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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6章 位面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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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墨拉维亚说。

这头异界之龙站在工业联盟境内观测条件最好的高峰上,风吹起他银色的长发,背后是灯火通明的监测站,各色指示灯的光芒从窗口透出来,灯塔在山顶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墨拉维亚不需要借助这些光,也能看到无数探空气球从工业联盟的广阔大地上依次升起,飞向天空。

从北七区与冰原交界的监测塔,到南海深处的海洋科考站,从滨海法师联合会的受联盟资助而建起的环形研究院,到精灵王国内宛如石林的法师大学,从教宗之国内石林般的白色圣塔,到远东帝国的山巅宫殿,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天赋者们纷纷将目光投到天上。

裂隙重启时刻的预告从工业联盟传出,以最短的时间传遍了整个中洲世界,即使因为信息传播的不平衡,此事远远谈不上尽人皆知,预告的时间也没有精确到具体的某一日,但总体来说,人类并非毫无准备。

但就算作了所有能做的,当亲眼目睹重启所致的异象笼罩整个世界,恐慌还是难以抑制地从本土住民的心中生出。

每个人都见过黑暗,但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黑暗。

当它来到人间,像一层薄云被风吹来,又像一层轻纱落下,在那些日光笼罩的地区,人们只是觉得天空好像暗了一点,但不过转瞬,光就从这个星球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消失了,阳光,月光,星光,一切普惠于人类的光源都被隔断了,世界沉入一片深海般的黑暗。

但这个世界没有人去过海洋的深处,当黑暗降临的一刻,绝大多数人类只感到自己失去了通过视力得到的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时间、空间及自我尽皆沉沦的极短暂又极漫长的一刻过去后,深重如墓穴的天穹又慢慢变得清澄,人们所熟知的星辰从黑暗中逐一浮现。然后月亮出现了,然后太阳也出现了——然而一开始几乎没有人能认出那是太阳,那颗热力无穷的恒星嵌在天幕上,像一颗明亮得苍白的宝珠。

星星又多又密。

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密得可怕。

没有温度的银色光辉洒下来,无论多么厚密的云层都如同透明。

一些星星开始发亮。

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光芒逐渐盖过了苍白的太阳与月亮。

然后,以这些星星为中心,荡开了一圈圈白色的涟漪。几乎与此同时,地面世界成千上万的天赋者抱住自己的脑袋,发出了难以自制的惨叫。

“它们在钻……有东西在钻……它们在钻我的头、它们在钻这个世界……它们要钻破这个世界了!”

在他们失智的呐喊声中,天上的涟漪越来越大,越来越扩散,从中洲大陆的极西之地到远东帝国的东部边疆,这世上凡是有人的地方,都看到了那些波荡着扩大,相互不断交涉的圆环,既像涟漪,又像漩涡,满天星辰在波折中起伏摇曳,曾象征着自由与无限的天空似乎变作了不断抖动、满是破洞的幕布,却又同时仍保留着空间的深度,光怪陆离,教人头晕目眩,多看一眼都要发疯,然而人类要是收回目光看向自己,那也要发疯——在道道轮扫而过的惨淡辉光中,几乎所有人类的身体都失去了颜色,骨骼的阴影从皮肤底下透出来,似乎人人都变成了披着人皮的幽魂。

即使他们闭上眼睛,那光也会透过眼皮照到他们的眼球上,就算躲进屋舍,藏身地窖或地下室,土石也挡不住那光。没有人能逃过这场精神天灾。人们感到身体沉重,喘不过气来,这不仅仅是由于心理的压力,也是人体真实感受到的环境变化。

不仅天空正在发生着令人恐惧的变化,大地也不再令人感到可依靠。由于时间的紧迫,由于信息传递的不到位和不清晰,由于一些国家和地区客观的和人为的困难,在工业联盟无偿分享的有关情报中,那些被着重标明是时空通道连接点的地区里,仍有相当数量的人口未能及时转移。因为近月的地震减少和减轻而以为危机可能不会来到的人们不仅对天上的异象感到惊恐,也为地上正在发生的灾难所震骇。

