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佬的小娘子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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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璎听到众人呼声,心里更加高兴,笑容明媚如同春日艳阳下绽放的山茶花。
她本是灵机一动,借机行事,想着女儿家清白名声若毁,那便没有入选秀女的可能,因此才言之凿凿地为李屠开脱。
“别吵了,再吵吵,把你们一个个全都抓起来!”
衙役头子一声怒吼,其他的衙役立即拿着刀四处驱赶街边围观看热闹的众人。
人群眨眼间都作鸟兽散,空旷旷的街道上就只剩蓝璎一人站在那里不动。
衙役头子对着她惺惺假笑,高声道:“此案涉及杨总兵大人,非同一般的偷盗小案,人我们肯定是要带走的。蓝大小姐,既愿意出面为李屠作证清白,不如也跟我们往县衙走一趟罢。”
蓝璎稳稳地站着,她知道街上的众人都躲在两边的店铺里,正等着看她如何反应。
事情既做了,便要做好,机会难得嘛。
她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人是你们抓的,带不带走自然也得由着你们,只是你们没有确凿证据便不能轻易定李屠的罪!我愿意为他作证,但我凭什么跟你们走?你们手里是有县太爷签署的文书,还是有朝中刑部颁发的缉拿令?想动我蓝家的人,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
“你们给我听好了,李屠这件案子我蓝璎管定了。我回去便写一封陈情书,作为证实李屠清白无罪的证言呈送给县令大人。”
“还有你们既说这件案子涉及到杨总兵,事关重大,熙州府肯定是要过问的。所以你们回去别忘了告诉县令大人,我的陈情书会同时送一份去熙州给我的姑父——熙州知府姚延年姚大人。”
听得熙州知府姚延年的名号,衙役们全都怔住。
那名衙役头子望了望蓝璎,又回头望了望李大壮,然后又不解地望着蓝璎。
他低声对蓝璎道:“蓝大小姐,据在下所知,您的父亲蓝溥老先生是极爱重名声清誉的人。你为了一个杀猪佬,如此不顾蓝老先生的脸面,值得吗?”
蓝璎笑道:“我们读书人贵在知道一个‘诚’字。你问我值不值得?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去问我爹好了。”
第三十三章 李郎
那衙役头子被蓝璎抢白一场, 登时哑口无言,嚣张气焰也不觉矮了半载。
他心虚不安地抬头,望向街角斜对面的杏花香酒楼。
酒楼二层雅间, 窗户半掩,从里露出一张阴沉的方脸和一双阴鸷的小眼。
此人正是命令衙役们缉捕李大壮的幕后主谋——梅城县县尉祝枝江。
祝枝江阴沉着脸正襟危坐在桌前,脸却对着窗外,密切注视着街上发生的一切事情。桌前的酒肉菜肴丝毫未动,可见他并无心情享用美食美酒。
在他身后立着一名个子瘦高穿紫色绸面长袍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面带恭顺谦卑的淡笑, 俯首贴在县尉大人祝枝江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祝枝江的脸色倏忽大变,匆忙站起身, 面朝窗外,重重摇了摇头。
那衙役头子接到县尉大人的暗示, 再不同蓝璎多说一句话,只闷头命手下的人快速将李大壮带到县狱受审。
蓝璎追上前, 紧紧拽住李大壮的胳膊, 用力摇起来。
她正想逼出几滴眼泪来说几句你侬我侬的话, 不料却发现李大壮脸色霎白,嘴唇紧紧闭着。
可当他发觉她在紧张地望着自己时, 立时又换成轻松无事的样子,朝她温柔一笑。
蓝璎顿时一愣, 很快便明白,自己刚刚是不小心用力过度,扯到他左臂上的伤口了。
她慌忙松开他的手臂,眼神带着一丝疑惑, 不安地望着他, 同时仍旧一步不离地紧跟在他身侧。
那天晚上, 她看到他左臂上的伤,并不严重。
如今已经过去好些日子,怎么他的伤口还没愈合?若这伤口被那些衙役们发现,到时他又该如何解释呢?
