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死于话多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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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开砚台,“煜儿不用太在意纸的厚度,等你写得多了,自然而然就明白先生的意思了。”
功课堆满书架是陈如松夸张的说法,他能理解,小家伙思路清奇,与常人不同,不给个确切的说法不会甘心。
他翻了眼聂煜的功课,大字是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出来的,算数也没出错,就是画作这门课好像没有天赋,他拿起画满黑漆漆线条的纸问聂煜,“煜儿画的什么?”
细长的,弯曲的,霍权问,“柳树吗?”
聂煜咯咯的笑,“不是,是爹爹你啊。”
霍权:“......”那没人看得出来,问题聂凿也不长这样啊。
聂煜拉过纸,手放到线条长,“这是爹爹的头发...”
霍权:“......”还真是形象。
看下面还是画,霍权抽走这张,底下的画跃入视线。
如豌豆狭长半圆形图案,占据了半张纸的位置,正中央有个漆黑的圆点,很黑很黑,黑到墨迹快把纸浸烂的程度,霍权嘴角抽了抽,“这是眼睛。”
“爹爹真聪明,陈先生都没看出来呢!”
霍权:“......”他也很想装作没看出来,“为什么只有一只?”
刚刚的头发可是很多呢。
聂煜低头,表情有点沮丧,“画两只好很久,反正两只眼睛一样的,画一只就行了。”
霍权无言以对,接着往下翻,是张顺着四方形的纸弯弯曲曲画的大圆,霍权嘴角都抽不动了,“这是脑袋?”
“咯咯咯...”聂煜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掩嘴笑起来,“脑袋才没这么大呢,这是爹爹的肚子。”
霍权:“......”
他很能理解陈如松让聂煜写满整面书架的心情,非常理解,底下还有聂煜画的腿,两根直直的线,上线没有封口,聂煜说腿上连着腰,腿下连着脚,不能封,共有七张画,画的都是他。
霍权问,“为什么不画你自己。”他是大人,眼睛肚子占的位置多,画小人的话多轻松。
聂煜把纸叠好,愈发沮丧了,“画得不好看。”
霍权:“......”
画他也没画得多好看啊,帮着把功课收好,霍权让聂轻放到小书房去,搁他眼皮下心累得慌。
不知道是不是看画看多了,梦里梦到有人被五马分尸,惊得他出了身冷汗,天还黑着,床头亮着的蜡烛啪啪燃着火星子,烛光温暖,驱散了他对黑暗的恐惧。
他下地倒了杯茶,上好的龙井,连他父亲都极少喝到。
聂府却多得很。
喝了半杯茶,有人敲门,“大人?”
第16章 016
是冬荣,聂凿坠崖后,老管家担心他又遭毒手,派了两个人守夜,估计是听到动静了,霍权说,“没事。”
再去睡就睡得踏实些了,但耳边突然响起打仗的嘶喊声,铺天盖地的呐喊谩骂,他一个激灵,连人带被摔下了床。
抬头向窗外看去,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嘈杂纷乱的脚步声,似乎还有兵器相撞的声音,他心下害怕,裹起棉被,顺势滚进了床底下。
拿棉被死死挡在脑袋前。
声音持续了片刻,随着冬荣粗犷厚重的嗓音响起,霎时归于平静,霍权听了会儿,扯开被子,露出半个脑袋。
安静,还是安静。
谨慎起见,他仍没动。
直到门吱呀声,穿着黑色靴子,脚腕粗如他大腿的人绕过屏风走了进来,霍权轻唤,“冬荣?”
“大人?”冬荣看了眼床上没人,正疑惑大人哪儿去了,就见床底滚出来个牡丹花锦被,锦被右端有颗圆圆的脑袋,正是他家大人。
冬荣疑惑更甚,眨眨眼,“大人?”
“外边发生何事?”霍权后仰脖子,望向屏风,没有人。
冬荣不了解眼前的状况,上前去扶霍权,说道,“下人们闹事打了起来,大人别担心,奴才收拾过他们了。”
他也就去偏院如厕走开了一小会,那些人就吵吵闹闹的要让大人主持公道,大人公务繁忙,若连这点小事都要亲自出面,还不得累死?
