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纨绔夫妻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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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一日,天上果然乌云压顶,层层期近江面,遥看天水相接、难分难辨。吴信拈了三柱香,一拜关云长,二拜水龙王,三拜老天爷,以求劫船大吉大利。

楼淮祀不怕死却又惜命得狠,唯恨可用之人太少。

一个始一,却半死不活的,一使劲伤品炸裂泊泊淌血,气得太医问瘦道士讨了麻药,始一挣扎想起身就将人麻翻在床。卫繁担心不已,叫绿俏守着,一等人醒便灌他补药。

瘦道士只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兼逃跑自保,别的却不能指望他。

再便是朱眉,稳重、冷静,武艺高深,就是人怪了些,独占一间舱房,能不张口就不张口,也不与人往来,站那都要离一丈多远。怪虽怪,却极为可靠。楼淮祀便将卫繁和俞子离的安危一并托与朱眉,顺嘴抱怨俞子离:“师祖他老人家武艺出众,师叔却是半分都没学来。”

俞子离一扬,反唇相讥:“你阿爹身手一流,你怎只会花架子?”

楼淮祀被堵得噎了噎,又瞪向梅萼清:“梅老头,你怎也蹭来这里。”

梅萼清笑道:“楼知州,下官文弱书生,又年老体弱,可抗不得贼人几下。”

俞子离道:“你弃官船不坐,非要伪装成富商,才招来这伙贼人,竟还厚颜啰嗦。”

楼淮祀义正词严:“听说栖州的贼连官船都劫,如今不过早些遇到,晚相适逢不如早相遇,也好叫我知晓贼人如何劫船的。也不知他们贼窝在哪处,有无积财。”

江石苦笑不已,楼家小郎君不像是去当官的,更像是去当贼的,提起金银,两眼发亮,白瞎生得俊美如仙。

楼淮祀再看看贾先生与谢罪,大为不放心,问朱眉:“朱兄,除了我师叔和我娘子,你看哪个累赘,弃了他去。”

朱眉道:“知州放心,属下必保他们平安。”他虽腿微跛、面有刀痕,消瘦苍白,身手却着实难测。楼淮祀对他信重,他说能,便不再相疑。

卫繁头一遭遇到这事,胆再大也惴惴不安,拉住楼淮祀的手,欲泣道:“那楼哥哥身边怎么办?”

楼淮祀倒真不怎么担心,他从姬央那要来的可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再老再残,对付水贼这种乌合之众足以。

梅萼清也道:“君子不立危墙。”

“奴婢跟着小郎君吧。”素婆略一沉吟,出声道。见卫繁与楼淮祀齐齐看向她,捡了案几上一只茶杯,手上一个用劲,将那杯子碾成一堆黄豆大小碎片。

卫繁眼都瞪圆了。

素婆极为喜爱卫繁,放柔声:“栖州不大太平,长公主要我保娘子安全。”

卫繁感动不已,姬明笙为她设想得周全。

楼淮祀见怪不怪,他娘亲身边有不少好手,就是别的高门子弟身边带着健仆好汉,他身边却跟个半老婆子……好似有些坠他威风。

俞子离早在一边拉长了脸,哪管楼淮祀扭捏,咬牙切齿道:“我这杯子前朝枯叶大师亲手所烧,秞色澄青,世存不过十数。”

楼淮祀打个哈哈,带着不大自在的素婆飞也似得溜了,卫繁回过神,讨好一笑,怯怯地搬过一边的莲花高足盘:“老……师尝尝我新做的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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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卜仁、吴信劫船杀人做惯的熟手,借天黑云暗似夜, 召令兄弟手下驱船入江, 打算围堵楼家船队。

一伙贼远远就看见主船甲板上灯火通明, 也不知这帮富贵子弟在做什么,又是锣又是鼓又是呐喊又是叫好,偶尔也还有几声女子娇笑, 可见是在寻欢作乐。

这伙贼看得眼气不已,一个怒道:“当官的必是贪的, 为富的必是不仁, 这些肥羊杀了也白杀, 还费我刀口。”

另一个道:“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处,带得这么多船?”

