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裙子先生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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厘央从孙万峰旁边走过去,目不斜视,跟他擦身而过。
孙万峰这才注意到她,注意到车里的蒋树。
蒋树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他身上,淡漠、冰冷、轻飘飘的,连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孙万峰从未像这么狼狈难堪过,他们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仿佛他是一个罪人,现在正在经受时隔五年的审判。
他挡住脸,窘迫又艰难地走出人群,像个过街老鼠一样,打了辆出租车落荒而逃。
蒋树将烟点燃,轻轻呼出一口烟。
烟雾散去,孙万峰已经不见了踪影。
办公室里乱成一团,因为孙万峰一个人,整个宜城电视台背了黑锅,电话铃声不断地响,同事们忙得焦头烂额,领导在办公室里大发脾气,所有的指责声都朝他们而来。
鞠怡遥看到厘央走进来,连忙跑了过来,“我的个乖乖,孙万峰这次可闯大祸了,咱们官微底下的评论已经不能看了,不得不开了精选。”
厘央放下包,“我刚刚在楼下看到他了。”
“领导把他赶回家了,你是没看到,领导把他骂得灰头土脸的,他连句话都没敢说,不过领导让他回家也是为了他和咱们电视台好,不然等会其他媒体闻讯赶过来,扰得我们也不能清静,到时候谁都别想干活了。”
厘央靠近窗边,低头看了一眼,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但有记者,还有看到新闻后义愤填膺的网友。
鞠怡遥双手合十晃了晃,“可千万保佑朱韫没事,不然孙万峰罪过就大了!我们恐怕未来半个月都得加班。”
对于媒体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公信力,一旦失去公信力,做出的新闻报道便没有价值,这次的事对于宜城电台是不小的冲击,如果处理不好,恐怕会是无可挽回的后果。
鞠怡遥听到有人喊她,连忙跑回去工作了。
厘央走回办公区坐下,什么也没做,她盯着手机,安静地等着朱韫的消息。
办公室里吵吵闹闹,很多人打电话过来询问孙万峰的事,同事们都有些暴躁,办公室里的气氛很低沉。
厘央脑海中一直浮现起那天朱韫崩溃的样子,她握紧手机,在心中默默祈祷朱韫可以挺过来。
直到朱韫被抢救过来的消息传来,她才猛地松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拿起关于朱韫的所有资料,直接往吴部长的办公室走。
她敲门后,抬脚走进去,直接说明了来意。
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由宜城电视台继续进行后续报道,弥补之前的错误,问题是朱韫一家根本不会接受宜城电视台的采访。
而厘央有信心可以做这个采访。
她要给朱韫做一篇独家专访,也是宜城电视台唯一的一篇专访稿。
吴部长正在打电话,听到她的话愣住。
厘央还在实习期,按理来说不可能把单独采访的任务交给她,况且还是在电视台这么艰难的时刻。
但厘央准备充分,还把所有资料摆在吴部长面前。
整个电视台,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朱韫这件事情的始末。
十五分钟后,厘央拿到了代表宜城电视台采访朱韫的资格。
厘央走出办公楼,拨通蒋树的号码,“在哪?”
“你对面的咖啡厅里。”蒋树声音低沉悦耳。
厘央脚步顿了顿,原来他没走。
她微微低头,无声的弯了下唇,“那你愿意陪我继续查下去么?”
蒋树隔着玻璃,望着对面台阶上站着的厘央。
“是我的荣幸,姜记者。”
第27章 过夜
蒋树开车带厘央来到医院。
朱韫刚转危为安, 朱母和朱韫的姐姐朱婉柔守在病房外,眼睛都还红肿着,脸上不见了刚才质问孙万峰时的歇斯底里,只剩下沧桑而疲惫。
厘央走上前, 吸了一口气道:“你们好, 我是宜城电视台的记者姜厘央……”
朱母听到宜城电视台几个字, 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下子瞪大, 她站起来用力推了厘央一下, 嘶声怒吼:“给我滚!你们这些无良媒体再敢来打扰我儿子, 我就跟你们拼命!”
