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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医女洛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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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时,她听师父提过一次,南疆贺兰氏医道乃天下至圣,若说这世间,谁的医术能够得南疆阴夏的一句敬佩,便是此刻的狱中人。可她不是贺兰氏的嫡系内门弟子吗?传闻她早已避世多年,为何会是在阴冷潮湿的牢狱中幽幽度日?她是凌靖寒的母亲,那她也是大熙君王的妃妾,而众所周知七殿下的生母是兰妃,也就是说,那位异族之女兰妃就是南疆贺兰氏嫡女。

如他所言,母亲已被幽禁了十数年,那她究竟犯下了多大的罪孽?

重曦站在狱外仔细想着,如今一切似乎都得到了完美的解释,可她看着他们母子团聚,突然间便忍不住红了眼眶,毕竟,她此生再也不可能与任何亲人团聚了。

凌靖寒抬眸望向重曦,低声说道:“劳你为我母亲诊一诊脉,她的旧疾也有许多年了。”

重曦提着药箱走了进去,跪下身子只轻轻抚上她右手片刻,心中便暗叫不好,随即抬眸便刚好对上了贺兰旋的眼神,两人心照不宣,皆知毒入心髓,药石无医。

“我母亲如何?”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重曦在前辈暗示下,只得缓缓说道:“常年自湿冷处幽居,寒气侵体,不好医治。”

凌靖寒正欲说话便被贺兰旋制止,然而她有话却是问重曦的,抱着尝试的心态问道:“姑娘可曾听闻过夕祭寐央?”

“五十三种药,配成二十一味半成品,半个时辰后另滴入七种提纯液,直至最后的透明成品。”重曦说这话时的语气极为颤抖,因为她深知夕祭寐央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剧毒之物。

贺兰旋闻言却深深打量着重曦,极好奇地问道:“姑娘师从何处?”

“竹苏。”她微微低头以示行礼,“晚辈重曦,拜见贺兰前辈。”

凌靖寒闻言却深受触动,从未想过,她会主动在他母亲面前道出身份。

贺兰旋恍然道:“原来是龙丘墨羽的高徒。”随后她轻抚着重曦的纤纤玉手,与她早已枯瘦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却浑不在意,一心只扑在这位故人之徒的身上,继续认真地说道:“只可惜,你方才所言漏掉了两味药材。”

“请前辈指点。”其实,她从没听说过还有另外两味药材。

“十三滴雪莲花,十四滴无义草。”贺兰旋见她似要致谢,便十分释然道:“好孩子,你不必谢我,我只希望你下次把它们带来给我就好,若没有无义草,倒也无妨。”

重曦知道她早存了求死之心,只图干干净净地了结自己,便只得忍痛应了下来。

贺兰旋再次将凌靖寒叫上前来,低声道:“母亲留给你的信就在子桑晏手里,还是那句话,你只需找到他,心里的疑问便能得到答案。不要怪母亲多此一举,因为那些话,我不想直接说给你听,毕竟......”毕竟,那件事让她至今都在付着代价,罪孽深重始终未消。

凌靖寒沉痛地点着头,他知道那封信能够解释母亲为何被困于地牢多年,能够解释陛下为什么明明恨着她,却始终忌惮她,以致于十多年的幽禁尚且不能够一朝赐死!

贺兰旋很疲累了,却还是强忍着心肺剧痛而说道:“你知道三石桥是什么地方,对吗?”

凌靖寒闻言点了点头,主动应道:“母亲放心,有我在一日,便会护着那里。”

重曦在狱外听着,若她所猜不错,贺兰旋提及的地方应该是贺兰氏在朔安的聚身之处。

贺兰旋捂着胸口咳嗽了一阵,随后看了看那抹立于狱外的素色身影,回过神来轻轻抚着她儿子的手,极有耐心地认真嘱咐道:“身上的伤要记得上药,餐饭要好好吃,不能马虎......”她抬头又瞧了一眼重曦,便仅微微浅笑不再说话了。

凌靖寒深知天色甚晚,重曦还要下山,便向母亲告辞后依照原法将她送了出去。

马车中,她紧紧攥着手炉,犹豫着开口说道:“天下之大,寻人犹如大海捞针,子桑晏前辈若还在行医,我倒是愿意帮你在浮言药阁问一问。”