蓝璎不安地望着李大壮,李大壮却面色坦然地朝她暖暖笑着,似乎在劝她勿用担忧。
衙役头子握着刀,大声呵斥:“光天化日的,你们两个……两个……人,做什么勾当?还要不要脸了!”
他的声音很洪亮,可是这“两个人”根本不理睬他,仍深深互相对视。
蓝璎温柔地望着李大壮,温声道:“你一定要挺住。”
李大壮压着嗓子道:“多谢。”
蓝璎点了点头,默默退到街边。
亲眼看着那群衙役将身高马大的李大壮一步步带远,蓝璎不由地开始着急,恨自己戏唱得不够好,错过了一次难得的机会。
其实对着他这张既冷漠又生硬无趣的黑脸,要她像戏台上的花旦一样,含情脉脉说出那些让人心里直发麻的轻佻戏词,实在太难了嘛。
“李郎,你千万多多保重,奴家等着你平安——归来~~~~~”
一句抑扬顿挫的呼唤声突然划过街道静寂的天空,远远听起来倒有一番戏台上黄梅调的韵味,蓦然听到的人无不心中酥麻。
衙役们瞪大了眼,身子立时挺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各自惶然。
李大壮脚步一滞,身形僵立,仿佛从天降下一块大石,让他不得不接,却又沉重无力。
他心内更是翻江倒海,似有一面大鼓在“咚咚咚锵咚锵”一阵阵乱敲,气氛隆重而浓烈、他根本不知道台上到底在唱什么戏。
李大壮跟着那群衙役徐徐回首,只见街道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空中余音仍袅袅,谁料那乱唱戏的人早就甩腿跑得没影没踪。
不是说好“等着他平安归来”么?
原来还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正在姐妹家吃酒胡吹的纤云听说李大壮被衙役抓走,一时惊慌,什么也不顾上,火急火燎往家赶。
进了家门,纤云一眼就望见蓝璎正端坐在东厢房长长的榉木书案前,案上放着几张信笺,她握着笔神情专注在书写。
纤云已听人详细叙说街上发生之事,自然知道蓝璎此时在做什么。
她轻步走进东厢房,蓝璎听到声音,抬头莞尔笑望着她。
纤云也算识得一些字,一边瞥视书案上已经写好的两张信笺,一边犹犹疑疑问蓝璎。
“璎儿,你这是……你还真打算写一封证词交到县太爷和姚知府大人那里啊?”
蓝璎淡然笑道:“此事并不麻烦,不过费些纸墨而已。我就快写好了,到时候请姑姑和阿娘也都一齐具名。有我们三个人联名递上的证词,想来梅城县县衙的人总该谨慎查案,也不会太过为难李屠。”
纤云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但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
她听了蓝璎的话,心里一番计较,知道唯有如此这般,李大壮才能少受些牢狱刑苦,早日脱困。
但她仍是不忍心,柔声道:“大壮虽是我的侄儿,但他同你并无甚么亲近关系。璎儿你如今出手救他,就不怕把自己的名声全给毁了吗?”
蓝璎放下手中的鼠须笔,起身站到纤云姑姑身边。
她道:“毕竟救人要紧,有一件事还需要姑姑去办,且要快,迟了恐怕惹出事端。”
纤云一听便知此事关系到李大壮生死安危,立即重重点头。
蓝璎俯首弯腰,悄悄交代了纤云几句,纤云风风火火再次出了门。
纤云走后,蓝璎坐在书案前,静心将证言写好,细细审阅一遍,又再誊抄一份,分别署上自己的姓名。
黄昏时分,郑夫人坐着袁府的马车回来,听完蓝璎所说之事,顿时惊震不已。
她面色惶然,担忧道:“我的乖女儿,你心思善良要救那李屠也无不可。只是你行事怎地如此孟浪,说出那些粗鲁话,就不怕让人笑话咱们蓝家规矩不严,说咱做爹娘的教女无方吗?”