厘央即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在面对朱母怒火的时候还是有些猝不及防,她被推的后退两步, 踉跄了一下,幸好蒋树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蒋树把她挡在身后, 对朱母道:“伯母,请你们相信, 我们没有恶意。”
厘央看着蒋树宽阔的背有一瞬间的晃神,好像一直以来蒋树总是挡在她面前。
这一点从来没变。
朱婉柔拦住朱母,迟疑地看了厘央一眼:“你叫姜厘央?你是不是写过一篇关于韫韫的报道?”
厘央点了点头,“很抱歉之前没能帮到你们。”
朱婉柔身上的敌意少了一点,“你那篇文章说的还算人话, 可你的同事却不干人事, 我们是不会接受宜城电视台的采访的。”
“姜记者跟孙万峰不一样, 你们没有必要因为一个人就打死一竿子的人。”蒋树接着道:“正是因为之前的报道是由宜城电视台发出去的,那么由宜城电视台站出来澄清,效果才会更好,你们难道不想替朱韫澄清那些恶意的揣测吗?”
厘央对着朱母, 郑重地鞠了一躬,“我替宜城电视台向你们真诚道歉。”
她直起身,看着朱母沧桑的眼睛,诚恳道:“我会做一篇如实的报道。”
朱母和朱婉柔打量了厘央一会儿,最后将目光落在蒋树的裙子上,眸色微动,对视一眼,都红了眼眶,终于点了点头。
厘央看到她们的目光,有些明白下车前蒋树为什么突然找了条裙子穿上了。
他们和朱母、朱婉柔来到一个寂静的角落坐下,蒋树临时充当起了摄像师作用,举着摄像机对着她们。
厘央先是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让她们适应了一下采访的节奏,然后才开口询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朱韫喜欢穿女装的?”
通过刚才的问题,朱母和朱婉柔见厘央对朱韫有一定的了解,都放下了戒心,愿意配合,也愿意如实说出朱韫的情况。
朱婉柔捏了捏眉心,疲惫开口:“韫韫从小就喜欢穿女装,享受穿女装的乐趣,我们试图改正过,但是没有用,他非常喜欢我和妈妈的衣服,还有高跟鞋。”
厘央问:“他是异装癖,还是跨性别者?又或是两者都是。”
只有正式而直接的问出问题,才能让观众直面了解朱韫的情况。
朱婉柔顿了顿,“应该是异装癖,我妈当初带韫韫看过心理医生,医生是这么说的。”
朱母在旁边点了点头。
厘央放轻声音问:“你们知道朱韫第一次想要自杀是为什么吗?”
朱母眼睛含泪,擦了擦眼角,“韫韫因为喜欢穿女装,上学一直被排挤,但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穿女装的欲.望,所以越来越不愿意上学,他性子很内向,也不爱说话,后来他开始穿女装直播,装作女生的样子,渐渐找回了自信,性格变得开朗很多,我们本来支持他,也为他感到开心,可是后来……”
朱母说不下去,朱婉柔拍了拍她的肩膀,替她接着说下去,“韫韫做直播的时候一直扮作女生,偶尔会做吃播,他前段时间在烧烤店直播吃东西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调皮的小男孩,小男孩到处跑,撞在桌子上差点被炭烫伤,韫韫急着救他,冲过去的时候把头上戴的假发甩掉了,手背还被烫伤了。”
朱婉柔叹了一口气,“这一幕正好被直播了出去,韫韫的粉丝都知道了他男扮女装的事,那个小男孩看到韫韫的样子吓得哇哇大哭,小男孩的母亲虽然感谢了他,但也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赶紧把小男孩带走了。”
“韫韫的粉丝情绪很激动,从那天起直播间里每天都乌烟瘴气,基本都是骂他的,什么污言秽语都有,韫韫再次变得变得郁郁寡欢起来。”
“其实韫韫直播从来不收礼物和打赏的,他就是太寂寞了,想找人说说话,也希望有人能认同他穿女装的样子。”
朱母低声啜泣,“韫韫自杀那天其实怪我,我看韫韫总不出门,所以劝他多出去走走,然后我就出去买菜了,回来的时候韫韫就已经坐在天台上想要自杀了。”
厘央低声问:“你们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吗?”