他浅浅摇了摇头,态度却极为坚定,说道:“你就当,今日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吧。”

深知一切尚未定论,是福是祸都不知道,在此情况,他不允许任何清白之人无辜介入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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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暗淡,重曦推开车窗微微仰头望月华似练,她突然想起了一桩旧事,刚要说话,便看他一语不发地侧靠于车内,双眸紧闭额间似有微汗,下意识地正欲探他脉象,谁知手刚一碰到他手腕便立刻被反手紧紧握住,吓得她惊呼出了声音。

“抱歉。”凌靖寒睁开眼后立刻松开了她,却还是见她手腕处微微泛红了一片,自责方才用力过猛了,“我,我习惯身侧无人,方才唐突了。”初秋时节,他偏头痛的旧疾时常复发,却没想到刚才在马车中会放松警惕,更没想到自己不消半刻便睡着了。

这段时间昼夜都在忙着设立分司,他已经有整整三天没有安眠了。

如今程国黎霁旻三州之地初定,查捕余党之事便尽数落到了庭鉴司身上,加之南川分司刚刚换血不久,运行尚未做到完全脱开朔安主司,如今重重事务叫他分身乏术。

“你脸色很不好。”重曦不用探脉也看出他微恙在身许久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又深知多说无益,思及方才在狱中的母子之情,她试探着劝道:“若你撑不住了,贺兰前辈又能依靠谁呢?”

“多谢。”凌靖寒微微点头,似乎是她的话有种莫名的力量,让他双眸中再次点燃了些许明亮。

“救人医心,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价值了。”重曦说这话时很平静,她将车窗打开望向外面浓雾深重的山林,与数年前的样子一般无二,出了竹苏群山经过宿城,路过严州南端的周温郡,再至文城梓山,一路经杞山而至黎州境内,这条路她就是闭上眼睛也不会走错,因为这曾是她回家的方向。

如今她终于能够来到这儿,云平城却再也回不去了。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却怎么也拦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她咬着嘴唇努力压抑着心里的痛,说道:“那晚若你不曾救我,或许,或许我就不会亲眼见到这段亡国的历史了。”她轻轻拭去眼角泪水,平静地望向他,望他带着悲悯看自己,她苦笑道:“凌靖寒,你不该救我的。”

凌靖寒低眸不语,自他今日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此人好像失了魂魄一样,只有外面的躯壳完好无损,身体内却早已千疮百孔,她表面上越是释怀,内心就越痛苦。

她几度失语默默地擦拭着眼泪,衣袖无意间滑落半寸却被她及时挡住,可他还是瞥见了她手腕处那道深深的割痕,以致于顿时紧紧蹙起了眉头。

原来,她竟曾想自尽殉国。

她身为程国公主毫无疑问是忠诚的,只是她的忠诚就像一叶青枫落在波涛汹涌的海面,要么随之倾覆,要么迎风而起。无论沉落海底,还是终生漂浮,都注定了一世凄苦。

“抱歉,我失态了。”重曦微微扭过头去,逃避般地将车窗合上,连带着山雨也一同被阻隔在外,车驾里顿时陷入了安静。

“十多年前母亲被武司带走后,我也曾痛哭过一场。”凌靖寒本就低沉的声音不知不觉染上了一丝沙哑,双眸愈发幽邃而叹:“世上的每个人都很苦,所有人都自顾不暇,若想好好活着,我们只能先自赎自救。”

语毕,他唤车夫停下,取了把伞便带她到曾经的山中旧地一览。

大雨滂沱,她自山上遥遥望着早已不复存在的云平皇城,短短数月,她的兄长、她的叔父葬身乱城,她的妹妹成为帝王的枕边丝雀;而她的万千子民,先是颠沛流离,后归新主却尽受冷眼欺凌,这到底是谁的罪过?

她浑身颤抖着,跪在地上终于痛哭了起来,双手紧紧攥着衣袖,扯着嗓子的撕心哭声夹杂着落雨在山中显得格外凄憾,就这样过了很久,直到她被凉雨浇灌地透彻淋漓,直到她嗓子沙哑的几度失声,直到她脸颊失了血色尽剩惨白,她看着掌中雨水流逝,恍然间抬起头来,发觉唯有头顶上的一把油纸伞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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