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完工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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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灰色的重云波浪般一层层向天边涌去,大风猛烈地摇撼着道旁树，风声在田野上回荡,谢东平打开车门走下来,看了一眼凹进去的车头，掏出手机打通了一个电话。
“喂……老板？”穿着黑色紧身套装，黑发高挽在脑后的女子踩着细高跟走进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出了车祸？您有没有受伤？我现在就派车过去,再给您联系一下医生……什么？”她姣好的眉毛一下子竖了起来，“他们居然敢？！……您没事就好,后续请交给我们处置，这件事不会这么结束的……这都是我们的失职，万幸您没有出事，嗯，好的，是，我知道了……总之您没有大事就好，他们马上到。”
她放下电话，扫了一眼桌面，拿起一本文件夹，转身向外走去，细白的手指扳住门板，随着哐一声巨响，整座大厅都似乎随之颤抖了一下。
“你们，”她对外面的人说道，秀丽的面孔冷若冰霜，“有活干了。”
谢东平靠在车门旁，风声在耳畔呼啸，面前一条大道空无一人，背后卡宴凹了车头也无损昂贵气质，更远的地方，两辆奥迪一辆四轮朝天，一辆半截栽进稻田里，车门边挂出来半个人，发动机的黑烟在风中四散，这样的背景下，他神情苍白冷酷，活像个装逼男主角，但实际是他刚刚吐过一轮，现在脑震荡的后遗症还在继续。
如果警察比他的下属和律师来得更快，他就可以考虑扣奖金的事了。
他伸手进夹克内袋，没摸出烟，反倒是摸出了一根棒棒糖。把糖叼进嘴里，他双手撑在车盖上，眯着眼看向远方的海面。
朱锋被祝丽真拉上车的时候还有点不情愿，他摸着脸上的瘀伤，很不高兴地哼哼着。
祝丽真从小包里拿出一瓶云南白药喷雾，把他的脸扶过来，一边喷一边安抚道：“我也心疼你呀小乖乖，幸好老板的保镖来得快，那女人下手可真够狠的。”
“老板不也一样狠？”朱锋哼唧着发动汽车。
“哎呀他不是说有补贴吗？现在挣钱哪儿有不辛苦的？”祝丽真说。
“我又不是你，你还有支票拿。”朱锋说。
“我不是还得上交给老板吗？虽然他是给了我回扣……”祝丽真向往地说，“那位夫人可真够大方的，一出手就给我50万分手费，这样的金主怎么不多来几位呢？”
回头看到朱锋还是不忿，她推了他一把，“这年头这么大方的老板你哪找去啊？吃点亏又不是要你的命，你没看现在老板自己也落不着好吗？这时候正是我们表现的机会！只要我们跟老板站在一条战壕上，等到成为老板心腹的那一天，就不仅仅是有钱啦！”
朱锋不说话了。
祝丽真指挥着他加快跟上已经窜出去的保镖车，朱锋终于憋出了一句：“你说老板是不是……太能作了？”
“只要他够有钱，这就不叫能作，”祝丽真说，“叫做个性。”
个性的谢老板还在风中等待着。
在31岁的年纪，能达到他这种财富规模的人不管在哪儿都是不多的，从25岁以后，他就没怎么关心过自己的具体资产，只要知道它们一直在增长就是了。他能这么有钱的原因有很多，投资天赋在其中占的成分并不太大，但这显然不算什么问题。有钱到这个地步，他自然能够将自己的生活过得很舒服，就算已经不剩什么亲戚，他也不缺什么“朋友”，身边的女人自然也从来没缺过——毕竟他的条件在这么多富二官二红三当中要算很上等的那部分。
但他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
跟那个给他戴过绿帽子的前女友没什么关系，他是很不爽，不过这跟走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了一坨x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差别，把这双破鞋扔了之后她在他心里就没什么痕迹了，她被他收拾得狗急跳墙也也没让他感到有多少意外，就连在刚才的真人碰碰车当中，他的应对也冷静得堪称冷酷。
他已经可以不用去追求财富了，对实业和政治又没什么插手的兴趣，那他的生活里还剩下什么呢？他对美色并不热衷，车不过是代步工具，世界各地的房子都买了不少，现在却一直待在国内，他不赌博，更不吸毒，银行里的数字一直在增加，却连个可以共享的对象都没有——当然不是找不到，而是他自己不想要。
