡的粉红色,这样的嘴唇,若是生在一张年轻的脸孔上,会显得花心又轻浮,在他现在的脸上却刚刚好。就像她对他的一见钟情,只要那时候他的长相不是现在这样,气质也不是现在这样,她都不会喜欢他,就是这样的刚刚好。
女主角希望子爵的仕途光明,她也希望L先生的未来顺遂,哪怕到最后,他还是不愿意接受她,不愿意爱上她,怎样都好,她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度过余生。
安娜想着想着,掉下了两颗很大的眼泪。
她似乎通过L先生,隐约触碰到了一团模糊的光晕,明白了女主角的思绪与情感,知道了她行为背后的逻辑。
这么想着,她往前走了一步,鲜红的脚趾头踩在了亮闪闪的水洼里:“但我仍愿意为他献出一切……即使前方是深渊,是罪恶,我也甘之如饴。”
唱到这里,她走到谢菲尔德的面前。浴巾掉在了地上。她挡住了泳池粼粼的水光,缓慢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心跳加快了几拍,正要推开她叫停,她却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上他的唇,温柔地唱道:“因为,我爱他。”
这是一个与以往任何时刻都不同的吻,以前安娜吻他时,是热烈的、专注的、娇媚的,恨不得将他的视线牢牢攥在手心里。现在,她分明吻着他的唇,眼神却飘忽地望向远方,似乎心里真的有一个情人“子爵”,只是为了“子爵”的前途,才委曲求全地待在他的身边。
想起那个害她流产的男孩,谢菲尔德的喉结滑动着,不自觉用手臂环住了她的腰身。
他的神情依然是平静的,环住她的腰的那只手掌,却泄露出滚烫的占有欲。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读者担心我会坑文或烂尾,放心,不会的。安娜对爱情的态度,就是我对写作的态度。(未成年时候的坑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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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安娜没注意到L先生的占有欲, 她沉浸在记住台词的喜悦中——原来,台词不用死记硬背也能记住,只需要代入角色, 理解和体会角色的情感就行了。
安娜觉得自己领悟了一个了不得的道理, 越想越高兴, 红艳艳的嘴角几乎快咧到耳根,完全没察觉到L先生因为嫉妒,已经搂住了她的腰身。
高兴到极点时,她猛地一拍大腿, 从L先生的身上站了起来, 又弯下腰, 勾住他的脖子,“啵”的一声, 响亮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谢谢你帮我对台词,我记住啦!”
这是一个分享喜悦的吻, 不带任何引诱的色彩。谢菲尔德揉了揉眉心, 轻轻吁出一口气, 告诉自己就是这样,克制内心的感情与欲念,像长辈一样给予她沉稳的支持,让她一直保持青春焕发的模样。
想到这里,他心中滚烫的、煎熬似的占有欲消失了, 炽热的、充满罪恶的欲念也消失了。他看着安娜,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翻开了手中的报纸:“孩子气。”
安娜没有发现他的变化,她太高兴了——困扰了她一个多月的巨石终于落下了,能不高兴吗?
