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为我点朱砂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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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卿含笑着,婉转向扶欢解释起来:“陛下现下不得闲,还在为臣工递上来的折子生气,生怕现在见了殿下,情绪不好,惹殿下烦心。”
他的声线柔和,一字一句,尽是温柔和意。
扶欢颔首,道:“那我改日再来拜见皇兄,也请皇兄注意身子,莫要置气。”说完抬眼时,见到慕卿正看着自己,视线相碰,却是他先转了目光,留下一段与之前语气一般无二温和的语句。
“既这么,臣送殿下回宫。”
有些时候,他会特别容易含羞,扶欢想笑,还是忍住了。至于让慕卿送她回去,她本想拒绝,太麻烦了,可是揭开心意后,她又很想同他待一起,即使不说话,看着他也是让人开心的。
扶欢低下头,轻声道了一声好,尾音都带了雀跃欣喜的弧度。
不过出了勤政殿,看到外头的景况,扶欢又后悔应允了。来时阴沉沉的天气终于在这时落起了雨,抬头看看,都是乌黑的像掺了墨的云。寒冷的天气,下起雨来更是冷得彻骨,寒气仿佛要借着雨水,往骨头缝里钻一般。
“厂臣便送到这里吧。”扶欢开了口,“下了雨,路上更是湿滑,厂臣一来一往不易。”
慕卿没有答应,他偏过头,对扶欢道:“既然落雨了,臣便更要送殿下回宫。”
他唇角弯了弯,春雪落花一般写意温柔:“臣担忧殿下。”
她向来是说不过慕卿的。
勤政殿的小太监已经殷勤地送来伞,天青色的油纸伞,撑在雨中,上京也成了江南烟雨地。慕卿打伞送扶欢上鸾轿,扶欢宽袖下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如此十指紧扣,也算是一段缠绵了。
雨不算大,只是淅淅沥沥,打在伞面上,听着声音响。
扶欢掀开轿帘,示意慕卿弯下腰。她在年轻掌印的耳边道:“以往我不喜欢雨天,潮湿阴雨,光是瞧着就心情不好。”
她弯起眉,雨中也是一朵簇白棠梨:“但是如今,因为厂臣,我觉得雨天也不算那么糟糕。”
她就这么笑意盈盈地望向他,将全部的心思说与他听,慕卿握着玉骨伞柄的手紧了紧,指间的关节起伏,青白的骨节,比伞柄还白上几分。
“殿下谬赞。”他似乎是极不好意思,垂下了眼,鸦羽般的睫,在眼下落下小小一片阴翳。
“能陪在殿下左右,是臣一生所愿。”
这回不好意思的人换成了扶欢,她抿了抿唇,左右看看,到底还是将轿帘拉下。心在胸膛里头跳得厉害,这人说起话来,怎能如此叫人心动。
轿帘被扶欢匆匆放下,鸾鸟的飞羽还在颤动,几乎可以透过那一层帘子,看到其后人是什么模样。慕卿想到她刚刚说的话,因为厂臣,雨天也变得不那么糟糕。
她那么好,那么乖。
他想将她放到金丝笼里。
到了毓秀宫,雨便稍微小了些,但仍是细细密密的,像在天地间织了一张大网一般。有随堂的小太监来回禀慕卿,说是永宁宫那头出了事。
扶欢本想留慕卿坐坐,听到小太监禀告,转而对慕卿道:“厂臣有事,我便不留了,雨多路滑,还请厂臣小心。”
慕卿淡淡地看了这小太监一眼,他的眼神没有温度,如此凉薄地落在小太监,叫这小太监生生地吓出冷汗来。好在帝姬说话了。
扶欢想了想,还是为梁丹朱多说了一句话。
“皇嫂——丹朱她孤身一人在紫禁城,上京也没有她的亲眷,且皇兄这次废后,没有确凿的证据,我觉得,是委屈了丹朱了。”
扶欢走上前,扯了扯慕卿的袖子,喁喁细语般同慕卿道:“希望厂臣好歹看顾一下。”
扶欢扯他袖子的力道也是很轻,声音也是轻柔。
慕卿侧过头,天地间的雨幕朦胧,倒衬着他的轮廓也柔和了起来,白玉般剔透。他说:“殿下知晓废后曾做过什么吗?”
