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忙碌的礼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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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一，同样忙碌的，还有段成。
段成今天有四节体育课要上，上午两节，下午两节。但他心里始终梗着一件事，让他没办法集中心思上课。
好在，下午的两节课是高二的课，而这两个班的数学老师都通情达理的主动请求他临时“病”一下。
他欣喜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并深表感谢——从未如此真心地感谢过。
下午两点钟，本应在操场上上课的段成，站在校长室门前踟躇。
他想了两天都没想好该怎么跟校长开口提让达蒙恢复学籍的事儿。
他想了很多理由，比如说：
“校长，达蒙是个苦孩子，他父母早亡，是年过七十的奶奶把他养大的。他们家所在的村子又极其落后，土地不好好长粮食不说，离城市太远也没有适合老人家赚钱的途径，他好不容易考上市里的学校了，为了给她赚学费，她奶奶把家里的牛都卖了，纳鞋底子把手都扎烂了……”
再比如：
“校长，咱学校这次终于进省赛了，咱还是拿了咱市的冠军进的省赛，我能不能要个奖励？”
再比如：
“校长，咱虽然进省赛了，但是孩子们都累成狗了，球队真的太缺人了，这样的阵容到了省里很难有机会拿奖啊！您还记得之前有个打球特好的学生吗？对对，叫达蒙，还上过报纸，能让他回来么……”
……
他心里没底，也不知道哪个理由能说服校长，但是他今天就算再怕也要说！
他虽然只是个普通的体育老师，但是他是“老师”啊！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他有责任保护好一颗好苗子，让他有机会长成参天大树！
“对，就这么办，我先说达蒙有天赋，再说他身世惨，最后舔着脸要奖励，实在不行我就堵上我的师道尊严和职业生涯，我上纲上线！我据理力争！”
段成在那儿自言自语的打转儿，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你自己在这儿嘀嘀咕咕什么呢？！啊？段老师！”
段成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篮球队成立之初一直持反对意见的教务主任戴茹！
真是天要灭我啊要！段成怀抱着最后一点儿期望，一个将近两米的篮球大汉声音里竟略带了些颤抖：“啊…啊……啊啊……”
“你‘啊啊’个啥？模仿大叫驴呢在这儿？”戴茹怀里抱着一个文件夹，看着这个五大三粗，处处与她教务理念不同的体育组钉子户磨磨唧唧的样子，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以往的痛快劲儿呢？给我戴高帽子，道德绑架我，逼我成立篮球队时候的英勇无畏呢？！
戴茹推了推眼镜，更加疑惑的看着段成。
“戴，戴老师你也来找校长啊？”段成脸上堆笑，卖好道。
“不然呢？看你在这儿拉磨吗？”戴茹懒得理段成，十分爽快地敲开了校长的门，走了进去。
段成见门开了，一咬牙也跟了进去——毕竟，就算不通过戴茹，戴茹最终也会知道并参与意见。
戴茹见段成跟了进来，十分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廖校长，我看段老师有急事儿要找您，让他先跟您说吧。”
坐在沙发上喝着茶的白头发老太太见到段成就眼儿笑，端庄地伸手招呼两人坐下，并为两人看了茶。
戴茹暂时把文件放在自己身后，恭敬地扣指，端起茶杯轻抿细品起来，不再做声，等段成说话。
段成也有样学样，扣指后，着急开口又一下子怔住了——他忘了该从哪儿说了！
戴茹和廖校长看着段成正襟危坐，张着嘴瞪着眼却说不出话的样子，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段老师，别紧张，有啥说啥就是。”一头银丝的廖校长慈祥地安抚道。
段成又下意识看了一眼短发梳得一丝不苟，带着黑框眼镜的戴茹。
见戴茹并没有看向自己，段成稍微松了一口气，调整了呼吸开口道。
“是这样，上周五咱们学校篮球队打败了一中，拿了个冠军回来，不知道您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啦~这可是我们十六中有了篮球队以来第一次夺冠啊！辛苦了段老师~”廖校长拍拍段成的手背，微笑鼓励。
“不辛苦不辛苦。”段成直感口干舌燥，端起面前的小茶杯，一饮而尽。
