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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出书版) 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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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阔笑了。

“我和她一起走过一段夜路,分享过同一首歌,在我自己也非常难过非常不快乐的时候。她在家复习备考,我们一起喝过热巧克力……谁告诉你女生一定要三年手拉着手上厕所才算朋友?婚礼是很重要的时刻,她就是因为真心相待,所以不希望身边站着一个塑料姐妹,否则以她现在的事业和风光,随便找个你所谓的‘闺密’不就得了?这把年纪了,同学们都在经营人脉,凌翔茜但凡主动邀请,她会缺伴娘?”

楚天阔说,刚才那段话,要是她也听见了就好了。

“你转述不就行了?”

“不一样,她不是很相信我的话。她觉得我太会说了,可能是自己润色过的。”

“还没有原谅你吗?”

但是又那么喜欢你。

陈见夏也懂得。常常还是会和李燃斗嘴,有时候又提起南京,他始终有心结。

“见夏,你喜欢自己在振华的三年吗?”楚天阔问,“我知道很复杂,不能非黑即白地断言,但非要断言,只能选是否,你会怎么回答?”

“这和你俩怎么再续前缘的有关系吗?”

“有很大关系。你先回答我,我才讲得清楚。”

陈见夏被楚天阔的郑重打动了,八面玲珑的班长仅有几次在自己面前展露过脆弱的真实,他曾经深深地理解她,为绝望得像无头苍蝇的她寻找新加坡项目捡漏的机会,没有评判过半句她的背叛。

“我好好想一想,摆脱一时的情绪,再回答你。”

“好。”

耿耿也在问凌翔茜同样的问题:两个人的爱情故事。

幸好凌翔茜跟她算小半个同行,她无须像面对其他普通客户一样反复解释这些提问并非为了窥探隐私。

“要策划拍片的主题和选材,是吗?”

“对。”

“高中的事还要讲吗?”凌翔茜大大方方地问,“你们都知道吧?我自己也听过流传的版本,有些地方很扯淡,不管对我还是对他,恶意都太大了。但基本事实没错,我和他在一起过,分开了,我保送考试出事了,调查过后撤销了处分,但在家自学直接去参加高考……大方面都跟传的一样,这个你能挖掘出来什么主题呢?我自己觉得很难。”

耿耿也大大方方的:“你自己想讲,我们就拍,凭什么都让别人编派,自己也可以说啊!”

“没兴趣讲。”凌翔茜摇头,“真的不乐意讲。不是因为一出一出的闹剧,是因为……”她打住了。

耿耿的工作室近几年女生个人写真和姐妹出游旅拍占了营业额的近四成,渐渐不再主营婚纱和情侣写真,而她也见够了情侣——有恩爱热恋中的;有相亲后还不相熟就匆匆赶着结婚的;有相恋多年憔悴不堪、会因为一丁点不如意就迅速翻出彼此出轨移情的旧账却依然舍不得分开的;有介意对方心中还有白月光、不甘心被退而求其次却只能如此的……看了太多无奈与谎言,她辨别得出来,凌翔茜没说假话。

“如果可以,我想把自己从初二到高三的时光全跳过去,”凌翔茜说,“想把这段人生抹掉。”

凌翔茜忽然问:是你的话,你会吗?

耿耿想都没想:“学习和考试这辈子也不想再来一遍了,但是在五班真的太开心了,校庆时候我好朋友简单、?、徐延亮他们都会回来,而且要没了高中三年,我怎么认识余淮啊?”

凌翔茜的目光里带了几分羡慕。

耿耿直言:“你就当我俗气吧,我们大部分片子不管是用什么叙事顺序来剪辑,很少把新人初遇、定情的那部分也一起跳掉,你把这段跳了,你和楚天阔不就压根不可能认识了吗?”