隆隆巨响从地底发出,如同有庞然巨兽从地下苏醒,大地像天空一样涌动着波涛,地裂,地陷,大量水体从河溪和湖泊流泻,大地绽裂,山峰倾倒,乱石横飞,数不清数量有人或无人的村庄被裂缝吞没或泥石流冲毁。从寒冰荒原到热海之滨,从沙漠到森林,从平原到山岭,法师塔里的法师们几近崩溃地感受着监察法术的回馈,灵压及种种环境的变化,就连在中央帝国皇家法师塔和法师大学万法实验室中的大法师都为之脸色铁青。

空间通道即将开启,天上如同升起了数十个冰冷的太阳,整个世界都为其光芒笼罩时,在天空之城行经时引动能量反应,因而在特殊地图上被一一点亮的区域,正如字面所说的在发亮。观测点附近的人们已经仅凭肉眼就能看到从白色的山峰内部和开裂的大地深处透出的不祥暗光,同时他们也能看到周边地区的地质灾害如此严重,是因为极大质量的物体正在从地面或地底以人类单位算缓慢,以地质单位是快得吓人的速度升起,拔擢它们的力量几乎不可能来自地下,而是来自天上。

如骨爪,如剑簇,如孤枝,表现出种种尖锐形象的白色山峰向着天空不断生长,其尖端在生长的过程中渐渐褪去其自然的拟态,从尖刺变为探针,探针的前端越是生长越是锋锐,最后锋锐到极点,连物质的形态都难以辨认了,极大的能量通过极窄的磁场变作一束极细微的光,直刺天上圆环恒星的中心;与此同时,从另一半恒星的内部,也如像灌入漏斗,又从漏斗的底端伸出了尖针,刺入极薄又极有韧性的薄膜,在其末端形成一条肉眼不可查的尖锐光路,向大地凹陷处,正从液化沉降的土壤中慢慢浮现的被岩壳包裹的巨大造物延伸而去。

不知道向上与向下的数十条通路,是哪一道最先触及了终点,或许它们是同时抵达,没有声音,时空膜被“刺破”的一瞬,不再限于天赋者,中洲世界的绝大多数人类都在同一刻产生了知觉的共鸣,下一刻,如同整片天空都被撕裂,光流倾注而下,将一切都淹没在白色的刺目光芒之中。

中洲世界猛烈地震动起来。

光海冲击之下,几乎所有天赋者的监测法术都毁于一旦,以各降临点为中心,强劲的冲击波横扫大陆,山岭摇撼,森林掀起狂澜,前所未有的宏大尘暴越过沙漠与山岭,将大片平原地区白光消散后的天空染成浊重的土色,被狂风撕碎的满天草木随着沙土一起簌簌落下,阻碍了人们发现黑暗正在从天空逐步退却,如同死亡之幕远离。

但同步退却的还有海水。

当海床千年以来首次袒露在风中,一声接一声的号角在海岸线上传递开来,只有工业联盟海滨城市内的少数人才在最短的时刻内反应过来这是早已设置在各处灯塔上的海啸警报,但即使不解其意,海边居住的人们本就惊惶,又被这不绝的魔法号角逼迫临近极限的精神,在生存本能的促使下,他们从废墟中带着伤爬起来,抓着仅剩的财物和食物,成群结队地向内陆逃去。

防护法术被激发到了极点,驻守各飞地城市的精灵神色凝重地在灯塔边缘眺望远方的海洋,在种族特有的非凡视野中,一线白练从天际滚滚而来,他们又转头去看脚下的城市,港口空无一人,街道空旷,如蚁的人流正在高地汇聚,空气被声波震动,海水的长城向着大陆推进过来,其声势是闻所未闻,当高达数米的海浪拍过堤岸,冲入城市,其所造成的破坏更是令高地上的人们感到战栗。

即使多少都受到了来自西方的灾难警报,裂隙重启的异象之广大及其所造成的灾难之深重,都远远超出各国统治者所预想,当海水倒灌入大陆水系,沿海地带,从倒塌的城堡里挣扎爬出的贵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领地化为泽国,绝望的农民几乎无处可逃,只能被这汹涌浊流席卷而去,而当这些得幸生还的贵族颤抖着回望大陆的方向,看见的却是一道又一道通天彻地的白色光柱——

