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连山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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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水发源于澜州北部的群山,穿过扶风峡后逐渐平缓,又有浮络山脉与昆吾山脉流出的无数支流汇聚,冲刷出了肥沃的青水平原,因而乘船是可以从下游一路跑得扶风峡。
当年为了攻伐羽族,青水做为水运的捷径,黄帝在羽族昔日统治的基础上对青水下了很大功夫,扶风峡据说便是黄帝动用数十万人力开凿的。
考察地理的话,人力开凿不出扶风峡这样奇观,黄帝只是原本完全不能通行的天险变成了可以通航的地方,连接起了澜北和兖南,这两地的商贸往来靠的便是青水这根大血管。
也因此,天险可以通航后被换了个名字——扶风峡。
黄帝的名字便是扶风。
尽管黄帝努力改造了扶风峡,但能通航并不代表就是坦途了。
船只在青水中下游时十分平稳,一方面是船大,另一方面则是青阳的兖南伯之位是打出来的,打服了青水流域诸国,而战争少了,自然不会频繁出现故意蓄水淹这淹那的事,有利于青水的稳定,不会随随便便就改道。
君离有些奇怪,既然这么能打,为何只是南伯而非兖州牧。
他来的时候经过了穷桑国,感觉穷桑国并没有青阳国力强盛。
对此,连山果的回答是:穷桑国曾经比青阳强大,是兖州最强大的方国,只是裂姓之乱和少昊部打了几百年,流得血太多,不论是穷桑国还是别的风姓氏族都被大大削弱,这也导致了沃州地界上非风姓氏族的兴起,青阳便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发展起来的。
青阳虽然发展起来了,但它不是风姓国族,而沃州和兖州以及西荒是风姓国族扎堆的地方,风姓的密度高得惊人,因而异姓想在这几个地方混,都不得不和风姓打好交道。
青阳做得很好,通过联姻和战争的方式获得大量的支持,若非现在这位王和巫女辛夷联手令得帝都重新强盛起来,青阳说不好早已取代穷桑国。
只是,帝都重新强盛了起来,而帝都和地方是对立的,前者强盛后者就必然衰弱,后者强盛压过前者....大写的乱世。
王和巫女虽然也有政治方面的分歧,但在集权和打压地方这一点却是目标一致的。
彼时在位的青阳侯被扔进镬鼎里活烹了,但青阳的强盛不是弄死一个青阳侯就能解决的,因而王在兖州牧之余又增设了四伯,而在权责方面,兖州牧和四伯是高度重合的,直白点就是有你没我的那种。
兖州牧的位置仍旧由已经衰弱的穷桑国继承,四伯中的南伯之位则给了青阳,让青阳和穷桑国如火如荼的斗了很多年,最后发现再打下去帝都就该占大便宜了才不得不止战。
虽然青阳侯因为穷桑国的谗言而被烹杀,但在面对帝都时,方国的立场又是一致的。
闲着也是闲着,连山果干脆给儿子分析了下九州牧和三十六伯的原因。
九州牧是在四岳和方伯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
最早可以追溯到青帝时期。
虽然在炎帝时分封就已经出现了,但帝都并未真正承认,因而炎帝只要愿意就能罢免诛杀任何一位城主。自然,历史证明只有炎帝能这么搞,别的王若这么做,妥妥的身死族灭。
青帝继位后虽然拥有王权,但实际上.....不比傀儡好多少,若非帝国彼时的情况不团结就是死路一条,很难说她这个王会不会连摆设都不如。
九姓氏族的权势在那时太强了。
青帝也不硬来,采取了分封制,大肆分封九姓氏族的成员,后者以为这是君王的妥协,早期都很高兴,后期....拥有了自己的封国谁还愿意全心全意忠于姓?尤其是青帝分封得很有意思,四面八方的分封,把人给封得远远的,很多人甚至是被封到了人都没几个的蛮荒之地。
初期时所有人都只以为青帝就是想开荒,而后期,蛮荒之地被开发出来,发展出了繁华的城邑,形成了国家。
开荒与加强王权,一举两得。
只是,即便是青帝,最终也不得不妥协,范围太大,国族太多,交通太差,帝都无法完全掌控所有国族,只能设立四岳分镇一部分诸侯。
在青帝时,干四岳这个位置的就没哪个有好下场。
青帝无法容忍任何一个诸侯发展过于强大,强大得威胁到帝都,而四岳的权力对诸侯发展的助益太大了,以至于青帝每回换四岳时都要杀掉前一茬。
后来的几千年哪怕有外敌,帝都和地方的争斗也没停过。
方伯是在四岳制度开始尾大不掉时出现的,设立更多的方伯,将地方的权力分散。
州牧制度是在王权最式微时出现的,帝都几乎成了摆设,地方强盛。
王继位后不是一般的想废了州牧制,遗憾的是拳头不够硬,只能退而求其次,恢复方伯制,让方伯和州牧内讧起来。
为了让方伯和州牧内讧,他当年立方伯时都是怎么能制造内讧怎么来。
成功了一半,地方诸侯的关系的确被这一手给搞得关系恶劣,很难联合。
失败了一半,看到帝都重新强盛起来,地方诸侯们还是长了脑子的,知道大混战起来最终便宜的是帝都,因而哪怕有冲突,也尽量压制。
君离颇为诧异。“这种事有那么好压制的?”
