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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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相比,连老迟都显得悠然自在起来。
她前脚刚拎上自己简单的行李回家,踏进诊所,后脚就听老迟正在和叶南生打电话——又是救命恩人又是老同学,很显然,老迟已经把姓叶的列入给她相亲名单中的VIP榜首。
语气那叫一个和蔼可亲。
“嗯嗯、是啊,小叶,多亏你安排得好。那什么VIP病房的,条件什么的都好,叔叔也放心了。本来腿摔了也不方便两头跑,现在——啊,小雪回来了。”
他边打着电话,又单手杵拐站起身来,做口型问迟雪要不要也说两句。
迟雪摇头。
老迟一脸“闺女怎么这么不争气”,但终究也是没说什么。目送她提着行李上楼。
等迟雪都洗了个澡出来。
底下还依稀能听到聊电话的声音。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大男人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叹了口气,她顿时止住了下楼的念头。忽想起明天还有同学聚会,遂又扭头走向卧室,打开衣柜。
原想找件冬天的厚裙子来穿。
一件件试下来,却都不是大了就是过时了,穿上身总哪哪都不对。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去阳台把前两天刚洗了的毛衣同牛仔裤给取下来。
虽已到傍晚,衣服上似还依稀留有阳光晒过后的清香。
她把头埋在毛衣里,长长舒了口气。
其实那天在医院醒来时,都尚未来得及有什么劫后余生的感觉。
但在这一刻,回到家,却才突然觉得生命可贵,活着真好——她沉默良久。又看向对面、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房间。
却忽然愣了一下。
发现厚重的灰色窗帘不知何时换了浅底的蓝色。
而后听到“咔哒”一声。
熟悉的开门声。
和那天她在阳台抽烟被撞破时一模一样。
入目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着阳台门稳稳一推。然后解凛便走出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一个手里抱着衣服,一个手里空无一物——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觉得解凛下一秒马上若有所察、去外套兜里找烟的动作,看起来都是亡羊补牢。
似乎是要给自己找一个出现在阳台的理由。
但她很快又否决了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
只转而有些紧张地抱紧衣服,又向他微微颌首。
本该马上离开才对。
但脚步却始终走不动。
“……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只能挖空脑袋找些话题。
又问他:“好点了吗?还有再渗血吗?有没有去医院……”
解凛衣兜里的烟盒已经被他捏得变形。
但他仍显得无波澜的模样。
只点头,淡淡说已经好很多。
“你呢。”
而后他问她:“我看到新闻了。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本是正常关心的话。
迟雪闻言,却不由一怔。
不知是惊讶于他竟然会撒谎,还是失落于对方平静的语气。
回过神来,亦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选择不戳穿他:“嗯,已经好多了。那个,你是出来……”她做了个吸烟的手势,“出来这个吧?那我不打扰你了。”
唯恐多呆一秒就忍不住委屈。
也害怕自己狼狈的样子招人反感。
她只能抱着衣服落荒而逃。
没有回头,自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如何一瞬之间变化。强装的平静不复存在。直到转身从阳台回到房间,大波浪正伸手抢薯片仔的薯片,冷不丁抬头一看,吓得咋咋呼呼:“头儿,你、这怎么了?”