——那同造成了这一切的恶魔世界相通联的空间通道。

在悲呼声中,贵族携妻儿从峭壁一跃而下,用决绝的死亡提前结束了未来无尽的煎熬。

即使社会管理及防灾工作已经做得比其他国家都要完备,联合王国也在天地异变之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忙于救灾的他们简直无暇他顾,然而以北方帝国为代表的免于海啸侵袭的内陆国家表现出来的却是完全的混乱。因为从教宗之国到北方帝国的很大一部分地区,由于主要是信仰方面的原因,非常抗拒来自西方那个异教帝国所传来的种种警报:在很多人看来,承认对方任何形式的正确都是在否定这个世界的根基,因而当灾难真正来临时,他们发疯了。

脸色苍白的高个女子慢慢地走出幽暗的房间,手扶廊柱,目光越过城中升起的火焰与浓烟,看向远方那条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白色光柱,在天空之城长久生活的经验让她一眼便能估算其距离及体积。

依另一个世界的魔族的力量及方位而定,他们在中洲世界打开的通道并不是一样的大小,位于帝都附近的这一个降临点应当算是大的——如果这条横截面有一个村庄大小的通道还不算大的话,那就难以想象中洲是否如工业联盟所说,只要人类齐心协力,就有胜利的希望。

光柱边有隐隐的闪光,那是帝国的法师在对其进行无益的攻击。她的爱人也在那里。

听着庄园外隐约传来的哭喊,索拉利斯低下头,握住了胸前的项链。它从她的指缝里透出光来。

她至少要活到那个时候。

人类团结起来,为同一个信念而战斗的时候——无论那个信念是什么,由谁提出。

中洲世界震荡,即便在相对而言最为稳定的工业联盟,几大主要城市也受到了天地异变的冲击,虽然绝大多数人员已疏散到开阔地带,各生产单位都暂停运作,但一些关键部门仍有值守基干紧盯着仪表和机房,遍布诸行政区包括最新加入的纳加尔自治区中的监察站中,在满室红光和在指数剧烈变动引发的滴滴警报中,在无线电的噪音背景中,只有一些擦撞伤的工作人员一边记录剧烈波动的仪器数据,一边通过电话向上报告汇总。

各种数据和报告通过直接的有线通讯网和间接的通传不断集中到工业城的信息处理中心,设在信息中心外的数十道防护法阵升起层层光栅,抵抗住了灵压及电磁环境的剧烈波动,在最关键的时空膜被“打开”或者说“钻透”的那一瞬间,由经术师之手转移到这个世界来的诸多元器件构成的灵敏仪表记录下了诸多本底数据的变化,与其同时,其余仪表不是瞬间就过载烧毁,就是表面完好,其数据可靠性却已完全不值得信任。

虽然原白骨之爪方位升起的光柱清晰可见,但地震对工业城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伤,法术护壁的微光在穹顶上闪烁,来自多个监测站的报告不断接入已成为应急处置中心的大礼堂,形成计算机屏幕上不断变动的数字和图表,即时环境变动和应对灾害的指令也依次通过地上黑色溪流一般的线路发往各地。

但上百人正在忙碌的指挥中心只占这处礼堂的一个角落,余下的宽广空间里,除了留给各种设备和安全保卫的必要位置,分布三个方向的近两千个位置已为或是神情呆滞,或是恐慌难安,或是抱头痛哭的诸多国家代表占据,即使他们正身处几乎是世上最为安全的场所,但当以巨大平面形式展示的天眼图像以最直观的方式将中洲世界正在蒙受的灾难呈现在他们面前,没有人能只为自己感到庆幸。这些国家的代表从未如今日一般清晰地认识到,人类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互为扶持,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在这样迫临到中洲世界所有智慧种族的灭亡威胁面前,国与国之间,地区与地区之间,种族与种族之间的恩怨都已变得微不足道。仅仅通道开启就造成了如此广泛而惨重的灾难,彼方世界正式入侵又会如何?

毫无疑问,这场危机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统治者的应对能力,这些国家代表同样非常清楚地看到了工业联盟在这场灾难中的表现,在情绪平复之后,他们将无可选择地成为工业联盟最坚定的盟友,以最大的诚意配合联盟的系列战争准备。

工业联盟也将迎接其自成立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轻柔的脚步从背后传来,云深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是是墨拉维亚在靠近。他是什么时候从数十公里外的监测站回来的虽然不大清楚,但这个时候也不重要了。

“等了好久,这个时候终于来了。”他说,“这个世界的灵压在提高,你感觉到了吗?”