凌翔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笑得有几分给人添麻烦了的羞赧。

真的美。耿耿又想替余淮讲一遍那个所有人都觉得不好笑的笑话,幸亏忍住了。

“要是能只记住新生第一次升旗那天就好了。我在人群中看见他。”凌翔茜说,“一见钟情。”

“记住我们一起去假公济私买文具也可以。他在纸上写了我的名字。”

“科技馆也好,他主动抱住了我,我一睁开眼睛,镜子迷宫里,到处都是我们,一个明亮破碎的世界,漫天漫地,都是我们俩。”

耿耿正低头打字记录,说,都很好啊,镜子这个特别好,拍出来一定非常美,我好好找几个机位……

她沉醉时,凌翔茜想起的瞬间却是她考砸了,坐在班主任武文陆办公室里,武老师脸上夹杂着轻蔑、怜悯和不耐烦,那段话她几乎能背得下来:“有同学说你们早恋,楚天阔说是误会,交流学习接触比较多,让同学们想多了。他说对你没有别的想法,至于你对他有没有,毕竟不熟,他不知道。”

被冤作弊都比不上这句话内火焚心。

事后她拿这段话去问楚天阔,他们站在夜里行政区窗台,曾经偷偷牵手的地方。楚天阔说,我以为你一听就明白了,你应该顺着我的话撇清,反过来说几句瞧不上我的话更好,让老师知道你厌恶被别人传跟我扯上关系,干脆摔门走——我以为你会这样接招。

可我没接上,凌翔茜在心里默默地说,我真心真意,以为你是这个窒息的学校里唯一让我可以重新呼吸的人。

她一见钟情,隐忍着,猜测着,在苦涩中咂摸一丝丝他给她的一点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特别,喜欢他冷静持重,喜欢他权衡利弊,包括恰到好处的疏离,都让她更着迷……

最后一不小心情绪崩溃,便“不够有默契,没配合上他的思路”。

她初中学会了小心做人。

被女生夸漂亮时反身就来一句“你这个发夹好好看你哪儿买的快告诉我”,班里林杨受欢迎,她刻意和林杨保持距离。

忽然觉得没意思。学校是小型血腥原野,但谁说过,落单的水牛一定不能单挑鬣狗群?她明明长了锋利的角,居然硬生生自己掰了下来,如此可笑。

她恨楚天阔,更恨她自己。

凌翔茜到底要什么?

耿耿还是没有想出任何新颖的拍摄主题,整个人恍恍惚惚,不禁开始后悔提前收了那么多定金,真是不想干了。她虽然还比较注重保养身材,但精神上已经“幸福肥”了,挤不进凌翔茜和楚天阔弯曲的脑回路。

不想干了,退单吧。

但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回到工作室楼下,碰巧余淮也刚停下车,他去学校找研究生谈话,顺路去她爸爸家取了齐阿姨做的排骨汤。

“正好,你自己带上去吧,我就不停了,这边交警会贴条。”

耿耿接过保温饭盒:“好我趁热喝。”

“别趁热,这饭盒保温效果巨好,小心烫死你。”

她笑了,忽然问:“余淮,如果能给你机会把高中三年的时间全抹掉——或者抹掉一部分,你会选择抹掉哪个部分呢?竞赛考砸了?高考?”

余淮眯着眼睛看她,像看大傻子。

“抹了哪一段也不行啊,抹掉任何一个细节可能都没有今天了,时空穿越改变历史这件事情扯不扯,你要非说是平行宇宙……”

“是我的错,”耿耿说,“我就不应该问你。”

“不抹,”余淮说,“成败是非都是我自己,有什么好逃避的?”

“哥们,你逃了七年啊,”耿耿惊诧,“因为高考没考好你直接放我鸽子了,你哪儿来的脸?!”

余淮脸红了,说,我走了,排骨汤趁热喝。

“不是说烫死人吗?!”耿耿拍打余淮的车窗,“你其实是想把我给抹了吧?!余淮!!!”

