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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起居郎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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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承熙:“叶兄,上车。”

康福闻言一怔。

御驾之上,岂容得了旁人?这是天大的逾矩。

叶汝真倒是没有想到这点,只是单纯想离远一点:“臣……我还在告假。”

“知道。”风承熙微微一笑,中午喝了几盏酒,酒气有几分上脸,他苍白的脸上多了些红润,眼睛里也像是带着点水汽,“我今日出门确有要事,还有个地方需要叶兄带路。”

叶汝真下意识后退,指了指自己的眉毛:“可否改日?我这番形容,着实不便出门。”

风承熙歪了歪头:“你这是在和朕讨价还价?”

“朕”字都出来了,叶汝真还能说什么?

只能乖乖上车。

马车宽大舒适,坐两人也宽敞得很。但叶汝真十分局促,努力想减少自己所占的位置,恨不能把自己贴进墙缝里,再加上低着头,颇有几分可怜。

风承熙忽然道:“康福,把你的眉黛拿来。”

唐福一惊,看了叶汝真一眼,有点犹豫,但还是掏出一只螺钿小盒子。

螺钿小盒子精致小巧,里面分作两格,一格盛面脂,一格盛眉黛,上面还嵌了一块小小的菱花镜。

大央贵人崇尚精雅之美,男子敷粉者不在少数,宫里每逢腊八节,还会赐大臣面脂等物,内侍里面用脂粉的更不在少数。

但叶汝真还是没想到,康福居然会画眉。

康福,御前总管大太监,入宫四十年,侍奉过三代帝王。

他常年静静地侍立在皇帝身后,脸上永远带着几分严肃的神情,法令纹深得如刀刻一般,莫说小内侍,新进的臣子被他看一眼都忍不住心生寒意。

叶汝真努力做出十分平淡的表情,但手不如脸镇定,抖了几抖,眉毛险些画歪了。

风承熙手支在小案上,托着脸,看着她:“叶卿该好好练练手,将来为夫人画眉,才不至于失手。”

叶汝真干笑。

“叶卿,你家中是不是催着给你定亲?”

“呃……有时确实会催上一催。”

“是催得紧吧?”风承熙道,“瞧令尊今日,若朕是个姑娘,他大约要当场把朕定给你。”

叶汝真:“……”

嗯……算是猜对了一半。

叶汝真恭敬地替父亲赔了不是,然后问:“不知陛下想去哪里?”

风承熙带笑的嘴唇吐出三个字:“青云阁。”

叶汝真僵住。

“怎么?叶卿不是青云阁的常客吗?”风承熙道,“都说‘花中魁首,直上青云’,能让叶卿时常留连之处,朕也很想见识一下。”

叶汝成何止是青云阁的常客,青云阁简直就是叶汝成的第二个家,上到阁主,下到扫地婆子,只怕都认得他。

瞒袁子明一个呆瓜容易,瞒一整座乐坊那是做梦!

叶汝真有几分哆嗦:“陛、陛下,您这回又是打算办什么事,要臣打这个幌子?”

第15章 乐坊

青云阁是北里最好的乐坊,欢楼高结,精致灯笼垂下华美的丝绦,随着香风一起飘荡。

“叶郎君啊,你可算还记得回来——”

彩袖与披帛像蝴蝶般飞来,几乎要将叶汝真淹没。

好容易坐定之后,风承熙颇有点嫌弃地拂了拂袖子上的胭脂印子,衣裳是白的,印子是红的,分外明显。

“我曾听闻有官员花费千金也没能见上女伎一面,原来其实都这么不矜持的吗?”

皇帝陛下平生从不知委宛为何物,这番话当着女伎们的面问叶汝真。

女伎们原看他生得好,气度不凡,才特别热情,闻言,一名女伎当即道:“郎君今日若不是同叶郎来的,此时还在楼下喝花茶呢,想见姐妹们,少说也要在第三回 。姐妹们,看来这位郎君性子冷,不喜人近身,咱们莫要讨人家嫌。”

女伎们齐齐起身,坐到叶汝真身边,连袁子明都连带享福,身边多了三四名女伎簇拥环绕。

袁子明虽是跟着叶汝成来过几回,但依旧面嫩,脸红得像是涂了胭脂,“诸位慎言,这位郗兄身份尊贵——”

话没说完,就被一名女伎塞了枚果子到嘴里。

女伎们以往最喜欢逗他玩。

“身份尊贵的人多了去了,在这里却不稀罕,咱们这里呀,只论才情。”女伎坐在叶汝真身边,一面斟酒,一面道,“叶郎什么时候学会攀附权贵了?”

乐坊女伎乃是脂粉生意的一大主顾,叶汝真在蜀中的时候没少同女伎们打交道,此时倒也熟门熟路,并没有不自在。

麻烦的是,她们一口一个“叶郎”,叫得比夫君还亲,而她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

“诸位姐姐……”

她才开了一个头,女伎们齐齐掩嘴笑,“一阵子不见,叶郎的嘴怎么这么甜了?”

