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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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饮了一口酪浆,安然的立于车右,惹来周围一大片不悦的目光。
兵车一般御者居中,车左执弓,车右执戈矛。
王侯另当别论,王侯居中自掌旗鼓,御者在左,车右执戈矛。
阳生虽是帝子,却尚未继位,故而不能居中自掌旗鼓,只能居车左。
不论对于哪个贵族而言,自己的骖乘车右与御者都必须极为信任的人,数十年前的九河回廊之战,便有一名国君因为炖肉煮汤犒赏众人时轻慢了自己的御者,在战争的时候御者直接驾着车把自己的国君载到了西荒联军的营地。
有此前车之鉴,后来者对于自己的御者和骖乘人选都格外慎重,不一定要特别出色,但一定要忠心。
划重点,忠心,没人想重演一下九河走廊之战那个已成帝国笑谈的国君的事迹。
阳生也不例外,车右和御者都是自己选的。
御者名骞庸,是防风国的贵族子弟,也是阳生在防风国时的师傅的儿子,一同长大,武艺亦高强,是阳生的亲信,这个可以理解。
不能理解的是无名。
奴隶不是人,阳生却将一个不是人的两脚牲畜给安排在了车右位置。
若无名有足以镇压所有人的实力倒也罢了,但无名....车右执戈矛,任务是执戈矛御敌,并负责战争中的力役之事——地势险阻时需要下车推车。
按着这标准,车右当为勇力之士,无名身上看不出勇力,甚至一路上大部分时间都在瞌睡,让人佩服不已,站着都能瞌睡,人才。
阳生始终纵容无名,不管无名干什么,她只要站在车右的位置就行了。
骞庸是唯一一个毫无异议的,虽然很不喜欢无名,但阳生放无名在车右的位置又不是为了勇力,无名是饮酒还是瞌睡自然无所谓。
只是,能理解阳生,却不代表看得过去无名的态度。
待到休息的时候骞庸对无名道:“帝子对你再宠信,也不是你恃宠而骄的理由。”
无名瞧了眼骞庸,无论是眼神还是神情都没有半分变化,低头继续饮酪浆,山林里想要找干净的饮用水并不容易,解渴主要靠出发时带的酪浆。
骞庸拧眉,他不喜欢无名,也没人会喜欢无名,这人的眼神太慎人了,不是说她的眼神有冷多毒,而是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枯槁死寂,不似活人之眼,或者说,更像是一只麻木的牲畜。
奴隶都是这样的眼神,但奴隶永远都是匍匐的,没人能看到奴隶的眼睛是什么模样。
无名是个特例,她是站着的,而非匍匐,因而每个看她的人都不免看到她的眼睛,虽无恶意却比恶意更令人不舒服的眼睛。
若无名的眼睛丑也就罢了,但骞庸知道,这个奴隶的眼眸极美,在很多年前时这双眼眸透着比烈阳更耀眼的飞扬神采。
许是那时太美,如今太恶心慎人,强烈的对比愣是让骞庸过了这么多年都还能想起多年前的那双眼眸,想起一次便对如今的无名多生一分厌。
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骞庸还想说什么,阳生却走了过来。“骞庸。”
骞庸见阳生眼露不悦,无奈的走开。
阳生将一只烤兔子递给无名。“你最喜欢的兔肉。”
无名沉默的接过兔肉吃了起来。
阳生坐了下来。“你别在意骞庸,他就是太严肃了。”
无名这一路的表现的确刺激人了点。
无名随意的摆了摆手,无所谓,自己不过是奴隶,在意不是奴隶该有的东西。
阳生噎了下,终是没再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等自己继位了,一定要给无名封一个很重要的爵位和一大片封地,或许那个时候无名会变成曾经的模样。
无名安静的吃着兔肉。
阳生也安静的静坐于其身边小憩,也只有在无名身边他才能如此轻松惬意的休息,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可能被利益收买,或因感情而背叛,独无名不会。
无名什么都没说,但吃兔肉的姿势有了一些细微的改变,原本是完全不设防,如今却是变成了一旦有人靠近阳生,她的姿势会是最方便攻击的。
阳生的小憩并未维持太久,
很快有人来报,前方有人遇到了狼群。
阳生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弟弟妹妹们终于要对自己动手了。
不对,也不是终于要对自己动手了,从他老子开始纳妾起,食物里被加料、身姿妖娆的貌美侍女、各种好看好玩的玩具、出门时马突然受惊或是马车突然出问题....源源不断。
直到他追着防风侯跑到蒲阪,成为防风侯在蒲阪的质子后这种日子才结束。
蒲阪不是防风侯的天下,却是防风侯的眼皮底下。
在防风侯的眼皮底下对他的孙子做点什么,很难不被察觉。
防风侯可不是防风嗣君,防风嗣君会因为主谋是自己的儿子或宠妃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防风侯,多半简单粗暴的一杯鸩酒。
孩子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孙子孙女多到根本记不清后防风侯对于鸩杀一两个孙子孙女完全不会有感觉。
毕竟,他还没死呢,孙辈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搞死别的兄弟姐妹了,这是多么笃定或期盼他这个祖父早死?