她用浴巾急匆匆地擦干身子, 想趁对女主角的灵感还在,跑回书房,背下剩余的台词。
这时,雅各布走了过来。他刚打完一个跨洋商务电话,正要跟谢菲尔德汇报,却不小心撞到了安娜。跟安娜相处了一个月,他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摆在了父亲的位置——至于这么定位,是否会占先生的便宜,到时候再说吧,反正他们俩也不一定在一起。
慈父雅各布皱皱眉,扶住安娜的肩膀,刚准备嘱咐她注意安全,就被她用两条温热的胳膊搂住了脖子。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扯她下来,一张热烘烘的、萦绕着橙汁甜香的嘴却贴上了他的脸颊。有那么一瞬间,就像被烙铁烫了似的,几乎让他惊慌失措。
雅各布猛地推开安娜,用劲擦了擦脸颊,却对上她狡黠转动的眼珠子。这女孩是故意的,她想让他的先生吃醋,于是把他选为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催化剂。
这么想着,雅各布浑身僵硬,完全不敢回头看他的先生。
但他不看谢菲尔德,不代表谢菲尔德不看他。几乎是安娜搂住他的脖子那一刻,一道不带感情的目光就冷冷朝他扫去。
罪魁祸首笑嘻嘻地向他挥了挥手,撒欢儿似的跑向别墅,而他则要在阳光明媚的晴天,顶着谢菲尔德森冷无比的目光,硬着头皮做汇报。
——
很快,快乐的周末就过去了,安娜又迎来了住校时光。之前,她对住校与否完全无所谓,毕竟就算不住校,也是在别墅和雅各布大眼瞪小眼。
但是现在,L先生来了。一想到下午放学后,她只能在校园里走来走去,尽管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支配,却无论如何也见不到L先生,她就彻底失去了住校的兴趣。
虽然她住的是环境优美的单人寝室,有独立的露台、盥洗室和小厨房,过两天还会提供冷气,但这些都没有L先生充满诱惑力。而且,她得待在家里监视他,以防他再次不告而别。
为了能走读,安娜把这辈子撒泼的本领都用上了。她或许是有些表演天赋的,眼睛说红就红,泪水说来就来,让人怀疑她的体内是否有一个调色盘,不然为什么变脸速度比电影明星还快。
不过,她哭戏的功底比起专业的演员,还是差了一筹——演员的体力充沛,哭起来中气十足,不会气喘吁吁;她哭了一会儿,就明显体力不支,要坐下来歇一歇,边歇边打哭嗝,打嗝的时候,还会扶着额头,因为把肺里的氧气哭光了,有些缺氧。
雅各布觉得安娜颇有喜剧演员的天分,站在一旁,憋笑憋得浑身发抖。
谢菲尔德却头疼极了,他可以冷漠严厉地呵斥她,命令她上床睡觉,第二天强硬地把她扭送到学校。过去几十年,他都是这么对待自己孩子的。可是,看着安娜兔子似的红眼睛,红彤彤的鼻子,他完全狠不下心那么做。
他深知不能妥协,对付这种撒泼成性的少女,妥协一次,就会变成无数次妥协。
然而,他最终还是妥协了——没办法不妥协,再不妥协,安娜就要原地打滚了。她穿着无袖连衣裙,裙摆堪堪遮住膝盖,一打滚必然会春光乍泄。面对这毫无分寸的淘气少女,他只能妥协。
安娜大获全胜,抽抽搭搭地上床睡觉了。她看似失去了理智,头脑却十分清醒。她趴在床上,一边擤鼻涕,一边回忆L先生看她撒泼打滚时的表情,只有无奈,没有厌恶和反感。
他是那么纵容她,连呵斥都极少,仿佛她是被他疼爱的妙龄情人。他看其他人的眼神,都是温和却疏冷的,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冷漠,唯独看她的时候,温柔而无奈,仿佛和煦的日光般,包容着她蛮横无理的行为。
光是回想起他的目光,她心里都是一阵躁动,脸颊和耳根一起发热,必须要打几个滚,才能平定下内心汹涌起伏的柔情。
——
安娜怀揣着柔情入睡,却做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
梦中,L先生和她用完早餐,起身接过雅各布递来的薄呢风衣,穿在身上后,竟然要离开。她连忙放下牛奶,跑过去,展开双臂拦住他,有些焦急地喊道:“为什么要走?不准走!”