见蓝璎紧咬着嘴唇不说话,郑夫人叹了口气。
“卒极之事,仓促间能想出法子救人已经很不错了,本也怪不得你。你写的证言,若是让你爹看到,恐怕他要气得睡不着觉了。不过若是真能救李屠一命,那也值得试上一试。”
蓝璎抬起头,粲然一笑,遂即将书案上一支短毫沾饱墨汁递给她娘。
郑夫人嗔了女儿一眼,拿起笔在两封证言上各签署好自己的姓名。
她写完,放下笔,眼眸含笑。
“我还真希望你爹爹能看到这封证言呢,若是让他知道今日之事,他一定后悔放我们娘俩出来!”
这时纤云也回来了,她抱着长长的布包神神秘秘地进屋,将那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蓝璎面前。
“找到了,这小子把东西藏在桌子底下,根本不在床铺下面,害我一通好找。不过我纤云是谁?还能有我翻不到的地方!幸好还是找到了。”纤云压着声音,兴奋道。
蓝璎隔着布包轻轻一抚,笑着对纤云点了点头。
郑夫人好奇地问布包里是什么东西,蓝璎只哄她说是李大壮家传的鸠杖,极其贵重,所以要提前收好,怕明日被县府那些衙役搜屋子时顺走。
郑夫人直夸蓝璎细心,根本没察觉背后的纤云正朝着蓝璎挤眉弄眼。
纤云见那两封证言上,郑夫人和蓝璎都已经签署好名字,心中很是感动,忙也挥笔落下自己的名字。
蓝璎等纤云写完,拿起信笺一瞧,却见上面写着“吴思莲”三个字。
郑夫人见她很是疑惑,忙道:“你纤云姑姑本名就叫‘吴思莲’,后来我们一起进袁府,她的名字就被改成‘纤云’二字了。”
纤云有些不好意思,打着哈哈道:“哎呀,这三个字总也不用,写起来手都有些生疏,反正没有写错就行。是吧?没错吧?没错就行啦。”
蓝璎边等着信笺上墨迹干透,边问她娘:“那阿娘的本名就叫这个吗?”
因为方才的两封信笺上,郑夫人落笔就是“郑芫”两字。
郑夫人闻言忽然面带尴尬,抿着嘴唇,偷笑不语。
纤云抢声道:“你娘本来姓郑名元,是那个元年元月的‘元’,因为在家里排行老大嘛。后来进了袁府,某位老先生多事非给她往名字添上几笔,改叫现在这个‘芫’。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你娘自己倒喜欢的很,还称赞那人诗才绝伦,是也不是?”
郑夫人又羞又臊,急得去捂纤云的嘴,可到底还是让纤云全部给吐露出来了。
虽然纤云没直说改阿娘名字的老先生是谁,但这般显而易见之事,蓝璎又怎会听不明白?
郑夫人气恼道:“当着孩子的面呢,你说这些做什么?”
纤云笑道:“璎儿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还得说,那个男人啊,他不光多情改了你的名字,更是多情到出双倍的价钱赎回了你阿娘的卖身契。再后来嘛……”
“吴思莲!”郑夫人沉着脸,低喝一声纤云的本名。
纤云见她似乎真真生了气,立即住了口,俏皮地朝蓝璎吐了吐舌头。
蓝璎也是搬到枣园巷后才知道她娘和纤云姑姑原本都是戏班子里唱戏的伶人,只因后来戏班子解散,她们才又被一齐卖入袁府为婢。
至于她娘怎么认识的她爹爹,又是怎样嫁给她爹爹为续弦,从一名婢女摇身变成梅城县赫赫有名的书香望族蓝家的女主人……
种种这些事,蓝璎作为他们夫妇二人唯一的嫡生女儿,作为蓝家的大小姐,她竟全然不知。
蓝璎也曾想主动去问问阿娘,但又怕勾起她娘那些伤心难堪的过往,因而一直就不提这些事。
重生之后,知道的事情越多,蓝璎就越加想起前世一个又一个的人都同她说过的那句话——“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