即便不是,他众多孙辈里,只有女儿的两个孩子和儿子的两个嫡嗣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别的,从生下来可能就没见过,或是只见过一两面,地位还没他养的猎犬高。
阳生有时觉得,如果自己死了,防风侯有一定概率会让姑姑的孩子代替自己的地位。
父亲呀,有时就是太傻,忘了,他还只是嗣君,不是国君,忘了他有的,姑姑也有,他能成为嗣君并非他比姑姑多出色,只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孩子,姑姑是第三个。
弟弟妹妹们更傻,不过从傻人的角度来看,如今防风侯远在兖州,倒也不失为一个良机。
阳生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想多了。
他的弟弟妹妹们及其背后的力量若有着能耐,他这几年也不可能过得平安。
牙狼是狼这一族类中的王者,一群牙狼能干掉两倍数量的甲士组成的军队。
也因此,这种凶猛的群居兽在春嵬之前就被清理过了,只要不跑到山林深处并且运气又正好很差是遇不到的。
遇到的人除非真的背运到了极致,不然准是被安排了。
被狼群给围猎的人是少昊君离、辛筝以及方雷忞。
阳生也不确定究竟是哪个这么背运。
不管是哪个,都有一大堆人想弄死他们。
但不管是谁这么背运,这三个人的分量都很足。
一个帝族一个王族,还有一个出身虽差了些,但来到帝都后所表现出来的才能以及王对其的青睐,足以弥补不少差距。
阳生立刻下令休息的众人上车随他前去救人。
阳生带人赶到的时候,三支队伍加一只不知哪来的大老虎仍旧和狼群纠缠着,确切说狼群盯着方雷忞等人不放。
大抵也是因此,活水东引之后方雷忞并未趁乱跑掉,而是留了下来一起帮忙,略有不同的是,他帮忙时选了个非常方便随时逃跑的位置。
一箭自狼眼贯入,钉在颅骨上,辛筝甚为佩服的问方雷忞。“你是不是掏了狼窝?”
能让狼群追得如此不死不休的,只有一种解释:狼窝被掏了。
方雷忞委屈道:“春嵬只准带五十人,我掏狼窝作甚?”又不是活腻了。
突破智商下限的人辛筝见得多了,谁知道方雷忞是不是这么个奇葩,但她不相信方雷忞的脑子也得相信狼群的脑子,狼窝是狼群最重要的巢穴,往往藏得极好,春嵬开始才多少时间?方雷忞这么点时间就能找到狼窝,不如改行去干猎户,保证成为猎人之王。
狼群终究势大,辛筝还好,自身实力强,唯一留下的门客骊嫘更是强大,主从倒是没什么大事,但少昊部的护卫们却是已经出现了伤亡,眼看就要被狼群淹没。
方雷忞对从人做了个手势,一旦撑不住就见机推君离与辛筝挡狼争取逃走的时间。
辛筝瞄了瞄方雷忞,与骊嫘交换了眼神,实在撑不住就把方雷忞扔进狼群里。
虽不知是谁做的,但既然是追着方雷忞不放,将他扔进狼群,大家自然就安全了。
骊嫘不动声色的向方雷忞靠近。
君离恰在此时听到了车马辚辚的声音。
有别的队伍来了?
