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风起日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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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家。

听见这两个字，蔡传正脸上浮现出复杂之色，这小小女子的身上，究竟还藏了多少秘密？

“老爷，要不要安排个人去那村里瞧瞧？”

蔡大问了一声，他仍躬着身子笑着脸，话里却透了些打探的意味。

蔡传正却摆摆手，说：“不必了，又不是在我们宁县，何必多事。”

听见他这么说，蔡大便应了“是”，没有再说话，蔡传正随意走了两步，低头便看见了桌上黑棋劣势的残局，心里想着那姑娘真是好巧的心思。

不过是短短的一局棋时间，有端正也有孩子的俏皮，能完美的应对他每一个问题，还能分心布好这样一局棋。

或许那个时候他问她晋献公，她并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不知道自己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回答，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多玲珑心思，也不知道她家里的那位母亲，到底是怎么教的。

那孩子也才十岁而已。

这些年他见过了多少孩子，聪慧的能揣摩的懂礼的细致的还能读书的，各有各的优点，却没有一个人能将这些占全了，直到今天他见到了。

“可惜，是个女孩子。”

蔡传正惋惜地摇了摇头，还是叹出了声。

所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可着关女子什么事呢？就像徐宁的母亲，明明有一身本事，能教出这样的女儿，却仍只能困守山村，越是有能力的女子，越能感受到这世俗的束缚，就会越痛苦。

“可惜了，偏偏是个女孩。”

蔡传正越想，越觉得惋惜，他惋惜徐宁的本事恐怕会因为女儿之身不能施展，更是惋惜徐宁作为一个女孩子即便有满身才华，最后可能还是会落得跟她母亲一样的下场。

“若是老爷真心疼她，为何不让家里收了她呢？”

蔡大听蔡老爷连叹两声，便提议道，他只当是蔡老爷心疼徐宁的那些本事，因为是个女娃而不能为他所用，但女娃不是更简单吗？只要找个小辈将她娶回家中，不管是秘方还是别的什么，可不就被蔡家归为囊中了？

“哈哈，你这老货，净出些馊主意！”

蔡传正听了哈哈一笑，一摆袖子就往正屋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那姑娘心大着呢。”

等他走着屋前时却又停下来，脸上也不笑了，又改口道：“且再看看吧，若是她连这个镇子都走不出，便什么都不是了。”

“正是如此呢。”

蔡大应着话，也笑了。

蔡家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他原本就紧跟着蔡老爷的，此时他见蔡老爷停下了，就快速上前迈了两步，将正屋的门推开，让蔡老爷先迈脚进去，他也继续跟了进去，转身将门关上，防止有惹人厌烦的蚊子跟着飞进来。

东面明月初升，虫儿吱吱地叫得热闹，让人不由想感叹一句，像它们那样短暂的生命，恐怕不知道什么是烦忧吧。

虽然刚才徐宁跟蔡老爷斗智斗勇不少往来，实际不过是一局棋的时间，在这说长不长的时间里，徐二林已经在蔡大那里听到了许多他以前从没听说过的事。

比如，这一间院子的价值，再比如一位良仆的卖身钱和年累年的月钱，还有管理伙计的诀窍，对账的细节，那是一些他从没听过的名词，别说听懂了，就是让他记下他都记不下来。

还有已经让他兴奋了好几天的净盐生意，蔡大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神秘莫测地反问了他一句：“你可知盐铁向来暴利，却没几家能做？”

什么叫没几家能做？光西街卖盐的铺子就有三四家，铁铺倒是只有一家，可这只是一个小镇的一条街上，这也叫没什么人做吗？

徐二林听了内心茫然一片，仿佛他生活的世界与蔡大的并不是同一个一般，这一番谈话他越听越觉得自己无知，心中的问题也不敢再问出来，直到后来蔡大被蔡老爷叫走了，他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蔡大要说没几家能做盐铁生意，更不知道为什么没几家能做。

徐家庄山高地阔，养出少年阳光开朗的性格，他的心里便从来没装过这么多东西，原来这世间还有这么多东西，不仅仅是草丛里的蟋蟀，地里的小麦，以及在山林间奔窜的野兔子。

“宁儿妹妹，”

见那下人告退，徐二林忽然上前，喊了一句后问道：“你能不能帮帮我？”

“怎么了？”

徐宁应付完蔡家的下人，便听到了徐二林这一问，说实话这一天下来她已经累极，但是徐二林以及他一家是她在村子里难有的亲近的人，既然徐二林有事要她帮忙，她自然是要先听听的。

更何况现在徐二林还帮她抱着银钱，一共四串的铜钱，还有一枚十两的银锭子抱在他怀里，但是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只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有些迷惘，但更多的是渴求。

并不是对她的渴求，而是对某种他缺失的，却无比重要的东西的渴求。

果然，他说道：“我想认字，还有，我想会看账本，宁儿妹妹，这些，你能教教我吗？”

少年问她能不能教他，而不是她会不会，这是全心的十分自然的信赖，别处怕是再难寻到。

“当然可以。”

徐宁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又有些好奇地问道：“二兄怎么忽然想起要学这些了？”

见徐宁答应下来，徐二林的心神也放松了一些，可他一放松，就注意到了徐宁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他，此时又起了一些夜风，裹着她的气味往他脸上扑来，两个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

忽然他就红了脸，头转向别处，眼神放到院子里，又悄悄往后退了两步，他才觉得自在些，便回答道：“……刚刚蔡伯与我说了，香山镇这样一座院子，光买卖就要一百多两，还不算交易上交的税费，另住了这样大的院子，便要买几个仆奴下人，这也是不是一笔小的开支，再有就是吃喝穿戴也要费不少钱，光种地我得种上两辈子，还得不娶妻不养小孩，年年好天没灾年才行，我便问蔡伯生意要怎么做，他便说要识字，要能带伙计，还要能看得懂账本，正好你娘书读得多，你也读得多，这些应当都是会的，我就想让你教教我，想来……想来我也没那么笨，麻烦你多花些时间，我总能学会的。”

说着说着，他渐渐低了头，当初他父亲问他知不知道宁姐儿聪慧，他自信满满地点了头，可这会儿他却仿佛看见了和她之间的差距。

都怪那天，风起日迷，她太漂亮，让他没了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