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玑图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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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今天竟是中秋节么……”
看见纳兰松月的脸色,青红心里一沉,暗道不好,自己怕是惹祸了。
青红好容易扯起一个笑,宽慰纳兰松月道:“是的,王妃娘娘,今天是中秋,阖家团圆的日子,晚一点,九王爷一定就回家了。”
听见九王爷这个称呼,纳兰松月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一把抓住青红的手用尽全力地捏着:“是么,青红?你说今天九王爷他要回来?”
青红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她还是用力举起手中的桂花糕,扬起嘴角安慰纳兰松月道:“是的,王妃娘娘,所以今天你一定要多吃一点,多吃两块桂花糕,晚点才有力气见九王爷。”
纳兰松月大喜,眼中似有繁花盛开,她望着青红,用力点点头,一手抓起一只桂花糕,就往自己嘴里塞。
“青红,快点!快点帮我梳洗!要是现在九王爷回来,看见我这个样子就糟糕了……”
纳兰松月一边嚼口里的桂花糕,一边说话,还四下里奔突着想叫青红现在就给自己穿衣梳头。一时间,要做的事实在太多,纳兰松月急坏了,干干的桂花糕又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也不下,卡得她伸长了脖子憋红了脸,像一只濒死的鸭。
青红吓坏了,赶忙端来温水给纳兰松月灌下。
几大口水下肚,喉咙里的粉状物终于融化了,纳兰松月喘顺了气,长长吁了一声,便又抓起青红的手催她,赶快给自己打水梳洗!
青红望着纳兰松月,又好气又好笑,鼻头一酸,眼泪涌出了眼眶,挂在眼角。
“欸!王妃娘娘且稍等,奴婢这就去帮娘娘打水!”青红擦掉眼角的湿润,响亮地回应纳兰松月,再麻利地转身,朝房门外奔去。
不多时,青红打好水回到了内室,看见纳兰松月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裳,正手拿把木梳梳头。看见青红端着水进屋,纳兰松月便又接着说:
“青红,桂花糕还要多买点,你没时间去排队,便叫沉绿去排,九王爷喜欢吃甜食,就这么一盘,肯定不够他吃。从前都是府里自己做的,今年怎么就不做了呢?
还有,告诉管家,厨房里要备好今天中午的饭菜,按节庆的标准来,得有十个肉菜,五个素菜,府里人人都有,不可以落下每一个人。
叫管家带小厮给每个院儿挂灯笼,前院和上房特别要多挂一点,花园里的树得绑上红绸带。再给每个院发一套做宫灯的纸墨竹篾条,晚上各户各院儿的好做花灯玩。过节就要有过节的气氛,像今天这样冷冷清清的,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是中秋了……”
纳兰松月絮絮叨叨地说,青红只端着水静静地听,既不把手里的水放下,也没有应一声是。
纳兰松月想梳一个妖艳的灵蛇髻,怎么都梳不好,转过头来看见青红端着水只顾发呆,便怒了,喝斥她道:
“呆子!还不快放下手里的水,过来帮我梳头,站那么远端着那盆做甚?”
青红听了,这才回过神来,她赶忙放下手中的盆,吸溜一下鼻子,抹抹手上的水,来到纳兰松月的身后。
青红捞起纳兰松月耳后的头发,两手熟稔地打着卷,她神色淡然地告诉纳兰松月,说因为九王妃您最近一直都很消沉,府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您也不知道。
现在九王府里有点困难,莫说是要置办一场盛大的节日庆典了,就连几个桂花糕也是做不出来的。所以娘娘一开始要求的那些个灯笼啊,酒菜什么的,不是管家偷懒不想办,只是府里不宽裕,管家他想办也办不了啊!
纳兰松月不解,问青红:“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里不是王爷府吗?完颜家嫡孙的宅子,还有谁敢来打劫?”
青红摇摇头,跟纳兰松月解释:“打劫倒是不存在,只是几个月前,九王爷就从府里帐房那里拿走了一大笔银子,说是拿去练兵用,他还减少了府里下人的月银,为此府上陆陆续续都走了不少人了。现在就连怡园的下人也是不够的,光粗使丫头就减少了四五个,嬷嬷得有七八个了。因为丫鬟都是一直跟在娘娘身边,从海岭府带过来的,所以大家都还勉强坚持着没有走……”
“……”纳兰松月无语,心说宗懿把自己丢在九王府不管不顾不说,连仆人也要给撵跑光了。初始听闻宗懿要回家的愉悦和兴奋瞬间蒸发了一大半,纳兰松月觉得宗懿也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纳兰松月想,今天趁宗懿回家,一定要好好跟他理论理论才好。
有了找人理论的欲望,纳兰松月不得不振奋了精神,她叫青红给她梳一个利索一点的头,她好赶紧把早饭吃了,专心等宗懿回家。
既然九王府的钱都被宗懿搬空了,那么王府的节庆活动也都用不着再搞了,今天她纳兰松月就非得让九王爷看一看,这儿究竟是谁的家?