所以不管别人看来是有多矫情，他就是真觉得没意思。
本来那女人还能让他玩一会的，现在看来也快玩不下去了。谢东平咯嘣一声咬碎了嘴里的戒烟糖，强劲的风带着雨点打在他脸上，脑子感觉稍微好了点，他收回目光，又拿出了手机，刚举到眼前，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手机屏幕反射出一片刺眼的白光，他条件反射地朝上看去，密密麻麻的白色电光蜘蛛网般密布天空，“台风哪儿来那么强的雷电”的想法不过一闪而过，天崩地裂般的雷声就炸了下来。
谢东平听见了金属的共鸣。
“吱——刺——”
尖锐的刹车声接连响起，强大的惯性让朱锋一头往前撞去，安全带勒得他瞬间产生了窒息感，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刚才那片白光仿佛还停留在视野中，耳朵里一片嗡嗡耳鸣，尖锐的不适感刺激着脑干，他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恐怕不只是因为雷响，还有女友的尖叫。
“吓，吓死我了！”女友带着哭腔说。
朱锋抹了一头冷汗，他也被吓得够呛。
“怎么突然间那么大雷啊？”祝丽真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还有那闪电！就直直打在前面！你看前面那坑，简直跟被炸了一样！”
“还好迟了一步……”朱锋喃喃。差那么一点儿，刚才那阵噩梦般的闪电就要打到他们头顶了，看新闻和电视的时候没有多大感觉，亲身经历才意识到自然法则的无情，只要差那么一点儿，他们不要说烤碳，还不定能不能留下全尸呢。连前面两辆车上的退伍兵保镖都被吓住了，正下了车查看前方路况。
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现在是上午十点二十不到，天色已阴暗如暮，闪电在云中穿行。
谢东平转过身，看着后方燃烧起来的道旁树，碎石擦过面颊的伤痕隐隐作痛，刚才至少有七八个雷击落点在他四周，真正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他将视线转向一侧的田野，一辆倒霉催的车子已经不在原地了，收割过后的土地上一道翻滚的印痕，车里的人已经被甩了出来，仰面躺着不知生死，谢东平也不打算过去确认。
风慢慢地停了，天光越来越明亮。
谢东平仰起头，看着正在变成白色的天空，令人感到不祥的光芒从云上透下来，从日光灯一般到令人完全无法直视，谢东平居然还记得拿出墨镜戴上，正是如此，他才能看见那幅常人终其一生也难以得见的景象——遍布天空，几乎凝成实质的电浆像浓厚的汁液一样慢慢低垂而下，这有些像极度高亮的乳状积云，却比那种可解释的自然天象更令人头皮发麻，即使是谢东平也忍不住加快了呼吸，如同水滴自然汇聚，这些脱离常识的恐怖能量正在连成更巨大的液滴。
谢东平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是什么玩意了，忍着晕眩和恶心，他快速将身上所有的金属物品，手表，手机，皮带扣，连夹克外套也甩了出去，大步从车旁跑开，整个人扑到平整的路面上，至于这段时间里会不会有车经过……那看谁死得快吧。
在他扑到地面的那一刻，天上的电浆池像是终于承受不住，第一波电浆滴坠向了地面，然后是第二，第三，第四，第五……毁灭之光充斥天地。
朱锋和祝丽真一齐抱头趴在了方向盘上。
简直像1吨炸弹轰在头顶，许多人在短时内出现了失聪，只能感觉到脚下的颤动，待在房子里的人们的体验则更恐怖一些，心脏强壮一些的人回过神来时，惊恐地发现了门窗上的玻璃裂缝。在刚才1秒半不到的时间里，空气传播的分贝最高值超过180分贝，这座沿海城市中，有31人因为这次雷暴心脏病发，30%的民居玻璃出现损坏，许多人听力受到影响，无数人在时候呕吐不已。这是一次极其罕见的，发生在人口稠密地区的声波灾害，与之造成的影响相比，更早一步发生的电闪反而没有产生多少危害。
实际上，雷暴不过是在这段极短的时间内违背物理常识出现的极高密度能量的极微溢出，空间点被击穿的过程超出了这个星球文明的所有观测能力，能量通道极其集中，穿梭者的收尾技巧也极其成熟，因此物质宇宙本身的弹性很快就“扯平”了这次细小的波动，余波几可不计。