霍权身上裹着棉被,重心不稳,直接坐去床上,问冬荣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不是让李先生教大家读书吗?有人不愿意就打起来了。”
霍权解开棉被,拍着胸口平顺呼吸,还是没太明白冬荣的意思,不愿意打也是打李先生,他们窝里斗算什么意思?
下人打架不是小事,霍权让冬荣好好处理,他是没胆子协调这种事的,只能借冬荣壮胆,“让他们好好学。”
读了书知晓道理就不会整天喊打喊杀的了。
京城不是南境,由不得他们只手遮天,这些人该约束好自己行为,否则哪日惹了祸,背黑锅的又是他!
以防他们明早还来主院打架,冬青来服侍自己穿衣洗漱时,霍权仔细问了遍,听完哭笑不得。
府里侍卫是聂凿从南境带回来的,性格粗野,李先生说话慢条斯理温温吞吞的,他们听得难受,催李先生语速快点,李先生充耳不闻,脾气火爆的他们哪儿受得了这个,当即要来主院求他轰走李先生。
他们在前边走,李先生就拿着书在后边追,边追边念书,他们烦躁地捂住耳朵,李先生就念得更大声,他们仰天咆哮没有宣泄的出口,揪着旁边人就动起手来。
说真的受不了了。
听完冬青所说,霍权更加觉得请李先生是正确的选择,修身养性,就该让李先生磨磨他们的性子,他吩咐冬青,“他们动手归动手,别伤着李先生了。”
那可是花重金请来的!
聂远山送回来的两箱金子,他给了李先生半箱!!
这日,聂府可谓遍地哀嚎,凄声慘厉,府外路过的人无不缩着脖子仓惶跑开,连墙角钻洞的老鼠都被吓得换了洞穴。
人们都对聂府议论纷纷,唯有当事人无动于衷,霍权这两日都在卷宗室翻看卷宗学习怎么写奏折。
卷宗室由两间房屋连通组成,除了当朝御史们弹劾过的官员奏折,还有历朝有名的言官事迹,以及他们办过的大案。
霍权先看历任御史们办过的案子,有始有终的少,大多是鸡毛蒜皮无伤大雅的事,比如吏部郎中路边吐痰弄脏了两岁孩童的衣服,户部某大人嘴瓢说错银两数额,亦或工部修缮衙门的油漆涂抹不均匀。
霍权翻了上百份卷宗,最大的事也就张御史弹劾他父亲收钱放了个囚犯,但这件事没有下文,张御史后来的折子也不曾提到过。
他知道是事实,好像是赵韩两家的官宦子弟不合,韩家人设埋伏把赵家人给打了,赵家人告上公堂要让对方坐牢,他父亲收了韩家人的钱,抹去了证据以致那件事不了了之。
现在想想,张御史被他父亲收买了也不好说。
卷宗室屋顶漏雨,有些卷宗被雨淋湿,受了潮,字迹模糊难辨,霍权耐着性子把每位御史的奏折都翻了一遍,通篇的遣词造句,翻来覆去地重复,这两天看下来他只觉得眼睛累。
于他学习用处不大。
弹劾类的奏折意在达到目的,目的就是让皇上看了折子有所惩罚,其他官员引此为戒。
几年来,成功的例子好像很好。
更多是官员相斗互相攀咬弹劾快分出胜负时御史站队偏向赢的人,比如他父亲那件事,最先弹劾他父亲的是赵家人,那时先皇还在位,不喜父亲办的几桩事发作了几句,自以为窥得圣心的官员纷纷跳出来落井下石,张御史应该就那个时候弹劾父亲的吧。
谁知先皇后来不追究了,张御史也就不提了。
卷宗室里边靠墙的架子上放着前朝言官的奏折,保存得不算好,胜在都是精髓,霍权边看边誊抄,抄完细细琢磨,不得不说,利害得失分析得头头是道,连他这个局外人看了都咬牙切齿,愤懑不平。
哪怕传言里那位鼎鼎大名靠陷害同僚步步高升的言官写的折子都让人心悦诚服,他把认为好的奏折放在一起比较。
他发现,写奏折是门学问。
无论这些弹劾事情的真假,先论述事实,夸大利害,谁看了都无法坐视不理。他把抄写的奏折收好,决定带回府继续琢磨。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转凉后,街上也冷清很多,倒是拐角鬼鬼祟祟偷看他的脑袋更多些,霍权心中警觉,路上不动声色,进府后立刻让冬荣去查。
别是有人暗中打探他行踪找机会刺杀他怎么办?
