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北郡粮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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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山之顶亦灯火通明。
理好事务后出了书房,姜寂初突然被迎面而来的山夜凉风吹了满怀,头渐渐发沉,她便知道这是风寒之兆,想起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便回去加了件披风。
雁山东面石台是历任阁主的练武之地,旁人不得准许不得踏入,可此刻那一片微弱灯火的尽头却响着刀剑声,此人深夜练剑不惧寒暑不辞疲累,可见悟性耐心远胜旁人。
江琉生在初夏时节,如今已过了十六岁。
一套剑法尚未行毕,姜寂初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他,有时候越来越觉得他有他父亲的影子。
初见时,他还是不及她肩膀高的孩子,如今已是霁月清风的一代江湖少年了。
暗夜灯火之下,看他剑招有几处衔接不当,姜寂初便提剑与他过招,感受到他剑招当中的变化,他虽悟性极高,但这套剑法于他而言所达到的远远不该是现在的层次。
至于近来他为何长进极慢,她能够猜出一二。
“这套剑法在于静心与稳固内力,你练不好,是因为你根本没有静下心来。”收起剑,姜寂初将插在不远处树桩上面的被她打掉的剑拔出来扔给江琉,“既然心不在焉,就不该白白浪费如此好的剑法。”
江琉接过剑,插进剑鞘后行礼说道:“江琉日后定会勤加练习。”
谁知紧接着他却突然说:“当初是烙青阁有错在先,阁主肃清江湖风气废了廖冥央的武功,本没有什么不妥,可他偏偏视武功如身家性命,此后竟一病不起,前几日讣告都传来了雁山......他病逝之因几乎无人不知,可烙青阁根基不浅,阁主就不怕他日有人来寻仇吗?”
姜寂初静静地听着他说完所有的话,深知有些话他总要说出来才安心。
她也知道,其实他想问的远不止这些。
取来他放在不远处的帕子,她示意他赶紧将额间的碎汗擦掉,想了想才说道:“廖徵虽小,但总有长成的一天,作为廖冥央的儿子,知道他父亲因我而死,难道,他不能找我报仇吗?”
感知到他眼神有了隐晦的变化,她却并没有管,反而继续道:“你记着,若有朝一日,廖徵前来寻仇,不管剑指山庄还是朝我一人而来,我都不会怪他。”
江琉的个子早已长过了她,此刻他微微低头,接着亮起的灯火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试图自己找到心中疑问的答案,奈何,她的眼睛从来就不是他可以读懂的,二人颇有默契的僵持了片刻,最后江琉收回视线,皱着眉头询问道:“那阁主会如何处置廖徵?”
姜寂初一向不喜相互试探的气氛与言辞,干干脆脆爽阔地说道:“各凭本事,若没有完胜我的把握,就不要轻易对我出剑,我不可能因为怜悯或者愧疚而对他手下留情,同样,我也从不需要任何江湖中人对我手下留情。”
江琉却怔怔地望着远处阁主庭院的方向,那里的一切灯火皆为她而亮。
曾几何时,那书案前的静坐之人还是他父亲顾闻挚。
他从小在祖父顾樾身边受教,若不是随叔父赶回家乡见母亲最后一面,若不是叔父途中感染恶疾去世,若不是他急着赶回弦月山庄找到父亲,也不会在朔安城郊碰到江柒落,更不会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身死于她的剑下。
两年光景随风而逝,他以江琉的身份蛰伏山庄也已几百日夜,他早慧所以自负,以为在江柒落身边示弱乖巧便可以一直跟着她,进而识出她的软肋与缺陷,可两年光景过去了,这个女人于他而言却不再只有杀父仇人这一重身份。
姜寂初看着江琉有些心不在焉,以为是自己方才所言有些偏颇之意,“江琉,你在想什么?”
江琉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再次失态了,于是站起身拱了拱手向后退了两步说道:“我只是,在思索阁主传授的剑法,有些剑招变化灵活巧妙,对手往往极难承接,可见并不是江湖上常见招数。”
“你勤思是好事,但不用那么纠结,古今的剑法有很多,有些也算得上简单易懂,就好比你平日里跟随他们下山所见的江湖剑招,有些若练好了威力也不小,可那些都不能做到将剑招与内力完好契合,人剑合一更是不可能。”
江琉眼前一亮,说道:“我明白了,阁主所授的剑法,虽看起来轻巧,远不如那些招式有威力,而且每每练习皆进展缓慢,但随着持剑人内力的提升,剑招所及深度层级也会逐渐加深。”
姜寂初的眼中此刻显现出的尽是赞许之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从只会简单的拳脚到如今对能够高深剑法逐层剖析,他对于剑法领悟力远胜同龄人许多,她因此而坚信,有朝一日,江湖迟早有这个少年的一席之地。
她继续指点道:“这套剑法的招式虽表面上环环相扣但练熟之后便可随意拆解迎敌,使得过招时不会拘于招式所限,你该知道,有些旁门左道的剑法若刻意练习,迎敌时难免被剑招牵着走,甚至人被剑所控。而这套剑法,若能炼至登峰造极的境界,便是手中有剑似无剑,无剑胜有剑,这便是人剑合一的境界了,胜过那些凶狠的招式千倍万倍,你可懂了?”
江琉从未想过她对自己竟然有如此期许,他已经感知到,她于自己而言更像是一位良师,一位能够带他拨云见雾为他指点迷津的领路人。
况且这两年来,他学到的岂止武功,鸿儒经典,书画棋艺,经商之法,管理之道,她能教的早已倾囊相授,可他,却不知道能用什么来报答她的教导之恩,只得再度行礼道:“谢阁主栽培。”
姜寂初却是早已习惯他对她的日渐疏远,走出两步后,又犹豫着停了下来,嘱咐道:“江琉,你记住,江湖中人最应当守住的是一份情义,这便是我对你最大的期望。”
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沉重的叹气亦随之深深埋进了夜色中。
拾起剑重新练习,他并不知道这个剑法的名字,也不知道这个剑法的渊源。
他只知道,她不会害他。
可他亦不愿看到有朝一日,自己手中的这把冷剑指向她,更不愿意看到她对他的失望,就像她不愿看到他的背弃一样,至于报仇,他只知道自己不会因为她的教导而全然放弃,但也不会因为仇恨而辜负她对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