扶欢疑惑地望着他,慕卿的这句话,好像梁丹朱真有做过什么事,难道圣旨中所说的谋害皇嗣一事是真,皇帝亦或是东厂有了证据。她的思绪万千,飞快地转着。却是慕卿又伸手,细细地将扶欢的狐裘上沾染的雨滴拂去。
他一笑,依旧是温和的:“但是殿下所求,慕卿定是要办到的。臣会多加照料废——”他停了下,温柔地换了个词。
“梁丹朱。”
第61章 我会把你弄死,信不信?……
因着下雨, 天迅速地暗沉了下来,铅云一块一块地,堆积在天上, 像是提早挂上了夜幕一般。路上,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将永宁宫的事说了出来。说是先头的皇后娘娘, 在永宁宫里拿住了个贼,要将那个贼发落到宫外去。
即便现在圣旨下了, 梁丹朱已是废后,但毕竟她还是梁同知的胞妹,下面的宫人也不敢明言称呼废后, 一概用先头的皇后娘娘来称呼。
小太监道:“那个被先头皇后抓住的贼, 是从毓秀宫出来的。”
毓秀宫的宫人, 都是慕卿为扶欢挑选的, 从司礼监司房拨过去的, 也难怪听说这事,下头的人就来禀告。慕卿整了整朱红描金的琵琶袖,从轿里下去。他是司礼监掌印, 皇帝信重, 出入宫廷皆可坐轿,只是在扶欢面前,他更愿意在她身侧, 徒步而行。
下着雨,永宁宫更显冷清, 皇帝下令废后,却又没让梁丹朱离开紫禁城,这让下面的宫人有了心思,皇帝废后之后, 会不会重新起复。因此,梁丹朱的一应用度,竟然也没被过多克扣。
慕卿走进永宁宫,同外头一样,永宁宫内里也同样冷清。梁丹朱坐在上首,慕卿见这位皇后次数不多,每次所见都是盛冠华服,皇后威严气度尽显。这次相见,皇后的穿着却是平常了,一件丁香色的妆锻,下身的月华裙也并不繁复,仅有六幅。
梁丹朱在上首,慢慢饮茶,慕卿过来也不抬眼也不起身,平静地好似从未废后一般。慕卿却是对皇后行了一礼:“下面奴才不长进,惹了娘娘动怒,臣这便将这奴才交给慎刑司,背主之奴,打死也算轻的。”
梁丹朱下面跪的是位太监,瞧起来并不眼熟,应是之前清理毓秀宫打发的宫人。太监年纪不大,看起来同扶欢一个年纪,十六七岁,面貌倒是生得眉清目秀,有一段书卷气。他不停地朝梁丹朱和慕卿磕头,额头几乎成了一片血红。
“是奴婢不长眼,见到娘娘的首饰那么多,想到家中还有弟妹吃不上饭,便动了心思,拿了娘娘的首饰。奴婢该死,请娘娘和掌印恕罪,慎刑司——慎刑司奴婢去了,一家都要饿死了。”
他额头磕得用力,斑斑血迹都留在面前的地砖上。
梁丹朱皱了皱眉,想是被这太监的哭诉闹得烦心,抬起手道:“既这么,打发出宫也就罢了。”
她看了一眼慕卿,又道:“虽说这太监是从司礼监司房中出来,但现在到了永宁宫,便是永宁宫的宫人,我处置一个宫人,没想到竟然要劳动掌印大驾。”
皇后说话的语气很冷,还夹带了些许不满。
慕卿仿佛没听出来,面上依旧温文尔雅:“娘娘处置宫人,本就无可厚非。奈何皇上前头下了圣旨,娘娘的封号被褫夺。”他顿了顿,看到面前的梁丹朱面色微变,笑意越发柔和了起来。
“而这太监又是从臣的司房中出来,臣少不得来问一问。”
“若是娘娘觉得,慎刑司无法解决,便是将他带入东厂审问也未为不可。”
梁丹朱冷笑一声:“有何好审问的,赃物还在他身上的包袱里,就是个猪油蒙心偷窃首饰的贼。”
慕卿丹凤眼一转,曼声道:“既然证据确凿,就更简单了。”
“偷窃宫中财物本是大罪,娘娘心善,想饶你一命,那么”慕卿断然喝道,“押去东厂,将他两只爪子给咱家砍掉,若是侥幸不不死,就扔出宫外,免得脏了宫中的地界。”
慕卿身后,立即便有太监凶神恶煞地过来,将还跪在地上磕头的太监拖走,那一声声的哭嚎,渗得梁丹朱身上都起了细细的冷汗。
他转回身,还是那幅温文带笑的模样,用商量的口吻对梁丹朱道:“娘娘觉得,臣处决得如何?”
梁丹朱从座上站起来,她的手还微微有些颤抖,但依然强自镇定。
“掌印自个儿处置完了,现在倒来问我的意见。”
慕卿含笑看着她,道:“臣为娘娘分忧。”
那太监的哀嚎声离得很远了,慕卿直起身来,在正殿中扫了一眼,永宁宫曾为太后和皇后宫殿,宫室不必说,自然是大方雍容,精致华贵,一应陈设也是顶好的。
宫室的四角宫灯悬着,惶惶的明亮,将慕卿的眉眼照得凛凛却流丽。他依旧是一递一声,说得和缓:“陛下下了旨意,褫夺娘娘封号,将娘娘禁止在永宁宫。臣瞧着,娘娘宫中却还同从前一样,到底没了封号,丢了中宫,不能同之前相比了。”
永宁宫的掌事太监看了看上首脸色变幻不定的梁丹朱,终究还是走到慕卿身后。
“奴婢听掌印的吩咐。”
梁丹朱看着慕卿,定定地,死死地。
“你在做什么?”