连山果道:“求生欲的督促下,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君离用表情表示听不懂。
连山果解释道:“白帝当年入主帝都,成为王第一件事便是收拾强盛的诸侯们以集权,而白帝都做了,可需要我读史给你听?”
君离摇头表示不用。
白帝干了什么,白帝把野心勃勃的诸侯们给杀得比狗还温驯。
君离曾经看过一则关于白帝和诸侯关系的杂谈文章。
有个国家,国君被白帝给处以刖刑,也就是挖了膝盖骨,下半辈子都别想走路了,谁会不恨?自然是恨的,而恨自然就想报仇,不过不是白帝的对手,最后被白帝扔进镬鼎里烹了。
国君死后,他的孩子继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最终的结果嘛.....醢刑,一国之君被活活剁成了肉酱。
新的国君食了自己母亲醢成的肉向白帝表明忠诚得以活命,回到了自己的国家,还是想报仇。
结果?
答曰,册刑。
何谓册刑?
剖开肚腹,取出所有肋骨和内脏而亡。
又一位新君上任,以活埋告终。
又一位新君,以火刑告终。
又一位新君,金汁灌耳而亡。
又一位新君,这位倒是寿终正寝了,从继位第一日起便跪舔白帝。
多跪舔?
白帝虽是帝国历史上文治武功皆卓著的王,却也是武力最垫底的弱鸡王,出行皆乘车,有一回这位国君在白帝下车时主动跪伏在牛车门口,如垫脚的奴隶般用自己的背做垫脚石。
白帝自然没有真的踩下去,她对奴隶的各种用法并无兴趣,比起开发奴隶的各种用法,她只对让奴隶去开荒有兴趣,对自然奴隶脚踏无兴趣。
只是,白帝踩不踩不是重点,重点是众目睽睽之下,一国之君如此自甘下贱,着实让人开了眼界。
这并非最离奇的,最离奇的是还有一回,白帝被人刺杀,拉车的牛出了问题,这位国君不仅没有落井下石趁此机会杀了白帝报仇,反而自己捡起缰绳套在身上充当拉车的牛马将白帝给拉回了安全的地方。
白帝时,那些强大的国族,或多或少都有复数的祖先被白帝处死过,弱小的国族也不乏受害者。
这位国君的悲惨家族史并非特例,而是白帝在位时诸侯们的常态。
据说每回去帝都朝见白帝,诸侯们出门前都会将自己的身后事给安排好,其家人也会披麻戴孝相送。
地方诸侯们悲惨的另一面是王权的空前强盛,白帝能够覆灭羽族第一王朝,吞并兖州,开拓沃西,和她的王权之盛是所有人王里仅次于炎帝的也有关。
整个帝国的资源高度集中在白帝的手中,没有人扯后腿,而白帝自己也不激进,一直走稳健路线,帝国很难不迎来中兴盛世。
更令诸侯们绝望的是他们温驯如狗,不再奢求能够杀死白帝,只求能熬死白帝,然而,大父被熬死了父亲继续熬,还是被熬死,父亲死了儿子接力,儿子死了孙子接力....