朱婉柔抬手捂着脸,“韫韫出去的时候遇到了他直播间里的男粉丝,男粉丝认出了他,出言侮辱,还打了他,他一时想不开,才会想要跳楼。”
厘央又问:“网友很好奇朱韫在天台的那一个小时在想什么。”
厘央问得比较婉转,其实这是引起争议的一个热点,很多人觉得朱韫是故意引人聚集。
朱母解释道:“韫韫那天一直没有跳,是看到楼下有很多邻居小孩,怕吓到他们。”
厘央点点头,“你们那天是怎么将朱韫劝下楼,让他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这也是网友一直好奇的问题。
朱婉柔掩面哭泣,渐渐泣不成声,“因为我告诉韫韫,如果他从那里跳下去,整栋楼的房价都会降下去。”
厘央震惊了两秒,才继续发问:“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一直没有跳?”
朱母嘶声开口:“我丈夫过世的早,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这些年来日子过得很苦,家里很拮据,幸好韫韫和婉柔长大后很孝顺我。”
“这几年我腿脚不好,家里住在顶楼,爬楼很辛苦,婉柔就想凑钱帮我换个住处,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她再添些钱,买个矮点的楼层。”
“如果家里的老房子不值钱了,那么我就买不上新住处了,而且街坊邻居在一起住了这么多年,韫韫向来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当然也不想影响到其他人。”
厘央心中触动,给了朱母和朱婉柔一些缓冲情绪的时间,然后才继续发问:“可以说说朱韫为什么会再次选择自杀吗?”
这个问题基本是直面了宜城电视台这次的错误,如果提及,必然会提到宜城电视台在这次事件里充当的恶劣影响,她没有回避,而是直接正视了这个问题。
朱母痛哭出声:“我已经把家里的电视、网络、手机都关掉了,可还是让韫韫看到了网上对他的质疑和诋毁,那个姓孙的记者一直给他泼脏水!他承受不了那些恶意,才会再次自杀的。”
朱婉柔在旁边跟着哭了起来,喃喃道:“韫韫也不想穿女装的,可是他忍不住,控制不了自己,他真的很想获得认同感,很想交到朋友,如果可以选择,他也想像大家一样普普通通的活着。”
“韫韫如果有什么错,我代他道歉,大家要骂就骂我,都是我教的不好。”朱母抬起猩红含泪的眼睛,对着镜头,哀声恳求,“求大家放过我的孩子吧。”
最朴素的话,往往最令人动容。
画面停在朱母苍老而恳切的面容上。
采访结束。
厘央留下来跟朱母和朱婉柔确认采访稿。
蒋树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想到吸烟区去,他抬脚往前走,路过朱韫的病房,发现朱韫已经醒了,正呆呆地望着屋顶,神色空洞。
蒋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掐了烟推门走进去。
朱韫缓慢转头,首先看到蒋树身上的裙子。
他精神一振,抬头望去,蒋树站在床边看着他,眉眼间带着一丝桀骜,周身气场自信而强大,不像他畏畏缩缩,穿裙子的时候总是低垂着头,手指紧张的揪着裙摆,旁人的目光只要落在他身上,他就会紧张的想要逃跑。
蒋树看了朱韫一会儿,手撑在床边,俯身看着他的眼睛,“你都不能正视自己的喜好,凭什么让大家接受你?”
朱韫眼睛睁大,双手不自觉握紧床单。
蒋树淡淡收回目光,转身离开,“你先接受自己,别人才能接受你。”
厘央收拾好采访的东西,跟朱母告别。
蒋树把东西都接过去,自然而然的拿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