也没顾得上品出什么滋味儿来，段成忙说：“内个，内个……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两年前咱学校有一个打球特好的高一的男学生，叫达蒙。”
“达蒙不是已经退学了吗？”
一旁的戴茹一插嘴，段成更紧张了，他还想端杯喝水，却发现杯里空空。
廖校长发现了他的小尴尬，于是体贴的给他续了茶。段成忙道谢，又是一饮而尽。
“对，对，退学……”段成无意识的接话，说道“退学”两个字的时候方觉不妥。
“不不不，不对！”紧张到有些磕巴我，“他，他是休学！”
“是，是办理的休学，可是休学期是一年，这已经快一年半了。”戴茹继续平静的说，段成可不平静了。
“他，他，他……”段成他了半天，才找到话头儿，“他是因为他奶奶去世了所以才休学的。”
“但是休学期满一个月内不来报道的就自动视为退学了。这是学校的规矩！”
“我知道，但是这孩子有特殊原因，他没钱他得赚学费……”
“他钱都给奶奶办葬礼了……”
“他爸妈早就没了……”
“他……总之他超时是有原因的！”
理不清逻辑也说不清的段成总算是零零散散地把话说出了些头绪。
戴茹不再做声，一旁的廖校长也收起了笑容。段成见状心下一凉，于是又急忙开口。
“我们，我们篮球队需要他！”
“段老师，学校有学校的规定的，不能因为某一个学生坏了规矩，不然以后是个孩子随便编些理由，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那成何体统？”
段成知道廖校长说的是，但他觉得达蒙的事儿比较特殊：“可是，他是真的不是故意延期的，不是编的……”
“我知道的段老师。”一直温和的廖校长又一次打断了段成。
“不不不，您不知道！如果拿了省奖，这些想要一直打球的学生就能去考拥有CUBA球队的大学了！他们不仅能打球，还能有机会上大学！
我知道他们平时成绩不好，但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这次我们真的有机会把省赛的冠军奖杯捧回来的！我们队里有两个非常有天赋的球员，但是我们现在的阵容真的不够！您先听我说！”
段成急了，他抢了校长的话头，又把刚刚要插话的戴茹按下了。
“我们如果有了达蒙，我能跟您保证能把省赛的冠军抱回来！这是十六中创造历史的事儿，我的廖校长！”
突突突，不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段成几乎把自己能说的理由都说完了。他现在很担心即便如此，还是会被拒绝。
真的见到这位一直给他很好印象的温和的老校长了，他也没勇气拿师道尊严和职业生涯来“骂”人了。
段成又恢复到了一开始局促不安的状态，他像个等待法官宣判的重刑犯，众目睽睽之下为自己辩解，仍然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一个普通高中，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打篮球的天才开绿灯？如果是为了一个学习成绩十分优秀的天才开绿灯，还比较说得过去吧？
况且，什么夺冠啊，创造校史啊，都是空头支票！都是老油条你在这儿谈什么甜口儿？！
段成越想越没底，不禁低下了头，连原本板正的坐姿都开始萎靡了，逐渐地，一米九的大个儿缩成了罗锅儿，茶碗都比他的气场大。
“哈哈哈~别激动啊段老师，你刚刚说，有了他，你们能拿省赛冠军？”廖校长突然温和地笑了起来。
“对！一定能拿！”段成赶紧打保票！
“真的能拿？”
“保证能拿！如果拿不到，我辞职！”
“那……”廖敏柔和的目光扫向另一端的戴茹，“戴老师怎么看？”
戴茹仍然保持着严谨的表情看向段成：“段老师，学生的天职说到底是学习，他回来之后如果还是跟休学前一样每次考试成绩都垫底，那不如不回来。为了篮球比赛特赦一个心里没规矩的学生，我觉得不值得。你听懂了？”
“懂！以后他的学习我负责！如果各科成绩达不到年级平均水平，我们主动退学！”
廖校长听了段成的保证，慢慢地点了点头。
“很好，我觉得段成老师的诚意我看到了，戴老师还有什么意见吗？”
戴茹微笑：“希望段老师说到做到，像个男人一样信守承诺。”
“没问题！”段成不理会戴茹的讽刺，赶紧答应。
“好！我同意了！”
廖敏看着段成满脸难以置信地走出办公室，脚步轻盈地走到门口关上门。
“说吧，你来找我是什么事儿？”廖敏问戴茹。
“校长，这些是休学期超时的学生档案，有几个我已经联系到家长了，都说下周能来报道，剩下的这些是没联系上的，还得做家访。”
说着，戴茹把几份学生档案分成两堆摆在了廖敏的办公桌上。
“哦，对了。”
说着，戴茹从一堆儿里又拎出一份来，姓名栏里赫然写着“达蒙”两个字。
“这份也不用去家里跑一趟了！”
说完，一老一小，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