有一位诸侯特别注重养生,从少年时便开始小心翼翼的活着,活了足足两百四十岁,最后的几十年完全是躺在床上熬过去的,即便如此最终也只能满怀不甘的离世,死后眼睛始终无法闭上。
君离每每读白帝本纪时都很佩服白帝,无怪乎白帝是所有人王里唯一一个不修陵的,死后尸骸埋哪更无人知的王。
若是修陵,很难说白帝会不会被人掘墓鞭尸,大概率是会的。
比杀人全家更残忍的莫过于杀了别人直系的祖宗十八代。
只是,不论是多么恨白帝的人都不得不看着白帝寿终正寝,并且死后追尊为帝,成为人族继炎帝、青帝之后的第三位帝君。
唯一能够心理安慰点的大概就是白帝的病了。
白帝是阙之战的幸存者,战争时脑袋被流矢所伤,却奇迹般的在流矢被取出后没死,只是没死并不代表没事,白帝落下了终身的后遗症——不明原因的头疼。
很多人都说这是白帝杀戮无数的天谴。
君离自然不认同这一说法,关于白帝很多传说和评价都是极端化的,而极端的一面是暴君,另一面自然是仁君。
换任何一个正常人,被头疼症折磨四百多年,发疯蜕变为暴君是必然,然而白帝即便是晚年病症加剧头疼得精神恍惚时想拿东西敲碎自己的脑袋也没大开杀戒,始终保持着理智。
这样一个人,完全当得上仁君。
大抵是想到了儿子太天真,连山果转身就翻出了一堆用缣帛制成的典籍,是连山氏的族人必读的教材,君离的年纪,若非随了少昊旅的姓氏,在连山城生活的话也该学到这部分了。
在少昊部,理论上帝子应该更早的就学习政治的,奈何君离生而目盲,少昊旅从来都没想过让君离承担起什么帝子的责任,自然没有教导这些。
以前不懂自然是无妨的,少昊旅临终前早已为幼子安排好一切,足以保证幼子一生的衣食无忧。
如今嘛,计划赶不上变化,抓紧时间补充常识呗,省得去了帝都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君离也知自己的短处,倒也很用功的翻阅了起来。
打开的第一卷缣帛便是关于人族历史的。
人族最早的文明并非帝国,甚至于,人族最初的记载是做为龙伯与羽族的奴族而出现的。
蛮荒纪末期星火首光羽遂时期,羽族经过漫长的战争终于推翻龙伯王朝,但漫长的战争让羽族也损失不轻,人族的燧人部族抓住这个机会掀起了叛乱。
燧人的反叛持续了很久,甚至形成了部落联盟,而这个燧人联盟最终的结局....大荒纪年的炎帝本纪上清清楚楚的记载者,炎帝乃燧人末裔。
何谓末裔?
燧人氏族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甚至只剩下一个了,即末裔。
做为幸存者的炎帝在燧人的废墟上重建了新的联盟,后来因为气候变迁而带着族群东迁至今冀州,在冀州形成了最早的国家,自立为王,是为帝国第一任王。
炎帝在位长达三千余年,是帝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王,其次是白帝。
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再加上炎帝最后的千年因为伤势而不定期的长眠,因而关于炎帝的正史记载并不是很详细,多为概要。
比较有名的便是她最早时是以巫殿统治人族,后来巫殿膨胀糜烂,又以八姓氏族分权,但用了千年后也腐朽了,更危险的是彼时的炎帝不知是因为活得太久还是旁的缘故,半疯了。
为何是半疯而非全疯?
炎帝晚年最为喜爱的弟子云桑对抚养自己长大的发起了叛乱。
炎帝镇压了云桑的叛乱,却罕见的没杀死云桑,而是将云桑流放。
许是最喜爱的弟子的背叛给炎帝巨大的刺激,那之后炎帝恢复了些许理智,没那么疯狂了。
再后来,炎帝禅让了,禅让对像有两个,云桑与青帝,一个继承王权,一个继承神权,炎帝自己则是离开了帝都不知所踪。
不论是崇拜炎帝的还是痛恨炎帝的对此事的态度颇为一致:炎帝做了最理智的决定。
比王座上坐着个暴君更可怕的是王座之上坐着的是一个疯子。
许是因此,有传言说炎帝离开九阙山后便彻底疯了,在疯狂中走向死亡;也有人说她回到了燧人废墟,在族人的遗迹中寻回了安宁与理智,在宁静中长眠;还有人说炎帝乘一叶扁舟出海远行,寻找传说中的虞渊去了....众说纷纭。
后人比较愿意相信出海远行和废墟中获得安宁这两种说法。
君离忍不住问连山果:“这么多种传说,究竟哪种是真的?”