“我看到了。”云深说。

“这一次死的人蛮多的。”墨拉维亚又说。

云深轻声说:“伤亡很大。”

“以后还会更多,习惯了就好。”墨拉维亚说。

云深默然,这句话真是让人不太好接。

一人一龙站在一起,又看了天眼系统传回的图像一会儿,他们看的是工业联盟的画面,虽然天眼系统的视角并不完全,但仍能看出周边地区的状况正在有序恢复,墨拉维亚说:“中洲人族的运气不错。”

“因为你和你的联盟存在,他们确实有胜利的希望。就算那一边的人族下来了,他们的力量也是不足够的,你们完全可以跟他们打一场。”他说,“不必去指望那座浮空城的退路。”

“毕竟所谓退路,就是无法可想时才能走的路。”云深说,“我们要尽力保证不必考虑到那一步。”

墨拉维亚偏过头去看他。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余年,但这名人类的面貌没有什么改变——或者说,已经有了一些改变,但他身边的人并不容易分辨,只有在龙的注视下,这具身体的异样之处才显得有些突出。

在墨拉维亚眼中,云深是一个“完美”的人类。

是的,作为工业联盟的最高领导者,他的力量完全是人类的,如果没有那种能够从另一个世界“转移”或者说在这个世界“凭空”创造事物的能力,他那堪称孱弱的体质一定会让他在降临这个世界的初时过得相当艰难,但这无损于他的“完美”。

不仅仅是道德和意志远胜于常人那种“完美”,而是构成他身体的物质本就不是常理上的血肉。墨拉维亚苏同他初次相遇时便已了解了这一点,但那个时候,这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改革者仍有许多的人性特征,在孱弱而可信赖的外表下也会有恐惧、不安、挫折和欢欣之类的情绪波荡,那么,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类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呢?

这个过程是逐渐发生的,他身边的人,包括那些应当对人的异化感知更敏锐的精灵也不认为这种情况有何不对,反倒是那些初次见到他的来自“旧世界”的国家代表,他们的即时反应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那些集中了人类最强烈欲望的王公贵族,还包括一些宗教领袖,都毫无疑义地接受了这名黑发黑眼的青年不仅是工业联盟,同时是将成立的人类自卫同盟的领袖。

他们说他有“近神的面容”和“无上的威严”。

这不是压力之下作出的对权力的恭维,虽然对于本人来说只是作了一次计划之中的宣言,因为如果台下众人有所不满,此前的种种铺垫也足够让他们在仪式之前对条约的内容让步妥协,然而情况出人意料地顺利,诸多原因之中,确实有一条是工业联盟的最高领导者给以他们的精神征服。

维尔斯将相关报告半冷处理了,但墨拉维亚知道云深必然看过。不会有人比本人更清楚自己在生理和心理上发生的转变,因为他不是那些普通的会为权力忘形的统治者,而是“术师”——这样一个魔咒般的身份。作为一头情感在必要时可以比较丰富的龙,墨拉维亚甚至有理由怀疑范天澜并没有察觉到他最重视的对象正在向着一个不太妙的方向转变。虽然那个孩子确实极其地聪明,成长也很快,但他有一个自己并未察觉的致命缺点。

他太年轻了,满足于自己唯一所爱也唯一地爱着自己,却未必知道这背后所意味的残酷。

“虽然这对工业联盟的发展和即将开始的战争有利,因为一个英明冷静,几乎不会犯错的领袖是可遇不可求的。”墨拉维亚说,“但你喜欢这样吗?喜欢‘超脱’人的身份,变成一个‘神’或者一个类似性质的东西吗?”

天眼系统投下的变幻光影笼罩着他们,指挥部的忙碌的声响环绕着他们,云深听到了他的话,却没有回答。

墨拉维亚说:“我想你已经知道一些自己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但我没有见到你有任何改变的意愿。因为这是‘最好的选择’吗?”

“不是。”云深轻声说,“这当然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当然知道自己正在逐渐失去作为个体的性格和情感特征,向某种理性生命的形态转化。

他看着展现在他面前的世界,说:“这只是……只是我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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