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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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志行本想摆卫亦君一道,却不料反倒给了卫亦君一个表忠心的机会,心中略有不甘,嘴上却丝毫不落下风:“既然卫侍郎没有异议,大皇子身为嫡长子,又是皇上独子,立为太子理所应当。臣叩请皇上立大皇子为太子,以重万年之统。”
若非卫亦君搅和半天,反对立太子的那帮人早就败下阵来,既然卫亦君说他“口误”,那么就没有理由再阻碍立李继为太子了。
仿佛助威一般,支持立李继为太子的人齐齐喊着:“叩请皇上立大皇子为太子,以重万年之统。”响亮而有节奏的声音在大殿内环旋,胜券在握,气势如虹。
卫亦君维持着表忠心时的恭顺模样,即使朱志行说李继是李复书的“嫡长子”、“独子”,也没有反驳。
柳弗愠倒是说了李复书还年轻,不宜过早立太子,以恐日后生变的话,但气势比先前小了许多。
其他的反对派虽然也跟着伏低身子表明他们的态度,却没有再说话。
吴自远和姚厚德仍如老僧入定一般,若不是他们站得稳当,恐怕都要以为他们睡着了。
胜负似乎已经分明,只等李复书一声令下,大皇子李继即能荣升太子。
李复书看着底下泾渭分明的两大阵营,和少数的几个中立派,眼神几经变换,最终趋于平静,喜怒不辨地道:“你们说得都有道理,立太子一事关乎朝廷根本,不可草率决定,此事由宰相群议之后再做决策。”
李复书没有当场定下李继为太子,而是命宰相再议,看似公平公正,不偏不倚,但李复书只有李继一个儿子,他的犹豫本身对李继就极为不利。
有人欢喜有人忧,柳弗愠心中暗暗高兴,姜以忠却是又惊又急,他偷偷看向身旁的朱志行,却见朱志行一派坦然,毫无示意,顿时心中更添疑惑。
傅卫这时候也看了朱志行两眼,然后与李复书道:“昨日皇上罢免了魏相尚书令之职,如今群相无首,会议由谁来秉笔,还请皇上示下。”
秉笔宰相主持会议,总其记录,并更直承旨,为宰相之首。魏可宗在的时候,便是由他秉笔。所以傅卫表面上问的是由谁秉笔,实际上是想知道李复书会让谁接任尚书令。此时李复书指的秉笔之人大概率就会是下一任尚书令。
现任宰相们之中除了朱志行和姚厚德以外,其他人要么年轻资历浅,要么不得李复书信重,所以众人都以为李复书会在朱志行和姚厚德之中选一个接任尚书令。
之前魏可宗大病的时候,是姚厚德代理秉笔,但那是因为当时朱志行被免去了侍中之职,宰相们以姚厚德为尊,所以秉笔之人只能是姚厚德。如今朱志行正值当红,而姚厚德则不温不火,由谁来做秉笔宰相,便犹未可知了。
众人或者盯着李复书,或者眼神在姚厚德和朱志行之间游离,都在心中暗暗揣测李复书究竟属意谁做尚书令。
果然,李复书如他们所想,目光在朱志行和姚厚德之间看了又看,只是结果颇有些出人意料,他道:“暂由朱相和姚相轮流秉笔,一日一轮,如有疑异,你们二人自行商议即可。”
众人都没有想到李复书既没有选择朱志行,也没有选择姚厚德,而是让二人轮流秉笔,如此一来,谁会成为下一任尚书令,又成了众人关注且猜不透的谜题。
一提起魏可宗,卫亦君、柳弗愠、吴自远、彭海四人俱是心中一痛,虽然他们昨天就已经知道李复书罢免了魏可宗,此时听见却还是愤慨不已。他们早就想好今天不但要重议设置节度使之事,还要为魏可宗讨个公道。只不过被立太子的事情给岔了过去,一时没有找到机会,此时既然有人主动提起,他们自然不会错过时机。
不待朱志行和姚厚德领旨,卫亦君立马高声道:“皇上,臣有事启奏。设置节度使之事虽然讨论多时,但相关的权责和监督机制尚不完善,若是盲目实施,恐遗后患无穷。臣恳请皇上收回诏令,重议设置节度使的职权和监管办法等相关事宜。另魏相……”
“好了。”李复书厉声打断卫亦君的话,他知道卫亦君想替魏可宗求情,虽然卫亦君还没有说完。
他昨天把卫亦君等四个人晾了一天,他们便在安仁殿外站了一天,秋日的太阳虽然不如夏日火辣,但顶着日头晒也能烤焦一层皮。李复书本以为他们多少能得到一些教训,却不想卫亦君更加变本加厉,竟然当着众多文武大臣们的面驳回他的旨意。
中书省有封驳诏令的权力,李复书纵然心中再不高兴,也只能耐着性子听着。可卫亦君竟然还妄想替魏可宗求情,他一想到昨日那个老顽固是如何辜负他的一片良苦用心,便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下去,“设置节度使的事情我已经决定了,此事不必再议,也无需再提。”
卫亦君无视李复书的警告,越发心急地道:“皇上,魏相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国家和朝廷……”