连山果道:“我这怎知?不过肯定不是青帝与巫女云桑联手弑杀炎帝这种。”
“为何?”
“炎帝陵是空的,就算青帝和巫女云桑真的因为炎帝晚年疯癫而忍不住杀了她也不可能不将她好生安葬,青帝不好说,但巫女云桑,她曾背叛炎帝,但背叛的原因并非权力,而是无法接受自己英明神武实为母亲与君王集合体般存在的炎帝变成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疯子。反正我是觉得,她很爱炎帝,炎帝哪怕是最疯狂的时候也没杀她,只要她闭塞耳目,她当不会有事,而背叛....虽然炎帝最后没杀她,但在动手之前,谁也不确定失败会有什么后果。”
君离好奇的问:“巫女云桑是炎帝的子嗣吗?”
连山果摇头。“不是。”
“那炎帝怎会对她手下留情?”
“这个,没人知道,不过她的确不是炎帝子嗣。”
“为何?”
“炎帝自己说的,云桑非她血脉,况且,你莫不是真以为炎帝在意血脉?须知炎帝在世时被她诛杀的子孙多到根本数不清。”
连山果更想说,人对血脉的执着源于自己的生命短暂,寄希望通过血脉传递的方式证明自己存在过,以另一种方式延续自己的生命,但炎帝.....仅是在位时间便长达三千年,若再算上燧人时代时活的时光,羽族都没这么长寿。
长生面前,血脉早已失去了意义。
炎帝对巫女云桑的优待是人族至今都没能解开的历史之谜。
亲生骨肉都能当猪狗随手打杀了,何以对云桑那般特别?
君离换了个问题。“炎帝为何会疯?”
连山果道:“古往今来,年轻时英明神武,晚年时昏聩的国君一抓一大把。”
君离道:“这不一样,古往今来年轻时英明神武,晚年时昏聩的国君都是因为年龄渐长,身体衰败,却不愿接受现实而导致出昏招,但炎帝....她会有身体衰败的暮年危机?”
说是炎帝晚年,实则谈不上真正的垂暮,只是因为那是炎帝在位最后一段时期才称之为晚年,并非炎帝老了所以是晚年。
连山果支着下颌思索起来。“应当是不会的,毕竟,都活蹦乱跳了三四千年,不过也说不准,长寿如羽族也会是老的,只是他们的衰老来得比我们慢很多,谁知炎帝是否也如此。”
君离一时无法反驳。
一路的阅读中船只终于航行至扶风峡,全程感受就一个字:颠。
比颠更让人魂飞魄散的是危险。
扶风峡虽是水路必经之处,却也是青水最危险的河段,十艘船经过至少沉个两艘,以至于扶风峡这一片干脆诞生了挑担人这个职业,将货物挑到另一边去,虽然费时费力了点,至少安全。
船终于经过扶风峡时君离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这乘船体验着实差了些。
也因着乘客的体验太差,每个人都吐得不行,短时间内回不过神来,连山果干脆在最近的获鹿邑休憩一番。
获鹿邑得名于黄帝曾于此猎得一只白鹿,也是澜北与兖南商贸之路上的中转站之一。
连山果觉得在逆旅的屋舍里躺着也不能恢复精神,不如好好逛逛,透透气,乘船时一路都在船舱里,也怪闷的。
询问了下本地都有什么好消遣的地方,被推荐天女像脚下有一游士在讲学,可以去听听,讲得颇为有趣务实。
游士讲学?
获鹿邑这地方,游士经过闲来无事讲学也是很寻常的事,不过能让本地人人人交口称赞却很有难度。
连山果招呼儿子和质子们一同去瞅瞅是哪位名士在讲学。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连山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