君离一边上弦、拉弓、射箭一边道:“有人来了,五十人左右。”
辛筝下意识看了眼骊嫘,正好看到骊嫘一箭射杀了一头从后袭击方雷忞的狼。
方雷忞看到那头狼,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九死一生后不由对骊嫘露出了感激之色,只觉得心脏砰砰砰得跳得极快。
骊嫘笑道:“帝子无事便好。”
辛筝:“....”别以为她没发现,那头狼是方才被大老虎一爪子啪飞的那匹。
狼群有二十几匹,但在之前的混战里已经□□掉了近十头,其中成绩最出色的竟是君离,每头狼的身上都有他射出的箭矢,令人惊叹,眼瞎的竟比眼明的命中率更高。
在阳生加入后局势顿时呈一边倒,狼群很快退去。
脱困后辛筝、君离与方雷忞纷纷向阳生道谢。
阳生道:“此地血腥味甚重,还是先离去的好。”
猛兽的嗅觉不比狗差,哪怕春嵬前被驱逐过,这般浓烈的血腥味很难说不会把兽给引回来。
辛筝与方雷忞纷纷赞同。
君离也赞同,但坚持带走死掉从人的尸体。
辛筝无所谓,她就骊嫘一个门客,只是受了点伤,没死。
方雷忞倒是不止一个从人,死得只剩下两个了,但收敛尸体,光顾着逃命了,没想到。若别的人也没想到就罢了,他只要事后厚葬即可,但如今君离提到了,不免衬得他不如君离。
方雷忞的神情有些难看,却只是一瞬,只有辛筝看到。
辛筝又瞅了瞅君离,心中微叹,君离还真是真性情的招人恨。
君离将尸体给放到了车上,四支队伍一同离开,寻到一条溪边后才停下来,休息生饭,以及给尸体整理仪容。
无名摘了根树枝走到一处溪水深的地方扎鱼,在看君离给尸体整理仪容的辛筝见了,眼睛闪了闪,也跟着走了去。
君离亲自给尸体整理仪容,感动的是他的门客从人,不是她,她看得只有无聊。
“鱼肉很腥的。”辛筝道。
人族只有贵族才食鱼,不是切得薄如蝉翼就是蘸大酱,前者还好,就是刀工鬼斧神工的疱人难寻,后者....大酱需要用到肉和各种调料,哪怕是寻常贵族也很难凑齐。
氓庶普遍不食鱼,除非穷得吃不起别的东西或是生活在水乡,除了鱼就没别的选择。
辛筝曾食过鱼,味道特腥,蘸酱太贵,切脍倒是不贵了,但青婧表示,生物身体里是有寄生虫的,生食很容易吃出毛病,更有利于疫病传播。
一番科普,除非没得食,不然她都很少食鱼。
无名没理会辛筝,继续扎鱼。
看得出她扎鱼的技术极好,轻轻松松就扎到了两条肥鱼。
辛筝一直看着,在无名走向岸边时忽然扑了上去。
无名完全没做防备,两个人一同栽倒在了早春冰凉的溪水里。
水声吸引了旁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惊讶的看着水中贴得极近的两个人。
辛筝惊叹,看你之前用术法杀狼那叫一个利索,仿佛杀鸡宰鸭,如今却是如此轻易的就被扑倒在水里,这不合理呀。
虽惊叹,辛筝仍在惊叹之余一把抓下了无名的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极美的脸,清秀动人。
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瞧着最多双十年华,但她的眼睛一点都不像一个年轻人,枯槁死寂,百岁老人的眸子都未必如此。
辛筝将脸凑近无名,目不转睛的盯着无名的眼睛。“你的眼睛真美。”
无名不论是眼神还是神情皆无波无澜。
辛筝低语道:“看似枯槁死寂,实则如一座被镇压于地底的休眠火山,爆发之时定是极美的。”
无名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枯槁死寂中多了一丝疑惑,一丝莫名。
辛筝的眼眸很亮,充满了野心,她见过很多充满野心的人,包括防风侯,但诡异的有种防风侯也不如辛筝更加野心勃勃的感觉。
辛筝的声音很小,不远处的人都没听清,只能看到衣衫湿漉漉的一大一小两个美人离得特别近。
骊嫘下意识道:“我怎么觉得这景色甚是唯美呢。”
骊嫘的声音总算让众人回过神来。
阳生放下了安置从人的事向两人跑去。
别人看不出,他如何看不出无名在方才那一瞬神情的微小变化?
