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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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曦瞳跑出凤鸣宫，直接就奔向了秋遇安的寝宫。
只有秋遇安才会带她去天牢，只有秋遇安才能明白她的心情。
秋遇安还穿着回来时的那身衣裳，原本正在跟四大国公之一的许恕处理公文，见到秋曦瞳闯了进来有些惊讶，她可从来不会打扰自己办差，这是怎么了？
秋曦瞳来不及跟许恕见好，抓着秋遇安的衣领就道：“带我去天牢！我要见方家两兄弟，我要…”
说着，她哽咽了一下，然后继续道：“…要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许恕见到秋曦瞳这样，哪还好意思继续呆下去，立时就拜别秋遇安走了出去。
秋曦瞳看着秋遇安，眼泪跟止不住了一样往下落，好像秋遇安是她的主心骨一样，抓到了就有了活路。
看着秋曦瞳爬满了泪水的脸颊，秋遇安一瞬间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跟她对视了一阵，随后叹道：“…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好，我带你去。”接着，秋遇安轻轻为她拂去脸上的泪，匆忙抓起外套就跟她出了门。
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秋曦瞳小跑着跟在后头。
她没注意到从头到尾秋遇安的神色都非常平静，一点惊讶的神色也没有。
天上的雷一个接一个地响过，不一会儿还飘起了小雨。
可是秋曦瞳根本不觉得冷，她眼前只有一片灰暗的世界，一片模糊的世界。
方氏一族上下可是八百余口活生生的人命啊！
那每一个人，都是别人的父亲、母亲、儿女，甚至是知己、好友。
虽然她从未与这些人碰过面，可是此刻却仿佛能想象出他们的音容笑貌。
在马车上，秋曦瞳只一动不动地坐着。
听着车轱辘的声音，和外头下着小雨的声音，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无法去思考。
而等终于到了天牢的时候，秋曦瞳居然有些退缩。
她的手已经摸到了天牢的大门，却好像被烫到了一样，一瞬间又缩了回来。
她站在门外，不安地道：“如今想想，我父皇打杀了人家母亲在先，现在又要将他们全族上下八百余口…灭口……”
说到这，她眼圈又红了，眼前视物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秋遇安站在她身旁，问道：“你还要去看他们吗？”
秋曦瞳在门口踌躇了一阵，随后，像横下了一条心一般道：“今天不见，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他们恼我也好，怨我也罢，我…我终究替父皇受了也就是了……”
天空中一个雷闷闷地响过，天空淅淅沥沥地飘下小雨来。
秋曦瞳随意地拿袖子一遮额头，就往天牢里走去。
秋遇安随后跟上，给狱卒塞了几块碎银子道：“我就跟三公主去送送昔日好友最后一程，绝不让你们为难，很快就出来。”
两个狱卒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低声道：“还请二皇子殿下快去快回，不然出了什么事小的们不好交代。”
方家可是谋逆的大罪，皇帝金口玉言说了谁也不能来探望，但他们同样的不敢得罪二皇子。
秋遇安“嗯”了一声，跟着秋曦瞳一道进去了。
能被关进这个天字一号牢房的犯人，都是非富即贵，通常亲属们都会来各种打点，狱卒们也乐得收钱行方便，这里头的环境相较一般牢房干净整洁不少，犯人们的最后一程都能走得体面些。
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被关在一起的方家兄弟都睁开了眼。
方少贤原本是躺在地上的，此刻奔到了牢边，使劲儿伸着脖子向外头张望着，方少锋则还是盘腿坐在地上。
“大哥，是不是…是不是误会解开了？咱们能出去了？”方少贤充满希望地道。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母亲突然就被杖毙了呢？怎么自己父亲就被扣上了谋反的帽子呢？
后来又真的从家里搜出了许多武器和一件黄色的袍子，算是坐实了方家的狼子野心，可是这些东西方少贤从来都没见过啊，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里被搜出来呢？
方少锋倒是看得明白。
皇上要你三更死，绝不会留你到五更，谋反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呢。
金殿上为方将军说话的同僚全都受到了大小不一的惩罚，梅皇后绝食也是毫无用处，他可不信还有什么希望。