就问他一句话:
这个家,你到底还要不要!
第75章 顿悟
纳兰松月斗志昂扬地在家里等宗懿, 等宗懿回来,她就问他,王府和军营, 他到底选哪一个?
可是纳兰松月计划得很好, 早饭吃过了好久,宗懿都还没有回来。
纳兰松月等得不耐烦, 跑去后院的花园里看了半天的花,一直到中午,宗懿依然没有回来。
吃过简单的午饭后, 纳兰松月叫来了管家,问管家:“九王爷知道今天是中秋吗?”
几天不见面, 管家似乎苍老了许多,连衣袍上都沾满了油渍。
老管家颤颤巍巍地告诉纳兰松月, 说九王爷知道今天是中秋,今天早上天不见亮,他就差人回来给门房送了信,说今天就会回府来。
“既然要回,可他怎么现在还不回来?”纳兰松月追问。
“……”管家无言以对, 毕竟管家不是宗懿,他也不知道为啥宗懿说回又没回。
老管家踯躅了半晌,回答纳兰松月道:“……呃……九王爷练兵繁忙, 说不定到晚上, 他就回了……”
纳兰松月愤怒, 还想再追问,想起最近少了这么多下人,老管家也不容易,便也不再逼问他了。
纳兰松月摆摆手, 叫老管家退下去:“晚上王爷要回府,管家年纪也大了,还要准备晚膳,想必也很累了,趁着中午,你就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把!”
老管家抹一把湿漉漉的眼角,给纳兰松月行了一个礼,说今天中秋,老奴也没什么好送给娘娘的,便给娘娘磕个头吧!
说完老管家后退两步,面朝纳兰松月双膝跪地,咚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后,恭恭敬敬地退出了上房。
纳兰松月讷讷地望着老管家离开,心里跟堵了一块大石头似的,难受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半天了,纳兰松月才问身旁的青红:“这都大半天了,怎么一直都没见到沉绿?”
青红低头告诉纳兰松月,说几个月前,沉绿因为替娘娘出街买吃的,认识了一个卖糖饼的小倌,两个人便好上了。前阵子娘娘您心情不好,不大理会我们,穆延嬷嬷也不常给我们训话,导致最近沉绿这蹄子便有些猖狂了,常常私自跑出王府与那小倌私会,大家姐妹们也劝不住她……
纳兰松月大怒,一掌拍上身旁的小茶桌:“反了!反了!这一个个的都要反了!”
纳兰松月陡然发作,吓了青红一个哆嗦。她扭了扭手心里的罗帕,凑到纳兰松月的身边来,好言好语地劝自己的主子:
“王妃娘娘啊!奴婢以为,您倒没必要为了沉绿那个小蹄子生气,现在府里的下人严重不足,月银也少,连管家都尽量在照顾到府里的每一个下人,生怕哪天又走一个,到时候九王府怕是连杂草都找不到人除了。
反正现在沉绿每个月只有十文银子,我交代她每天出门之前都必须把娘娘的衣裳洗干净,其他事情,她爱做不做,花十文银子赚她替娘娘洗一个月的衣裳,也是划算的。”
“……”纳兰松月无语,太阳穴里突突突突一直乱跳,她从来不知道堂堂一个皇子的府衙,可以贫穷成这个样子,她简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老半天了,纳兰松月才回过神来,她满含感激地望着青红,想了想,又来到妆台前,从自己的妆奁里找出一支包金红玉簪递到青红的手里:
“谢谢青红,这个送给你,当中秋节的礼物。”
青红大惊,赶忙推辞。
纳兰松月自然坚持,两人你来我往纠缠了好一阵,青红推辞不过,总算接下了这支玉簪。
……
纳兰松月坐在房间里,她想不通一直以来都把自己放在手心的九哥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回想起过去自己与宗懿恩爱的点点滴滴,再看看现在眼前这所空有其表的大宅子,纳兰松月这心里啊,跟油煎似的难受。
妆台前杵立着那座飞天塑像,英姿飒爽的飞天举着一把琵琶,就像举一把剑。
纳兰松月坐在妆台前盯着那飞天的脸看,因着心情不好,觉得那飞天脸上的笑容都带一丝挑衅。
怒火蹭一声蹿上来,纳兰松月朝那飞天飞起一脚蹬,蹬得那飞天稀里哗啦转了一个圈,脸朝墙壁挤着,身体依旧摆着那腾飞的姿势,就像被人一拳砸进了墙壁……
“吁——!”
总算吐出来一口恶气,纳兰松月把自己狠狠摔进了松软的床榻。
她思前想后,仔细回忆自己过去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她想,或许因为自己故意为难了十二姨娘姬莲,因为自己故意让十二姨娘姬莲每天来上房伺候自己,所以九哥不高兴了?
纳兰松月委屈极了,她想告诉宗懿,是大妃娘娘告诉自己天底下做主母的都应该这样管理丈夫的小妾,自己只是按照祖制行使,真的不是我纳兰松月心眼坏,九哥千万不能误会了松月啊!