他已经七年没有见到无名除了枯槁死寂,无波无澜之外的任何变化了。
为何这个孩子却如此轻易的做到了?
看到阳生过来,辛筝赶紧从无名身上爬了起来,同时伸手拉无名,才抓到无名的手,这是一双一点都不细腻的手,手上有养了很多年也没完全退去的老茧,不是干杂活或是读书习武留下的茧子,更像是长年累月的搬运重物留下的,有点像最底层的苦力才会留下的那种茧子。
辛筝思索着想将无名拉起来便有另一只手将自己的手给掰开夺走了无名的手。
阳生将无名拉了起来,见无名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盖了无名身上。
辛筝摸了摸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早春的溪水好冷。
“我也冷。”辛筝道。
阳生没反应,他就一件披风。
无名看了看辛筝,鬼使神差的将披风盖到了辛筝身上。
阳生难以置信的看着无名。
辛筝对无名笑道:“谢谢。”
阳生下意识觉得先将这俩人分开比较好:“辛子之前为何作弄无名?无名乃孤之心腹,并非你可随意欺辱之人。”
辛筝叹道:“我并未欺辱她,就是见她极美,想逗逗她,谁知她竟完全不防备不反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活腻了随缘寻死呢。”
辛筝的话让阳生一时无言。
无名这些年可不就是随缘寻死吗?
辛筝说完便离开去烤火换衣服了,好冷好冷。
辛筝回来的时候君离已经从众人的低语中知道了怎么回事,将一套自己还没上过身的衣服给了辛筝。
他爱干净,春嵬很难不流汗,每天都得换干净衣服。
辛筝没他那么多讲究,反倒没带换洗衣服,即便是想带,辛筝本身也没几件衣服,其中大部分还是正式场合穿的礼服。
辛筝不客气的让骊嫘给自己找个地方换衣服,顺便给自己看着。
骊嫘很容易就给辛筝找了个合适的地方,一株四五人合抱的大树,宽度甚于辛筝的高度,然后自己一边把风一边撸大猫。
换了干净衣服后果然舒服多了,从树后走出来就看到了骊嫘正在撸的大猫。
辛筝见过不少大虫,这只看着不太像蒲阪这片的种类。
“这只大虫是什么地方的品种?体型真大。”
“是冀州北部高原的种类,是不是很可爱?”骊嫘搂着大猫骄傲的问。“咪咪她母亲难产还是我接生的呢,一胎生了两只,食物不够吃,就把身体比较弱的咪咪给扔了,我便抱养了。”
“食物不够吃,就把弱小的幼崽给扔了,还挺有人性的。”辛筝道。
骊嫘一脸懵,有人性?辛子你的思维是不是哪不太对?
辛筝道:“很多人都是吃掉瘦弱比较难养活的幼崽,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骊嫘无法反驳,这种事她一路从骊国走来见得都快麻木了,因而只是道:“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辛筝没说什么,而是话题跳跃性极大的道:“你的咪咪我好像见过,啊,我想起来了,你我初见时扑我的那只老虎和这只真像。”
骊嫘:“....”
遭了,情急之下喊咪咪来救命却忘了这茬。
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