有人便道:“他原本去哪我不知, 眼下去哪我却是知的, 保管不叫他们走别的了道, 这阎王殿他们去定了。”

又有贼动动耳朵:“我天生顺风耳,他们不知死期到头, 似在斗酒。”

旁边的贼喜道:“真是天助我等,他们不死哪个死?老天爷也助我等替天行道。”

卜仁倒是个周到人,事先叫了一个水性极佳的贼浮水到大船附近看看动静。那贼回来后欣喜不已, 道:“大哥, 此趟活该我们发财,这些人在船上赌酒呢,好些吃得醉熏熏的,有个歪蛋吃得多了, 都吃得吐了。那些护船的也凑在里头与人吃酒。”

吴信一皱眉,问道:“江石也与他们在吃酒作乐?”

贼探露出一口黑牙大乐,道:“姓江的是个妻奴,船上有个女娘好似非要和他相好,姓江的生了气,独自坐一边生闷气呢。大哥,船上灯火蓬亮,我那么一相看,那红衣裳的女娘生得标志,一把细腰,细皮子嫩肉,杀了可惜,掳了寨子去,兄弟们乐一乐。”

卜仁哼一声,道:“你们留分寸就好。老天不公,我们连个正经的娘都无,姓江的送上门也不要,不杀难消心头气。”

吴信道:“女娘算得什么,只要劫得财,风香楼里有得是可心人。”

卜仁道:“说这么多有个屁用,叫兄弟干活,趁他们吃得烂醉泥,一刀一个结果掉。”他是贪心的,“只这些船可惜了,比咱得要好。”

吴信则道:“不是自家的,再好也无用,事成后还是凿了妥当。”

卜仁连道几声可惜,几个贼头议定,摸黑将船围了,点灯为号,届时一窝蜂攀上船,只管先将人杀光。众贼手上都沾得人命,杀人与杀鸡无甚不同,无有不应,无有不从的。

他们数十只小船,仗着地熟悄无声息地摸近了楼家船队,吴信与卜仁一看,果然主船上歌声舞声赌酒声交织一片,累得其它船上水手护船都移了心神。卜仁看得大喜,按捺性子,又静观小一刻,遂点了一盏水灯放入水中。众贼一看暗蒙蒙的水面一点灯火随水漂浮,知是动手之时。

他们一船人作一伙,先拿三钩索勾了住船舷,留了一人在小船上守着,余者猴子一样攀上了船。

楼淮祀一身红衣,半散着发,一只胳膊搭着江石的肩膀,整个人几挂在了他身上,还不忘抱怨:“先才我家小厮说有贼人的动静,怎又没了声响?”

江石的目光落在船上一个没了半边手掌的中年汉子,将他与自己的手下比对了一番,心知大半不敌,纳闷地想:楼家竟养了这么多的好手,再是将军府也养不得私兵,莫非有反心?嘴上道:“小郎君的小厮看着不像仆役,走道腰提劲,腿脚轻,倒像练家子。”

楼淮祀笑点头:“江郎所言不差,他们都是残兵,提刀杀过人的。”说罢,转过脸,“江郎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对处,可见江郎也是练家子。江郎,江兄,江大哥,没少杀人吧 ?”

江石笑起来:“小郎君说笑了,江某不过区区药商,倒卖些药材,赚点脚头钱。”

楼淮祀不依不饶,反起了兴致,追问:“江兄人没少杀,贼匪也没少结交吧?栖州的水匪江兄识得多少啊?”

江石烦死他了,道:“小郎君,如我这等商贩,见到水贼只有飞快避走的,几条命才敢去结交?”

楼淮祀摸着下巴,自顾自地道:“江郎不会有跟栖州水贼称兄道弟吧?江郎,到了栖州你引见引见?”

江石青青绿绿的脸,太阳穴突突直跳:这般混不吝的做了栖州的知州,还不知会把这方臭水塘搅成什么样的烂泥地。

“江兄,你怎不答我?我可是与江兄一见如故,看你就跟看我哥似得,你放心,我无意剿匪,也无意抓你审贼。你只管说,我左耳进,右耳出,明日便忘得精光。”楼淮祀笑道。

“小郎君,我不过寻常药商罢了,没遇上贼,许是家里香烧得多,得了诸天神佛的庇佑。”江石一本正经道。他算是看出来,楼二郎压根不听人话,自顾自就能把事接上头尾,再往你上身上一套便完事了。

只是……不知是意有所指,还是歪打正着。

“江兄……”楼淮祀阴魂不散拿胳膊肘捅了捅江石。

江石有苦难言,欲生欲死,唯恨不能吹口仙气将船刮到栖州与楼淮祀分道扬镳。忽得听水声轻响伴着江浪拍桨,又听得隐隐有人攀索之声,暗道:来得巧。抬手止了楼淮祀的唠叨,低声道:“来了。”