见到门口那边走过来的是秋曦瞳，方少贤愣了一愣，竟有些局促不安，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秋曦瞳的眼睛还是肿的，脸上的泪痕也没干，刚才她一定哭得很伤心吧。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阵，仿佛世界都停滞在了这一段时间。
方少贤只觉得自己浑身僵硬，身子全然不听自己使唤了。
他张了张口，最终说道：“你…何时回来的……？”
他喑哑的声音打破了这比墨还浓厚的沉默，秋曦瞳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回道：“今日刚回来，就听说了这事，我…我…父皇他……”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假设方少贤骂她也好，要打她也罢，她都决定受着便是了，毕竟那是自己的父皇。
可是方少贤偏偏如闲话家常一般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就好像现在不是在天牢里，只是在哪个小庭院里头谈天似的。
方少贤打断了秋曦瞳的踟蹰，又问道：“有好好歇息吗？吃得可好？听说江南菜肴最是精致鲜美，我也颇想尝试一番呢，譬如那颇负盛名的西湖醋鱼……”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个。”秋曦瞳提高音量打断了方少贤。
她的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嗓音也是哑的。
他越是淡定她就越是不安，感觉这像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平静一般。
方少贤一下不吭声了，秋曦瞳的眼睛又模糊了。
良久，方少贤淡淡地开口，苦笑道：“事情已成定局，我还能说什么呢？不管说什么都是徒增你伤心罢了。”
秋曦瞳咬着嘴唇，努力地眨眼让眼泪不要夺眶而出。
可是她的眼泪根本不受她控制，涌出眼眶的时候眼前迷雾一般的模糊也散开了。
方少贤在视线里扭曲了的身影又恢复了清明，视线清晰后她看到了他关切的眼神。
“瞳儿，别哭，我可不想对你最后的印象是你的哭脸。”方少贤朝她伸出手。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任由他伸手拭去了自己的眼泪。
他的手非常冰冷，可是她依然能感受到那股传递过来的温柔。
“如今我才想明白你之前跟大哥说过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早有察觉方家的这一天？”方少贤问道。
秋曦瞳不搭腔，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为什么会说那样一番话。
她此刻是埋怨自己的，既然知道方家的结局，为什么不早点行动呢？为什么不多做一些事呢？
是不是自己多做些什么结局就可以完全不一样了？
想着想着，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她仔细想着过去的一桩桩、一件件，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在哪个节骨眼上再多努力一次，也许就多努力那么一点点，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见她不说话，方少贤自问自答一般地道：“算啦，现在再追究这些有什么意义。总归你是帮过我们的，是我们没听。我没有怨你什么，你是你，你父皇是你父皇，我…没有那么不讲道理。”
他见秋曦瞳的节骨都被握得发白了，便主动为她开脱，希望她不要把所有的事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少贤……”秋曦瞳呢喃道。
方少贤挤出一个笑容道：“在死之前能这样见你一面，我也没什么不满足了。我原本还在想最后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这会儿看来不用想了。”
秋曦瞳看着他明媚的笑容，也跟着勉强扯了扯嘴角道：“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是在徐家后头的林子里，你指点我练武。要是没有你，我哪能进步得这样快呢？还有你偷偷从宫外带酒来跟我一起喝，现在我还能回想起那酒的甘冽清甜。这世间…大概也就只有一个你，跟我一般离经叛道，不守规矩了吧。大约也正是如此，我总能跟你有聊不完的话，也能读懂什么叫酒逢知己千杯少。”
“你能记得这许多事，那就够了。”方少贤道，“希望你成了老太太的那一天，还能想起曾经有个人叫方少贤，你们一起喝过酒，一起谈过天。”
两个人面对面，明明都是尽力在笑的，二人的眼睛看起来却都比平时明亮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