纳兰松月还想与宗懿好好地谈,她想告诉宗懿,大妃娘娘还要自己看管好夫君,看管好九王府,不能让十二姨娘夺走了九王府。
现在纳兰松月已经想通了,区区九王府算什么?不过大一些的死物。若没有了夫君,这劳什子的王府拿着又有什么用!
只要夫君肯回这个家,纳兰松月愿意退让一步,从今往后再也不让十二姨娘来上房伺候自己了!十二姨娘出门也不需要来上房禀报,只要夫君肯回家,纳兰松月怎么样都好说!
纳兰松月就这样一个人在房间里东想想西想想,一会想宗懿的坏,一会又想宗懿的好。一会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到宗懿的感受,一会又觉得还是自己更委屈。
纠结良久,纳兰松月终于受不了了,她从小榻上起身,走出了自己的小院——
她想四处走走,再这样下去,自己非得要疯了不可。
纳兰松月走进了位于九王府西边最大的那个后花园,这个花园紧挨西边的山,土地肥沃,阳光充足,树林长得最高大,花木也最繁茂。
纳兰松月就这样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走到一片桦树林边上的时候,纳兰松月停住了脚。
极目望去,桦树林里阴森森黑洞洞的,人站在路上根本看不清林子里头的情况。
纳兰松月就这样站在桦树林的外头探头探脑地看,心说以前自己怎么就没发现,这片桦树林真是一个好地方——
纳兰松月现在就想走进去,这里没人走,也足够隐蔽。她想在这寂静无声又空无一人的密林里好好哭一场。
人在上房的时候,纳兰松月是主母,有一众婢子和嬷嬷看着,想哭都得提醒自己是纳兰家嫁出来的九王妃,实在是太憋屈了!
这样想着,纳兰松月便提起裙摆,独自一人朝桦树林的深处走去。
刚走到半路,纳兰松月听见自密林的最深处传出来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像猫叫,忽高忽低的,还挺有节奏,纳兰松月一脸惊奇地循着声音往里走,越走得近,那叫声越清晰。终于,纳兰松月听出来了——
这哪里是什么猫叫,这分明就是女人的叫声。
女人叫得很惨,还怪异的很。那声音都变形了,不大像个正常人的叫声,所以刚开始的时候,纳兰松月才把这声音听成了猫叫。
纳兰松月大步朝前走,转过一团半人高的野草后,纳兰松月停住了脚,她无比惊讶地看见一个光溜溜的男人和另一个光溜溜的女人交叠着倒在地上,正不知羞耻地纠缠在一起。
那男人像大山里的野兽一般压在女人的身上,男人如此粗鲁,就像践踏一把最不值钱的蒲草,毫不留情地在女人身上留下他癫狂的痕迹。
男人的身子抽风一般死命抽动,看他那青筋暴突发狠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就要长出獠牙来,把身下的女人撕成碎片,再嚼烂吞下肚。
纳兰松月吓坏了,快要瘫倒在地,她颤抖着靠上身后的一棵大桦树,缓缓坐了下来。
虽然很害怕,但是纳兰松月很清楚,这女人其实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也不需要她去“搭救”。女人叫得很大声,可自她那变形又破碎的声音里,纳兰松月分明听到了爱情的欢歌。
耳畔的“欢歌”仍在继续,唱得纳兰松月毛发悚立,周身的血液也开始沸腾。
就在这一刹那,纳兰松月突然就明白过来,这便是自己在梦中渴望的场景。在那个美妙绝伦的梦里,她希望宗懿也能像草堆后的那个男人一般对待自己,她希望宗懿也能不管不顾地把自己推倒在地,像山里的野兽那般撕咬、碾轧、进攻她,占有她,而不是彬彬有礼地问纳兰松月,是不是被他抢了被子。
……
坐在地上兀自颤抖了一会儿,纳兰松月觉得脸上凉风幽幽的,她抬起手来摸上自己的脸,才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脸上早已泪流成河。
纳兰松月撑着身后的大桦树哆嗦着站起身来,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这片幽暗的桦树林。
她没办法再听下去了,那女人变形的声音就像一道尖锐的利刃,瞬间划破纳兰松月对爱情的所有美好想象,让她看清楚了自己和宗懿一起,营造多年的虚假繁荣后的所有不堪。
纳兰松月心里清楚,宗懿还是那个宗懿,宗懿照顾纳兰松月,只是因为他是纳兰松月的九哥,可是九哥从来都没有像爱女人那般爱过自己,更没有像男人想要女人那般想要过自己。
做他的妻子,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误解。
这个姗姗来迟的认识太过残忍,纳兰松月还没准备好面对,它就猝不及防地撞到了纳兰松月的眼前来,她没办法接受,也不能接受!
纳兰松月无法接受地上那个叫沉绿的卑贱的婢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拥有自己努力多年,还没能拥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