冬荣脸色沉沉离去,霍权顺势穿过影壁,却见甬道两侧站满了人,黑黝黝的皮肤,阴沉沉的眼,像山里觅食的狼,饥饿难耐,霍权呼吸一滞,身体僵成了石头。
暮色四合,天光渐渐暗淡,黑压压的人群寂静无声,就在霍权以为自己会因呼吸过缓而死时,面色发黑的冬青欣喜若狂地上前喊道,“大人,你总算回来了。”
昨天回府有心急如焚的老管家,今天回府有如狼似虎的小厮侍卫,霍权觉得自己没被杀死也会被自己吓死。
“怎...怎么了。”他哆嗦出声,仍不敢大口呼吸。
“大人,你放过奴才们吧。”冬青身后,齐齐跪了一地,霍权茫然,冬青说,“他们不想读书。”
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恶汉,竟沦落到酸儒书生手里,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哪儿受得了啊,宁肯出门多杀几个人也不愿意在府里听李先生念经。
真他娘的难受。
就为这事?霍权缓缓呼出口浊气,走到冬青身后站定,偷偷看着众人说,“读书是为诸位好。”
“啊...”众人齐齐咆哮,抬手捶地,哑声呐喊,“太难了啊。”
霍权:“......”
院子周围的走廊慢慢亮起灯笼,众人神色渐渐清晰,就在霍权承受不住这份哀嚎时,聂煜从尽头跑来。
“不中用的,人都敢杀,读几本书怕什么?”聂煜穿了身菊花纹的袍子,脸颊红通通的,越过众人,直直走到霍权身侧,视线直直逼视众人,“你杀人对方会还手反抗,你读书书会自己关上不让你读吗?”
“爹爹要对付朝堂那群狡诈之人已够操心的了,你们还给他添乱...”
众人低头。
“还不赶紧退下?”聂煜人虽小,但已有凌厉之势,众人不敢忤逆他,而且细想他的话,好像是这个道理。
聂煜抓住霍权的手,发现是凉的,担忧起来,“爹爹,你是不是着凉了啊,冬青,快请大夫去。”
霍权手凉是给吓的,看众人散去,喊住冬青,“不用去,我没事。”
李先生是花重金请来的,所谓物有所值,可不能由着他们逼宫就把李先生撵走,霍权挺了挺胸膛,沉目道,“用心读书,不听话的人军法伺候!”
聂凿在军营待过,手段狠戾,这些人应该都见识过。
果不其然,听闻这话,所有人都乖顺恭敬起来,“是。”
声音震破天际,霍权身体颤了下,很快被他按耐住,牢牢牵起聂煜,在众人的注视中往里去,聂煜昂起头,神情肃穆,竟是比新皇登基还隆重,霍权不禁好笑,他不禁想,其实只要他不胆怯,应该没人会怀疑自己吧。
今天晚上,注定聂府不平静,推崇武力的汉子们被李先生文邹邹的语调折磨了一天,梦里都在背书,但嘴巴像被针线缝住似的张不开,李先生气急,挥着戒尺要揍他们,他们哪儿受过这种窝囊气,立刻挥起拳头反击。
身体绷了下,睁开眼发现竟是在做梦。
真他娘的憋屈。
很多人都做了类似的梦,以致于往日鼾声如雷的他们怎么都没睡意,他们不懂,为什么大人讨厌读书人却又要他们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