楼淮祀一扬眉,扯着嗓子喊了声:“老牛,你又混输了,快,罚吃一坛酒。”

坐在人群里呟五喝六的老牛当即起身,一脚踢碎手中酒坛,“哐”得一声巨响,一干围堵的船手应声而起,抄起藏起的刀枪剑戟。一船手攀上桅杆,扬声喊:“点灯。”

十数条大小船只立升起了船火,众贼大惊,他们这些人也都是亡命之徒,既露了行踪,索性不再藏头藏尾,索性上船厮杀博命。哪料这些护船水手反下手为强,一伙贼正攀在船舷上,打头那贼手上一紧,一力大无穷铁塔似得独眼壮汉抓了他的腕,气沉丹田,喝一声,将他整个人举过头顶硬生生摔将在船上。那贼人被摔得七晕八素,待起身要跑,斜翅里杀出一个矮猴的瘦小男子,双手提着一把板斧,一斧头剁在他脖颈上。贼人都不及呼叫,已然身首分离。瘦小男子抓着贼人的头发提起脑袋往腰间一系。

壮汉大怒,瞪着瘦猴骂道:“你抢俺人头。”

瘦猴哪理他,两只眼盯着船舷处,眼见有贼人冒头,提着板斧就冲了过去。壮汉顿红了眼,掉转头抓住水贼勾着的绳索,往下一捞,也不管抓得是头还是手,只管蛮力往下扯,捏鸡似得又捏了一个贼上来。等他提将上来,人都快半死,壮汉手上用力一绞,绞断贼人脖子,拔出腰间短刀,割了头,笨手笨脚拿一截绳子绑好挂在肩上。

这条勾索上五个贼,立时死了一小半,剩下三个,暗叫不好,当中那个最机敏,手一松,往江中一跳,仗着自己水性好,借水遁逃。人一下手,腿还没摆几下就道不好,两腿被人一抱,脖子一凉,血从断喉处涌出,水从断喉处涌进,不知是血凉还是水冷。

贼人留在船上的贼把手骇得脸都白了,早忘了什么生死兄弟,一刀斩断索,划船要逃。只是,既来了黄泉路,岂有转身之理?才刚拿桨,整条小船忽然乱晃,一人跃到船上,揪了贼把手,锋利的短刃后心捅到胸前,贼把手低了下头,眼睁睁见那把尖刀在自己胸腔里转了一圈,只觉心口被人搅烂泥般得搅得稀烂,仰身躺倒,临死前船火乱晃 ,那人的目光森冷,活似九狱爬出的厉鬼,没有半点的人味。

他们是贼,这些却是修罗恶鬼。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一伙水贼死了一半,吴信与卜仁知道遇上硬茬子,再顾不得钱财拼命。卜仁青着脸,吹响指哨,指使贼人散逃。

楼淮祀双手撑着船沿,红衣如血,俊容比花,戏谑地道:“既来了,就不必走。”一拍额,吩咐左右,“拿个活口,问出贼窝在哪处,我的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怎么也得留下买路钱。”

卜仁激怒之下,双目充血,他本就是匪盗出身,有一身武艺,也有一腔蛮勇,血气上头,几个起纵跳上船,举起朴刀就冲着楼淮祀砍了过去。楼淮祀小命要紧,他这三脚猫,哪敢接招,飞也似得溜去了老牛身边。

“接我三招。”卜仁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直气得暴跳如雷。

楼淮祀往船板上一坐,拖过一碟子香榧,拈起一枚,去了皮,放进嘴里,笑着道:“一个水贼,也配我出手。”

素婆护主心切,脚尖一动挑枪在手,长枪如蛟龙出水,如鹰出彤云,卜仁惊慌之下硬生生拧身避开,错劲之下,摔倒在地。素婆夸道:“躲得好。”卜仁生死关头走一趟,汗如浆出。他劫船杀人,纵碰着几个好手,尽皆不是自己对手,自忖自己也当得一方好汉,负神勇之名,不然,也不会扯起一帮兄弟筑起水寨。眼前这平平无奇,看似灶间烧水河滩洗衣的婆子竟使得一把好枪,心悸之下,翻滚跃起拿刀要断枪柄。

楼淮祀摇头,道:“一寸长一寸强,小贼,你拿个刀先就是输了,跪下自戕吧,留你一条全尸。”