2014年,凌翔茜出差去北京参加一场策划会。会场在五星级酒店的商务厅,十几个人,只有两个女生。果然,聊不了几分钟,开起了黄腔,擦边的,“懂的自然懂”那种,不能甩脸子。

暴走边缘的凌翔茜已经没有更多借口了,途中出去接打电话两次,借口上厕所四次,几乎要公开把肾不好写在脑门上。

这时候那个戴骷髅耳钉的酷女生——凌翔茜没能耐一下子记住十几个人的名字——突然站起来说:“我出去抽根儿烟。”

男的抽烟天经地义,以前爱在会议室里吞云吐雾,后来北京上海全面禁烟,大家绅士地用“出去抽根儿烟”做茶歇的理由,抽得过勤也没关系,笑笑说自己烟瘾大就好了,想可信一点,还可以补充,媳妇儿管得严,回家就不能抽了。

女生朝她瞥了一眼,只有一眼,凌翔茜读懂了——这把可以跟。

但她不吸烟,于是反应慢了零点五秒,内心那个“好女孩”的牌坊好死不死在这时候绊了她一脚。女生转身走了。

会议室的玻璃门刚合上,凌翔茜探身抓过一个小铁盒,“她怎么没拿火?”

追出去,正好看见女生从扶梯往一楼下,凌翔茜没有叫住她,直到她穿过旋转门走到酒店室外的廊檐下,才走过去说,你没拿打火机。

女生回头看见,一愣,轻笑道:“我还真不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凌翔茜递过去。

“你好,许会。”女生伸出手,凌翔茜猜她是个T,也友好伸出手,“凌翔茜。”

许会好像想起了什么,大笑起来,但没告诉凌翔茜她笑什么。

“你要不来一根?我朋友帮我带的,七星爆珠,蓝莓的,还挺好抽。”

凌翔茜这次没犹豫,伸手接过来,她照着女生的示范,在过滤嘴那里掐了一下,噼啪一声,捏碎了里面一颗小圆球。

她还在研究该用哪两根手指头夹,女生已经吞云吐雾起来。傍晚外面烟雨迷蒙。凌翔茜一转头,看见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商务车下来,酒店门口人来人往,她的目光再一次穿过人群,一眼望见了楚天阔。

凌翔茜迅速转身,假装没看见他。

过了一会儿,微信响了,她右手夹着烟,左手单手解锁。

是楚天阔:“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对话框里,这条微信的上一条还是系统消息,“您已通过楚天阔的好友申请”。

凌翔茜冷笑,回:“今天。有问题吗?”

不会像高中一样装腔作势小心翼翼了,不会再把高中的路重走一遍,我已经找回了自己,大学活跃耀眼,事业蒸蒸日上,有那么多人爱我追求我理解我,你爱怎么想怎么想,随便你,随便你……

反正今天穿的是烟管裤,她索性并腿蹲了下去,死盯着屏幕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终于,新信息跃出水面。

“没问题。很美。”

凌翔茜记得故事的开头,她在开学式的人海中,一眼望见他,一见钟情;也记得故事的结尾,她作为学生代表当护旗手,他尴尬地夸她,还是这样笑更美。当时凌翔茜觉得自己放下了,扬着头说,当然,我一直都很美。——转头还和蒋川吐槽。

少年时代到底有多少自以为放下了的瞬间?真容易起誓。她再见到他,还是一见钟情,多少人爱她都没有用,她还是喜欢他。

楚天阔一句话快进到了结局,抹掉了三年,她做梦都想抹掉的三年。

这时候凌翔茜听见楚天阔的声音,就在她头顶——“你为什么不点火?”

凌翔茜愣愣地转头,楚天阔就在她斜后方站着,一脸略带捉弄的笑意。

许会在一旁补刀:“我们都看你半天了,真的服了,干抽啊?!”

故事有了新的开始。

凌翔茜对耿耿说,算了,定金你留着吧,我不想拍了。

耿耿惊呆:“你不结了?!”

凌翔茜也急了:“怎么说话呢,我只是说不拍了!我觉得太刻意了,上海本来都办过一场了,我其实也不喜欢振华,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搞什么风光大办?办给谁看啊?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耿耿松了口气:“哦哦,那就好,婚礼好好办——定金本来就不能退,又不是你大方,这是规矩。”

凌翔茜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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