李复书道:“魏可宗不遵诏令,忤逆犯上,我昨天已经罢免了他的官职,以后朝中再没有魏相了。”
李复书再一次打断了卫亦君的话,可见他要罢免魏可宗的决心。
卫亦君既为魏可宗痛惜,又为阻止不了李复书设置节度使心焦,疾声大呼:“皇上,您不能这样对待魏相啊。”
柳弗愠眼见卫亦君一个人说服不了李复书,赶忙助声道:“魏相执奏重议乃宰相之职,皇上若是因此罢免魏相,以后还有谁敢在皇上面前说真话?请皇上收回成命,召魏相还朝。”
“请皇上收回成命,召魏相还朝。”紧跟着彭海和吴自远也替魏可宗求情。
许多亲近魏可宗或者反对设置节度使的大臣们见状,也纷纷开口请求李复书召魏可宗还朝,言辞恳恳,人心所向,可见一斑。
然而李复书却对此视而不见,冷心冷肠地道:“谁都不许再替魏可宗求情,否则同罪处置。”
天子之怒,非平常人可以承受,这一声威吓令一众替魏可宗求情的人顿时噤若寒蝉。
可不过一瞬间,当卫亦君再一次高声喊出“请皇上收回成命,召魏相还朝。”周围迅速再度响起替魏可宗求情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勇气这东西会传染,一旦一个人有了勇气,周围的人都会生出勇气。
李复书看着底下一群违逆圣旨的臣子,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
他又不是昏君,不可能真的把所有人都罢了官,最终铁青着脸喊了“退朝”,摔着袖子匆匆离去。
早朝被迫提前结束,官员们心有余悸,渐渐散去。
姜以忠一直跟在朱志行身边,想要说话却又有所顾忌,等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身边没有什么人,才迫不及待地道:“朱相不是说皇上有意立大皇子为太子吗,可我看皇上好像没有这个意思?”
原来姜以忠早就知道朱志行会在早朝的时候提议立太子,而且朱志行还曾经向他透露过李复书有意立李继为太子,所以他今天才会拼命表现,力保李继为太子。要不然以他素来谨慎的性格,就算李继与他们姜家有些渊源,他也不会现在就站队。
李继才只有十岁,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而李复书却还年轻,赵学尔又厉害,没有人知道李继能不能平安地长大,也没有人知道他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以后还会不会有兄弟,有了兄弟之后还能不能讨得李复书的欢心。总之一切变数太大,如若不是听了朱志行的话,姜以忠绝对不会冒险。
可他现在已经冒险了,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他既担心会惹得李复书不喜,又担心得罪了赵学尔,甚至还想到如果李继做不成皇帝,下一任皇帝会不因为他今天替李继请命而对姜家不利。
不同于姜以忠的慌乱,朱志行不慌不忙,颇有些随意地道:“我可没有说过皇上要立大皇子为太子,我说的是皇上昨日问了我一些关于立太子的事情。”
昨天他亲自将审核过的诏令交给李复书确认盖章,李复书看过之后倒没说有什么问题,却突然问他趁早把太子定下来怎么样。他当然觉得不怎么样,李复书现在只有李继一个儿子,要定也是立李继为太子。可如果李继做了太子,那么将来就算朱倩当了皇后,生了儿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话朱志行自然不会当着李复书的面说,作为李复书的心腹宠臣,他只能询问李复书是否心仪李继做太子,是否需要他在早朝的时候提出来。李复书当时没有说话,只拿起玉玺在设置节度使的诏令上盖了章。朱志行心知李复书是默认了,于是便有了今天的事情。
姜以忠瞪着眼睛道:“朱相诓我?”朱志行说李复书问起与立太子相关的事情,而李复书只有李继这一个儿子,他便理所当然的以为李复书想立李继为太子。如果李复书根本没有说过这话,那便是朱志行故意拿话骗他了。
朱志行道:“我诓你做什么?我是第一个提议立大皇子做太子的人,诓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这也是姜以忠谨慎的地方,尽管朱志行暗示他李复书有意立李继为太子,也尽管李继当了太子对姜家有好处,但他还是等到朱志行先开口了之后才帮李继说话。既然朱志行没有撒谎,他就更想不明白了:“如果皇上真的属意大皇子做太子,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宣布立大皇子为太子,何必还要宰相再议?”