叶汝真心道不好。

叶汝成对谁都冷淡得很,哪怕是在父母面前也没个好脸色,但唯独对她这个妹妹十分温和小心,哪怕京城和蜀中相距遥远,叶汝成还是会经常去看望叶汝真。

“身份尊贵的人多了去了,叶某难道都引为朋友?若非志趣相近,才情相得,哪怕他是天王老子来了,叶某也未见得放在眼里。”

叶汝真声音放淡一点,“只是这位郗兄性子冷淡,心直口快,不妥之处,还望诸位姐姐看在我的面上,原宥则个。”

女伎们转嗔为喜,“还说人家冷淡,谁冷淡得过叶郎你呀,好几年了,才得了一声‘姐姐’,我们哪敢不听?”

说着,纷纷坐回了风承熙身边,照常侍奉。

风承熙也终于学到了宫外到底与宫内不同,除了与她们保持一点距离以免再沾上胭脂之外,再也没有口出恶言了。

然后凑近叶汝真一点,低声:“叶兄还有两副面孔呢?平时可不是这个模样。”

身边女伎环绕,这一下离得极近,几乎快要咬上耳朵。

叶汝真只觉得他每一个字的热汽都触到了耳尖上,一片温热。

她强行忽略,低声答道:“都是演戏。女伎们就吃这一套,高冷大才子什么的。”

风承熙点点头:“我也会演戏。”

叶汝真心道:看得出来。

她低声问:“陛下说的要事,什么时候开始办?”

风承熙:“不急,还早。”

叶汝真能不急吗?女伎们一个比一个亲热,一叠声要她给她们写新词,度新曲,有人还抱出琴,让她指点。

好在这些天临叶汝成的字,找的就是叶汝成的诗本子,里面有不少残章闲篇。

叶汝真估且掏出几首应付过去。

琴嘛,点评起来也可以说得玄之又玄。

但当女伎们要她度曲的时候,她是真的不行了。

幸好她早有准备,入席之后就一杯接一杯,像不是要钱地往肚子灌,此时眉眼皆泛着春色,口齿不清:“度……度……度就度……拿……拿来……”

拿着词,唱得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但因为是喝醉嘛,女伎也只是笑着让她喝些醒酒汤。

一只手取过方才女伎记下的新词,端详片刻,然后拈起一支象箸,轻轻敲在琉璃杯上。

“看人间,谁得似,谪仙闲……”

席上众人都向风承熙看去,包括脑袋已经埋在桌上的叶汝真。

女伎们虽是照常服侍,但帝王之气如同有形,风承熙不笑的时候眉眼过于冷冽,像刀口上的薄刃,女伎们只觉得靠近都生寒,不由自主离他远一些。

此时他独占一席,脸上也带了点酒意,襟口微敞,露出一线皎白的里衣领子,牙箸轻响,词曲自唇齿间流泄而出:“……生涯不问,留情多在酒杯间……”

袁子明端着酒杯忘了喝,完没想到皇帝也会度曲,难怪会对叶汝成如此宠幸,原来真的是志趣相投。

女伎们当然更是又惊又喜,纷纷坐直了细听,有人连忙录曲,有人斟酒给他润喉,有擅曲者抱了琵琶,和着风承熙的歌声伴奏。

风承熙就在女伎手里仰首喝下一盏酒,新曲谱罢,伸手取过女伎的琵琶。

“孤向这庙里抬头觑望,问何如西宫南苑,金屋辉光?空则见颤巍巍神幔高张,泥塑的宫娥两两,帛装的阿监双双。”

这是戏文《长生殿》里的唱词,唱的是帝王心曲,他信手拈来,词正腔圆,曲调缠绵,琵琶声声圆润,竟是曲工双全。

叶汝真人趴在桌上,半边衣袖盖着脸,着实惊讶。

她打听出来的传言里,说风承熙年少荒唐,其中一项就是风承熙一整年没有上朝,甚至连自己的寝殿也不回,整日就在太乐署,和那些个梨园弟子厮混。

太后为此要把所有乐工伶人全赶出宫去,风承熙就抱着琵琶跟乐工们一道出了宫门,最后还是被当时的姜家家主拦路请了回来。

这一幕就发生在朱雀门外,官员百姓皆在,亲眼目睹者无数,一度传为奇谈,至今仍是一打听就知道。

叶汝真以为传言多少会有几分夸张,比如一个皇帝怎么可能去当伶人?

没想到竟是真的,就这声腔,这琵琶,没有十来年的浸淫,绝无这份功底。

更绝的是他唱的时候声带悲怆,眼含绝望,恍然便是戏文中那个走投无路的末路君王。

女伎们如获至宝,叶汝真身边顿时空了一大片,全转在了风承熙身边。

风承熙问:“你们喜欢才子,在下可算得上才子吗?”

女伎们纷纷道:“郗郎君之才,可与叶郎君并称双璧。”

风承熙看了一眼趴在桌上醉熏熏的叶汝真,叶汝真立即把自己埋得深一些,假作迷糊地哼唧两声。

然后就听风承熙问道:“那么在下可有资格见一见花魁如月?”

叶汝真:“!!!!!”

青云阁的后院是女伎们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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