只见过冰融成水。
原来也会直接升华成水蒸气。
莫名其妙地,她就是觉得,好像头儿身上吊着的那一口气,突然就成了苟延残喘的挣扎了。
好像一个人的背活生生给压弯了一样。
从没见过他那种表情。
而解凛没有回答。
只反手将门推紧。
“继续说。”
甚至又转瞬切换回了方才几分钟前的工作状态。
仿佛突然一声不吭起身去阳台的不是他似的。
她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得不轻咳两声,同样一本正经起来。又将自己手上的掌上电脑翻了一面、正面对向自家老大。
“……就接着我刚刚说的嘛。”
“根据现有的线索,的确可以合理推断,黄玉应该就是二十多年前警方在云南收罗的线人之一,当时她还叫罗小玉。有吸/毒前史——我这边找到了她当年在戒毒所的登记资料。但离开戒毒所之后,她就隐姓埋名换了名字身份,也许也是在什么人的提点下,不远千里到了这边生活。之后没有过任何犯罪记录。我和薯片仔分头在附近打探消息,根据这些居民的说法,她也生活得相当低调。一直安安分分,深居简出的。”
在凛冬计划的三期人员中。
罗小玉,或者黄玉,可以算的上是最神秘的一号线人。
如果不是当年解凛曾经从老解的电话里听到过蛛丝马迹,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后来又从老头子口中得知老解当年的卧底日记交给了一名线人保管。或许还无法将线索整合,察觉到她的存在。
解凛陷入深思。
一旁的大波浪倒是丝毫不受听众影响。
手指轻轻滑动屏幕,仍旧兴致正浓地展示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当年凛冬计划的一期失败,直接导致了三名线人和两名卧底身亡,只有陈之华侥幸逃过一劫,后来还和二期顺利接头。她当时作为陈名义上的情妇,身份应该很敏感,最后竟然成了唯一的幸存者活下来,还让她隐姓埋名抚养孩子。其实是个很不符合常理的事。”
大波浪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不过,如果按头儿你的推断,说她当时已经怀孕……这倒是说得通。无论从人道主义精神考虑,还是从她丈夫的角度,但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那个孩子在哪。是不是周向东。”
“因为年代久远,我只能从戒毒所的记录上大致推测,她大概是在27年前左右离开云南。以十个月的怀孕周期来看,周向东今年26岁,大致差距不大。但是还需要进一步的证据——不过,嘿嘿。”
大波浪尴尬一笑:“本来都找机会接近他了的。结果丫犯了事被抓进派出所,这回儿又好多记者关注这事,实在不好下手。估计得等风波平息之后、再看有没有别的机会了。”
解凛点点头。
又转而看向消失好几天的薯片仔。
少年仍是一刻不停地吃着零食,十足一副没睡醒的懒散模样。
状态却和他说出来的话毫不相符,显得十分稳妥可靠:“头儿,都解决了。”
倒也没说是具体解决什么。
在座的三人都了然于心。
薯片仔说完,又微微一笑:“虽然只是头儿的三分之一,不过,总有一天我大概能赶上你吧。”
“臭小子!”
大波浪当即伸手推他头,“跟谁说话呢?我们头一个打十个的时候你还在读小学。”
解凛却反倒对他的“挑衅”没太大反应。
只略微整合了下这段时间来的信息,颇倦怠地捏了下鼻梁。
“我在梁伯那边,”他说,“也暂时没有找到可疑。但最近附近的‘老鼠’不少,清理起来花了点时间。”
俩小孩立刻都颇理解地点点头。
“不过说真的,头儿。”
大波浪又好奇地凑过来:“那个陈之华都被抓了这么久了,一直以来为了活命不愿意松口,就硬耗着。现在竟然真的说找到他小孩,他就愿意作污点证人?”
“嗯。”
“那你是怎么说服他的啊?我真的一直很好奇诶。还有你是怎么确定三期凛冬计划里有叛徒啊,不是说除了你以外,其他的师兄师姐都……”
“你今天的问题有点太多了。”
话落。
解凛伸手指了指门。
两人平日里为安全起见、都不和他住在同片区域,而是相对分散开。
他如此动作的意思亦很明显:汇报完了,可以走人。
大波浪和薯片仔见状,对视一眼。
毕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自家头儿还是个浑身秘密的狠人。
当下也不好耽搁,各自灰溜溜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拿电脑的拿电脑,拿薯片的拿薯片。便又最后齐齐给头儿鞠个躬,飞快闪人。
而解凛目送他们离开。
没说再见。
——这也是他从第一次参加军事演练之后就留下来的习惯。
当年的老班长曾告诉他,很多时候人不能轻狂,尤其不能作妄语,说了再见,哪里分辨究竟是下次再见还是再也不见?就跟电视剧里演得那样,说“打完仗了回家看爹娘、看老婆”,有哪一次真回来了?
他此后一直记着这件事。
只有半年前那次,他们几个卧底最后一次私下见面,梁哥问他,如果以后不干卧底了要干什么,他说他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做完了大事,就回家乡,做个普通的警察,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娶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当老婆。
一群人听完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