朱志行此时也捉摸不透李复书的心思,但到底不全然是一件坏事,或许还能成为一件好事,心中渐渐有了谋划,眼底带出笑意,“立太子总归是件大事,皇上让宰相们再议也无可厚非。”
姜以忠仍然不能安心,但又想不出别的原因,只好就此作罢,“但愿如此。”
另一边,卫亦君、柳弗愠、吴自远、彭海四人脸色极为凝重,他们也正在讨论早朝时发生的事情,不过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柳弗愠道:“皇上不许任何人替魏相求情,看来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拿魏相作筏子,给节度使开路祭旗。皇上设置节度使的决心很大,我想过劝他收回诏令或许很难,却没想到难到这种程度,竟然连魏相也……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彭海义愤填膺地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继续替魏相求情,绝不能任由皇上罢免魏相。魏相一生为国殚精竭力,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皇上真是太狠心了。”
“哎,小声点儿。”其他人见彭海声音越来越大,赶忙阻止他,再看看旁边没人注意到他们,这才放下心来,还是嘱咐彭海道:“知道您是替魏相抱不平,可您也不看看现在在什么地方,说话好歹注意点儿。”
彭海胡子都快翘起来,不服气地道:“说了又怎么样,就是到了皇上面前我也是这么说。”话是这么说,但他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瞥了眼身旁的吴自远,没好气地道:“这儿还有个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儿,说得再小声,也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去了。”
吴自远哭笑不得地道:“您老能不能别每次生皇上的气就迁怒于我?”
彭海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道:“反正无论如何也要保护魏相,否则就更没有人能拦住皇上设置节度使了。”
其他的几个人算是看明白了,在彭海心中魏可宗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设不设置节度使对他来说反而没那么要紧。不过他的话却是有道理的,如果不能挽回魏可宗,他们又如何说服李复书收回诏令,放弃设置节度使呢?
柳弗愠道:“彭尚书说得是,但皇上现在既不肯见我们的面,也不肯听我们说话,怎么个求情法,又如何阻止皇上设置节度使,我们总要有个章法才行。”
卫亦君冷着脸道:“有什么章法,皇上一日不见我们,我们便一日堵在安仁殿门口,皇上一日不听我们说话,我们便在早朝的时候说话,除非皇上真的把我们都罢免了,要不然他早晚得见我们的面,听我们说话。”
柳弗愠道:“如果皇上真的发了狠,为了设置节度使,把我们都罢免了呢?”
卫亦君道:“既然我们敢在为政殿上当众封驳诏令,违抗圣旨,不是早就应该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
若说他不害怕,那是骗人的。李复书连魏可宗都可以罢免,对他又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他从一个报国无门的穷酸书生走到如今的位置,花费了十余年的时间,尽管有赵学尔的扶持,但赵学尔本身才能出众,她不会要一个无用之人,其中的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丢了官职,这十余年来的努力便都白费了,不止是他的,还有赵学尔的。他不忍自己多年的努力化作泡影,也不愿赵学尔对他失望,所以他是真的害怕。
但每当他害怕的时候,他就会问自己,为什么要执着于做官?他当初选择做官,不就为了实现自己的主张吗?若是不能坚持自己的志向,做官有又什么意义呢?若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丢官又有什么可惜的呢?每每想到这些,那些包裹着他的畏惧情绪就会退散,然后涌出一股更加巨大的勇气,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柳弗愠笑道:“你说的对,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彭海也笑道:“走,那咱们现在就去堵门去。”说着便拉着他旁边的吴自远快步向前走去。
吴自远看着彭海拉着他的手,心中一阵好笑,这人刚才还怀疑他会和李复书告状,这会儿又跟他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可一想到他待会要做的事情,立马又笑不起来了。他与李复书虽然政见不同,但他们的情谊也与常人不同,他并不想和李复书针锋相对,尤其是在他有诸多盟友,而李复书却孤身一人的情况下,感觉像是他在逼迫李复书,他不愿意这么做,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一群人往前走去,行至一处巷道,与朱自行等人狭路相逢。双方都看见了对方,但都没有说话。
彭海急着去堵门,拉着吴自远匆匆走了。
柳弗愠却突然拉着卫亦君慢了下来,看着朱志行等人渐渐走远,柳弗愠低声道:“你说朱相为什么会突然提议立大皇子为太子?”如果只有姜以忠一个人倒没什么,偏偏还有个朱志行,倒让他不得不多想。
卫亦君道:“大皇子是嫡长子,立为太子顺理成章,有什么好奇怪的?”