不过，仍然有位于能通道附近的生命生命观察到了这次过程，即使他本身并无意识，能够观测的也只有初期预兆。
但是他活了下来。
祝丽真尖叫着哭泣：“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呜呜！”
朱锋脸色苍白，眼神飘忽，在他们的车头前方，趴倒在地的保镖们逐一爬了起来，正在仰头看天。不知道是不是人的错觉，天空似乎比雷暴之前显得明亮了一些。他们对视了一眼，低声交谈几句，重新上车发动了车子，拿人钱财，哪怕天上下刀子也得去，何况……这世上该被雷劈死的多了去了，也未必轮得到他们……和他们的老板啊。
朱锋也跟着发动了汽车。祝丽真泪眼婆娑地发了一会怔，忽然问道：“这不是回家的路啊？”
“我想先过去看看。”朱锋低声说。
“还去什么呀？待会被雷劈死了怎么办？”祝丽真哽咽着说，“我好怕……”
“有什么好怕的。”朱锋喃喃道，“我们又不是去收尸。”
事实上，他们差点以为自己要收尸了，为首的保镖队长看到那具躺倒在路面的人体时心里咯噔了好大一下，直到跑过去将人扶起来，才发现老板虽然脸色活像个死人，睁着的眼睛却明亮得惊人，在他们一叠声的询问中，老板慢慢抬起手挥了挥，让挡在他前面的人让开。
“你们……看见那个了没有？”他指向天空。
保镖队长抬起头，视线的终点只有风和移动的云层。
“您看见了什么？”他问。
“一道彩虹……”谢东平低声说，接着就闭上了眼睛。
谢东平谢大老板被紧急送到医院检查的结果是一切正常。在保镖，秘书和律师等逼人的目光中，头发花白的医生淡定地扶了扶眼镜。
“小伙子运气已经够好了，都是皮外伤，那个脑震荡嘛，睡几天也差不多了。”
“可是……”
医生抬手看了看手表，“我要去赶下一台手术了。”
看着他的背影，祝丽真愤愤地说：“这是什么态度！我要投诉！他知道我们老板是什么人吗？”
“人家可算是‘御医’……”朱锋说，小心地看了旁边一眼。
面容冷艳的首席秘书抿了抿嘴，纤手一扬，“走。”
然后转身带着保镖团离去了，祝丽真和朱锋这两个外围只有跟上。
谢东平躺在高级病房的病床上，目光凝结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上，对宁娟的汇报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雷暴阻碍的不仅仅是他们，也延缓了警察的脚步，尤其谢东平当初的报警电话轻描淡写，只有一辆巡逻车两个年轻交警来处理这场“事故”，在见到现场之后，他们都有点傻眼了，只有马上紧急求援，而在此之前，谢东平的下属早已把他身上和车上的某些“敏感”物品处置完毕。接下来的事情虽然确实有点儿麻烦——毕竟死了三个人，不过已经不值得谢东平多费心了。
宁娟当然看得出来他的心不在焉，何况谢东平现在也确实需要休息，所以她很快就结束工作，带人退出了病房。
高级病房里几乎闻不到消毒水的气味，床铺柔软舒适，不看吊瓶架和部分仪器的话，跟普通的酒店套房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周围的环境很安静，窗外阳光明媚，树叶的绿影投进来，在地板上轻轻摇曳着。谢东平无心欣赏，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虚空之中。
也许在别人眼中是虚空，但他见到的却是一道绚丽至极的环形彩虹。
即使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谢东平也觉得自己活像个神经病，但就算是像个神经病，他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他的手碰上了环形虹边，产生了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他本该什么感觉都没有……却不像通过皮肤，而是更难以形容的知觉感受到了阻力。
他勾勾手指，将这个直径大约是50公分上下的环形虹拉到了面前。
明亮，致密，7-8公分左右的环径，其中颜色呈现出一种介于灯光和铜版印刷品之间的质感，他用手指“捏”住环边，往两边抻了抻，居然真的将它抻大了。
谢东平摸着下巴，定定看了这玩意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