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恻隐之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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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熙长宁二十七年十一月十六
凌靖寒身上有数十道极深的伤痕,还带着数不清的细碎伤口,更何况他回平晋关之前就已连发多日高热,如今昏迷不醒,重曦只能连下数道穴位针,每一针都入肉六分,硬是生生用痛感把他逼醒了。
由于他身份特殊,军中只得再度封锁消息,连带着一同封禁了这间独辟出来的院子。
大约是身体底子好的缘故,天未亮时,凌靖寒竟退了些热度而悠悠转醒,侧过头来发现塌边正趴着一个纤弱的身影,见她睡梦中却还在微微蹙着眉头,不知因何忧心忡忡。
她手中攥着那枚月白色剑穗,轻轻地呼吸声,昭示着她连日里的精疲力竭,他一时恍惚,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替她捋一捋额前的碎发,结果却没想到她睡得竟是那样浅。
见她缓缓抬起头,亦轻柔地眨着眼睛,四目相对的瞬间,只觉一股莫名的清素悄然在心间涌动。
“你......”他竟语塞了,不知该如何开口。
重曦刚刚坐直起身,却没留意掌心一松,那枚月白色穗子当即掉落在了地上,“哎呀!”她惊呼出声,立刻弯下腰去捡,像是个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扑了扑灰尘,摩挲着又攥到了手里。
“怎么,不戴在身上?”他犹豫着问道。
“军中伤患多,我若总带着它,既显眼又不方便。”
凌靖寒慢慢自榻上坐起来,背靠在软垫上,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曦儿......”
突然发觉,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唤她。
“你伤口有三处发了炎症,我估摸着你还要再发几天热。”
她耐心地讲着他的伤情,见床榻边零落散放着一些为他试汗的帕子,她捡起来一股脑地放回铜盆里,也不再说什么别的话,正欲站起身,手臂却被一股不轻的力道拽了回来。
凌靖寒猛蹙了下眉头,方才那一下扯到了右肩的伤口。
“你做什么?”重曦将他按回榻上躺好,轻轻叹着气道:“你到底,是要让我不安心,是吗?”
“我得写封文书,尽快送回朔安。”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皓腕处,还带着些隐隐恳求的语气,“所以,能否劳烦你,帮我备些笔墨。”
明里诱杀金殖大军近十二万,暗地里亦斩断了大辰设于桦州边境的重重谍网,此番大获全胜的结果理应早日上呈陛下,凌靖寒决定,这一封文书以庭鉴司的名义来写会更好些。
重曦无奈,只得俯下身来仔细瞅了瞅他肩上那道伤口,似乎裂开了,所以始终向外渗着血,逐渐染红了一小片的纱布,叹着气说道;“你右肩的伤最严重,如果想快点好的话,就不要下榻动笔。”她顿了顿,低眸却刚好撞上了他的眼神,偏偏她不可能拒绝,便只能让步,“......若实在紧要,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代笔。”
“多谢。”凌靖寒舔了舔嘴唇,有些为难地说道:“但庭鉴司的文书,无法着人代笔。”
重曦愣了愣,还是亲自扶着他下了塌,又出去为他找来笔墨,一番准备功夫做足了之后,她又抱着一件黑色大氅走来轻轻披在他身上,静坐在茶案边上摆弄着茶具,从头至尾没有再说一句话。
庭鉴司公文虽然不如中枢三省六部的那般冗长繁杂,可正因为要直接呈报陛下亲阅,才容不得一词一句的怠慢,多少个日夜,他都是独自坐于案前提笔书写,无人研磨无人添茶,无人为他剪掉将要燃尽的烛芯。
今夜,一切都不同了。
重曦就这样静坐在他身侧,知道要避嫌,所以故意低下头摆弄着自己手里的物件。偶然间,她抬头看到了纸上的字,却忍不住暗自惊讶。
从前不知,也从未有人告诉过她,那样一双持剑有力的手,写出的字竟是如此漂亮。
一个时辰悄然而过,凌靖寒提笔收了尾,抬头才发现天已蒙蒙亮了,忍着右肩上越来越痛的伤口,他侧过头来却心中一惊,他身边的姑娘竟不知何时不见了,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正想着,门口处便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他扶着茶案刚站起来,她便推门进了来,“熬了些汤羹,先吃点垫垫吧,还不到早饭时候呢。”
端过来后一看,他竟觉得卖相还不错,浅笑着问道:“你做的?”
重曦点了点头,把勺子塞进他手里,随后说道:“先趁热吃吧,然后我得重新给你包一下伤口。”刚说完,她侧过头来看着那抹血红色竟然晕开了一大片,不禁微微蹙眉,显然更严重了,又看他有些惨白的脸色,可见他强忍着疼,一忍就是整整一个时辰。
“罢了。”重曦又把勺子从他手里拿过来,端起碗舀了一小勺羹轻轻吹了吹。
凌靖寒见状赶紧制止,欲继续忍着伤痛用这只右臂,“我自己来吧。”
“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还差这点小事?”重曦手里紧攥着勺子,硬是不给他,“这儿是军中,我是没有阶品的军医,你是没有阶品的伤者,所以一切都要听我的。”
见他依旧犹犹豫豫,她只能微微叹气,似是妥协地无奈道:“若你想与我彻底脱开关系,那就让我尽早报完你的恩情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凌靖寒按住她的手腕,脸色愈发苍白,就连说话也有些虚浮无力,却还是想要极力地解释:“我也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偏偏就是这句话有些惹怒了重曦,她微怒着盯着他,强忍着心中怒火,淡淡说道:“在梓山你让我回竹苏养伤时,那些话不是说的很好听吗?‘玉已碎,今后无需再见’说这话的人是你,把玉佩复原还给我,让我戴在身上的人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