他温文尔雅地笑:“臣只是让这宫室,配得上娘娘的身份。”
大宣朝绵延数百年,对于不受宠的主子,宫人是最知道如何磋磨的,一点一丝下来,便能叫人悄无声息的不成人样。慕卿一步一步走到上首,梁丹朱面上失了血色,却仍不肯服输,执着地盯着他,仿佛眼神是利箭,要叫他万箭穿孔。
毕竟是年轻的孩子,阅历谋略比不上在此间侵淫数年的人,她有手段,但还是太稚嫩。
慕卿收起了脸上的笑,居高临下地看着梁丹朱。这时候,他才显露了一点他本来的样貌,冷漠,是常年积雪的山巅,万事万物也并不能将其融化。
“你将算盘打在殿下身上时就应该想到的。”
他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会把你弄死,信不信?”
小太监呈上干净的绢帕,慕卿接过,细致地将十指擦拭完,那方巾帕轻飘飘地落在永宁宫的地上。
随堂太监跟在慕卿身边,谨慎地问道:“大人,那个太监两只手都被砍了下来,还活着。”
“那就把两条腿也砍下来,梁丹朱想要那个太监出宫,连腿都没了,咱家看他如何出宫。”
“若是再想出宫,为他点个天灯,也算是全了他出宫的念头了。”
身前的掌印,这样轻描淡写地说道。
随堂太监低下头应诺,跟着掌印时间久了,听到这样的刑罚,心底难免还是会颤两下。何谓点天灯,将人放到油缸中浸泡,然后拴在木杆上,从底往下点燃,便是点天灯了。这刑罚由古至今,还变出了不少花样,东厂中还有将人整张皮剥下,做成灯笼上天,也叫点天灯。
“废后那边,让她慢慢熬着,熬到油尽灯枯,时日久了,一位废后的生死,也不是那么值得关注。”
“永宁宫那头,我不想听到有任何消息走漏。”
随堂太监连连称是。
那日护国寺,梁丹朱能调来武艺不凡的人,证明她在上京,并不是一无所有。若不是他早有准备,淑妃那一胎,可能真就保不住。梁同知的胞妹,多防着一手,总归是有备无患。
腊八那一日,来得悄无声息。扶欢在毓秀宫养病,病中时日,最不知年岁,没有旁的琐事打扰,只一心一意养病,若不是宫中嬷嬷在前一日说了几句,几乎要将这个节日忘记。
但不论如何,是不能忘记的,太后早已定下了宫宴。扶欢虽是大病初愈,少不得也要在宴席上坐上一会儿,以全太后的面子。太后想要宫里热热闹闹,不受废后的影响,宫里就须得热闹起来。
扶欢也被装扮起来,翟服衣冠,俱不能少。伺候首饰的宫女问道:“殿下今日想戴什么冠子?”
妆奁中的冠子都是华美的,扶欢看向左后位那顶白玉冠,是今岁慕卿送她的生辰礼。那顶冠子着实华美有巧思,和它相比,其余的冠子都显得略微笨拙俗气了些。
虽说大宴上的衣裳首饰,稍一重复便有眼尖的人瞧出来,打量是否家境不善,才会将衣裳首饰重复穿戴。但扶欢是公主,再如何,也不会打量皇室的家境,且今年洪灾战乱,本就是要推行简朴,扶欢未多加思索,便点了那顶白玉冠。
宫宴到了晚间才开始,此前宫中已赐下腊八粥,分往各个宫室和朝中大臣。扶欢自然也得了,是管事亲自送来的,还有一串吉祥话,扶欢被那个管事逗得发笑,赏了许多银稞子给他。
待管事走后,她道:“自福庆走后,好像再未预见如此有趣的人了。”
想起福庆,便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扶欢将毓秀宫小厨房熬制的八宝粥分出一盏,叫宫中的太监带到御马监给福庆。
宫宴快开始时,太监回来复命,却说在御马监未见到福庆。
“听那头的掌事太监说,好似有公干被派出宫办事,有段时间没见到了。”
到底是十二监里仅屈居司礼监之下的处所,事务繁多,扶欢只是遗憾,不知晓福庆能否在今日喝上一碗腊八粥。
后来宫灯齐齐在琼林苑,晴晚扶着扶欢进入宫宴,福庆的下落情形,也只能是如一片清风,了过无痕了。
第62章 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