卜仁气得两眼冒烟,咬得舌尖生疼,才不叫自己分神动怒。素婆长枪如疾风骤雨,快如电,势如虹,卜仁原还能拿刀挡得一二攻势,渐渐力竭气短,手中朴刀重如千斤,沉沉压手,左肩立马挨了一枪,被扎了个透明窟窿。素婆长枪一抖,佯装攻他门面,枪出却朝下路疾去,顿将卜仁挑到在地。

卜仁一个贼,生死关头可不管什么肮脏手段,摸出飞刀掷了过去,素婆回击枪落,道:“还当你有一腔愤勇,贼便是贼。”

卜仁知此番再无活路,只想着死前杀一个赚一个,素婆这种硬骨头,无论如何也不敢碰。他也乖觉,握紧朴刀飞身往楼淮祀扑了过去,他拼着一死之力,这一刀去势,人借死志,刀含人勇,又快又凶。

楼淮祀坐那哪里能避?纵是素婆都变了脸色,掷枪直取卜仁后背要害。老牛将楼淮祀整个人往旁边一拉,腕中袖箭破空而去,正中卜仁咽喉,身还未躺倒,两边抢上前去的几人收不势,刀、槊、 锤接二连三地落在了卜仁身上,只将卜仁的尸首砸得半烂。

江石在一边只感指尖发凉,他行船走商,几经生死,却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炼狱。楼淮祀带来的这一船老弱伤残,不知何等来历,竟是恐怖如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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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卜仁死得不能再死,还被高高吊在船杆上示众。

吴信从水里钻出来, 抖得如同残冬枯叶, 黑水沉沉扑鼻而来的血腥味, 江水和了太多的血,几变得黏腻,耳边惨嚎之声不绝。不断有无头的尸体被丢进水中, 江水就又深上一分。吴信已不大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既做好刀口买卖, 游走生死之间, 杀人更是天经地义、稀疏平常之事。

这无星之夜, 吴信方知,自己竟也会惧怕一具一具的尸体。他的生死兄弟一个接一个死, 无一不被割掉头颅, 他们原本要劫掠的那条大船漂浮水上, 灯火通明处,依稀可见雕栏云纹与繁复的格子窗, 舱门还有薄纱随江风飞扬,一串串红灯高悬,垂下似柳的灯穗……好一处富贵画楼。然, 这艘红船满载恶鬼, 他们腰间系着人头,头脸染着人血,目中无有一丝怜悯,擒到一个几刀捅死, 再剁下头来挂在一处。

那生得如铁塔似得独眼壮汉,杀得兴起,脱了半边衣裳,露出一身花绣,胸前巴掌厚的护心胸毛,粗壮的脖子上挂了一对死不瞑目的血哧糊拉的人头,脚上还踩着一具尸体,正大张着肥厚的手掌拿着一把剁得豁口的钝刀割头。大许是刀过钝,费了老鼻子劲也没利索割下头来,壮汉不耐烦起来,弯腰直身,硬生生将头给拽了下来。

吴信看得浑身发寒,在小船下指使仅剩得一小拨人:“凿……凿船。”

这小拨水贼早吓破了胆,他们往常碰到富商遇上他们无一不战战兢兢、跪地求饶,几时撞过这等杀神,面面相觑间,细缩了胆,竟是不敢去。

吴信死白着脸,将一个贼推下水,急道:“他们定不愿船沉,走了人手去救,方有我们的生路。”

这些贼一思量有理,当中几个不敢耽搁,跳进江中泅水去凿船。里头的于三却是机敏的,暗骂:生路,谁的生路。我们去冒死凿船,走脱的却是你吴信,这是要拿我们尸骨铺生路呢。

吴信诓了人去凿船,又见船队有杀神追了过去,大喜过望,自己慌不迭地拿桨划船,也不挑拣方向,只求离了这处水湾。于三心知自己那几个兄弟这一去,九成九没了活路,眼见追兵不绝,看吴信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立吴信身后,举刀砍死了吴信,又将手中的刀一扔,跪伏在船上声泪俱下,连声喊饶命。

于三嗑头嗑得哐哐响,来擒他的却是老牛,想着楼淮祀要活口,眼前这贼贪生怕死又识趣,正合问话。当下就将人绑回了船上。

楼淮祀背着手,叫几个郎中收治伤员,杂役清洗船身上的各处血迹,素婆识字,又叫她记名清点人头以待事了后行赏。这伙贼小百人,几被屠个干净,仅剩得生擒十一人。

江石是要往来水道的,不似楼淮祀船过水无踪,他怕逃了贼人,留下后患,日后招来报复,又叫手下撑船搜巡,力图斩草除根,不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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