L先生垂头看着她,眼神还是那么温柔,却不再像是在看妙龄情人,而是在看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女。
他看了她片刻,云淡风轻地移开了目光,理了理珍稀的黑钻石袖扣,低声说道:“安娜,你太像小孩子了。我们不能在一起。”
安娜听见这句话,简直如遭雷劈。她连忙低下头,认真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发现每一寸都达到了成熟女性的标准。她刚要用这点反驳他,就听见他轻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已经成年了,但你的性格还是太像小孩子。”
说到这里,他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露出一个让她的心坠入谷底的疏离微笑:“我走了,我们有缘再见。”
安娜当然不肯放他离开,使劲儿拽住他的手臂,拔河似的不让他走。然而,她越是撒泼耍赖,他的眼神就越无奈——不是看可爱情人的那种无奈,而是看不可救药的青春少女的无奈。
被他用这种眼神注视着,她一颗心几乎被冻成冰块。她真情实感地红了眼眶,“呜呜”地解释说,她大部分的天真都是装出来的,其实她特别成熟,会抽烟,会骂人,会打架,偷过警车,谈过恋爱,她其实一点也不天真,一点也不纯洁。为了不让他离开,她将自己的秘密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就差脱光衣服,让他检验,她的身体是真的成熟得快要开花结果。
然而,不管她如何解释,L先生的回答都是:“安娜,你真的太像小孩子。”
话音落下,不等她继续解释,L先生忽然化为一缕清风,从她的手中溜走了。见识了这么诡异的一幕,安娜也从梦中惊醒了,一看时钟,才七点整,距离上课还有两个小时。
回想起梦中的情形,尽管理智上明白梦境并不能当真,她却还是被这个梦影响了心情。
一开始,她刻意展现出天真无邪的一面,是为了让L先生忽略她肮脏轻贱的出身,然而,他总是纵容着她,不管她做多么过分的事,他都不会斥责她,甚至连假装流产,把他从英国骗到美国,他都没有说什么,还在她的撒泼威胁下,留在了旧金山的别墅陪她读书。
被他这么无条件地宠爱着,她经常忘记自己是在扮演天真无邪的少女,忘记自己曾出身于污秽无比的贫民窟,以为自己生来就那么纯洁,那么天真。
这个梦境却警告她,不能总是那么孩子气。L先生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他需要一个同样成熟稳重的女人当伴侣,而不是一个只会撒娇耍赖的女孩。
想到这里,安娜不禁有些焦虑,反正睡不着,干脆一骨碌爬起来,想看看能不能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成熟的女人。
她翻箱倒柜半天,翻出一条缀着黑色蕾丝的红裙子,又翻出一个镶着仿制钻石和红宝石的发箍。她走进盥洗室里,先用劲将浓密的头发梳顺了,然后芭蕾舞女似的把头发盘在头顶。她很少擦粉底,因为脸上只有几颗若有似无的褐色雀斑,没什么好擦的。用手指在眼角和脸颊抹上腮红,她撅起上嘴唇,用口红把嘴唇涂成了两片亮闪闪的深红色花瓣。
做完这一切,安娜揽镜自照,还是不太满意,又掏出睫毛膏和眼影,在眼睛上涂涂画画。她的化妆技术,严格来讲,不算精湛,因为她的脸蛋足够美丽,不需要多么精湛的化妆技术。因此,当她真正想用化妆品改变长相时,就有些左支右绌。
安娜为了让她显得成熟知性,将黑色眼影涂满了眼皮,又用睫毛膏把眼睫刷成了一绺绺张牙舞爪的苍蝇腿。平心而论,从视觉上来说,她的眼睛确实变大了不少——任何人这么涂眼影和睫毛膏,眼睛都会变大。
安娜凑到镜子前,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张脸,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她琢磨着怎么在L先生面前闪亮登场时,敲门声响了起来,雅各布过来叫她起床了。
这栋别墅里,是有仆人和女佣的,比如修剪花草的园丁、准备食物的厨师、打扫房间的女佣等,但他们就像幽灵一样,只埋头做事,从不和他们交流。因此,早晨叫门这种事,都是雅各布亲力亲为。
他仿佛已经和这栋别墅融为一体,将她的作息和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很难想象,他一边监护人般看管着她,一边还要管理L先生名下大大小小的企业,代他发出指令。
安娜虽然不知道雅各布每天都在忙什么,但能隐约感觉到,他似乎比她想象得还要了不起。
——
了不起的雅各布被安娜吓了一跳。
这女孩不知道发什么疯,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堕落的风尘少妇。但因为她足够美丽,即使在脸上乱涂乱画,依然别有一番风情。
她穿着红得发黑的长裙,领口、裙边缀着精雕细镂的黑色蕾丝,显得她蜜黄褐色的肌肤有一种健美般的性感。她的眼圈被涂得很黑,尽管乍一看有些骇人,却将她的脸蛋衬托得更娇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