柳弗愠斜着眼睛瞧卫亦君,乐呵呵地道:“你跟我还装什么?刚才是谁说皇上不会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又是谁说皇后生养的皇子自来要比其他的皇子高贵?又是谁说嫡庶尊卑之序并非一成不变?刚开始你杵在那儿一直不吭声,我还以为你傻了,原来是准备绝地反击,最后再来个以退为进。你没看见皇上说再议的时候,哎哟姜以忠那个表情,可惜朱相那个老狐狸比较能忍,我愣是没看出来他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卫亦君却一点儿也不高兴,“你别说了,我现在已经后悔,也不知道皇后会不会怪我。”
柳弗愠笑盈盈地道:“皇后怎么会怪你?皇后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否则皇上若是现在就立了太子,将来皇后生了皇子怎么办?”
卫亦君道:“什么怎么办,难道皇后养不起皇子吗?”
柳弗愠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如果皇上立了大皇子为太子,将来就算皇后生了皇子也晚了,皇太后生的慎王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慎王是李复书最小的弟弟李复敏,他出生的时候李复书就已经是太子了。李复敏是太上皇的嫡长子,他出生以后有很多人说李复书应该把太子之位让给他,其中还包括当时盛极一时的康宁公主。可李复书还是牢牢地坐在了太子的位置上,并且最终登上了皇位。
卫亦君并非不明知道柳弗愠的心思,只不过注定是自作多情,见柳弗愠说的认真,他好心提醒道:“皇后都不在意的事情,你在这瞎超心。”
柳弗愠道:“你怎么知道皇后不操心?皇后若是连立太子这样大的事情都不操心,那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卫亦君心想我就是知道,可惜我说了你也不会听。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笔,赵学尔才疲惫地闭上眼睛,喊了一声“梳妆。”
如鱼在外间打理宫务,只有不为守在赵学尔门外,她既担心赵学尔,又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心情很是沮丧,手里转着一根草叶子靠着廊柱发呆。听见赵学尔的声音,她立马变得欢快起来,一把扔了手中的草叶子,嘱咐旁边的小宫女快去把早膳拿来,便急忙跑了进来,“皇后您可终于忙完了。”一边绞帕子给赵学尔洗脸,一边道:“我已经让人去拿早膳了,您吃了饭就赶紧去睡。以后再不要这样熬夜了,也不要再不吃东西了,对身体不好。”
赵学尔却摇了摇头道:“梳妆,我要去见皇上。”
不为道:“您一夜没睡,都累成什么样了,何不休息一会儿,等精神好些再去见皇上?”
赵学尔闭着眼睛不说话。
不为又道:“皇上现在正在上早朝,您去了也见不到人,不如休息一会儿,等皇上下朝了,我再叫您。”
赵学尔这才点头。
不为帮赵学尔除掉头上的钗环,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髻,外面的大衣裳还是昨天出去的时候穿的,不为正要帮赵学尔脱掉,小宫女把早饭送上来,是一碗简单的咸蛋黄粥,几个小馒头,再配了两个清爽的小菜。赵学尔一边吃饭一边让不为伺候,才刚拿出来一只袖子,这时如鱼疾步走了进来,说:“皇上下朝了。”
不为不满地看了如鱼一眼,下朝就下朝了,又有什么值得特意来报的?她好不容易劝赵学尔休息一会儿,这会儿肯定又不干了。
果然,赵学尔刚拿起的勺子又放下,把手塞回袖子里,刚缓和了一些的表情又变得冷漠起来,吩咐道:“梳头。”
如鱼看见摆放在桌子中间的奏章,心知赵学尔要干什么,她神色严肃地道:“今天早朝的时候,朱相和姜尚书提议立大皇子为太子,朝中有许多大臣支持立大皇子为太子,皇上当时虽然没有同意,却也让宰相们再议。”
赵学尔听了没什么反应,见身旁的两个丫头都不动,便自己动手穿起衣裳。
如鱼道:“您现在去找皇上,恐怕会被皇上误会。”
她之所以急忙赶来把消息告诉赵学尔,就是怕赵学尔什么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的去找李复书。
赵学尔把刚拆下来的首饰戴回头上,心不在焉地道:“皇上误会我什么?”
没有镜子,又不熟练,钗子插得歪歪斜斜,不但固不住头发,反倒把发髻弄得更乱。
如鱼道:“卫侍郎说皇后生养的皇子自来要比其他的皇子高贵。”
一只凤钗从手中滑落,赵学尔蹙了眉头,冷冽道:“多事。”
如鱼抿了抿唇,道:“您和皇上都还年轻,您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或许也会有皇子。”
赵学尔没有说话,只是把掉落的凤钗重新插回头上。
如鱼道:“难道您就不为将来的小皇子打算吗?”
赵学尔胡乱地把所有首饰都插在头上,拿起奏章就要往外走。
如鱼赶紧拦在赵学尔身前,哀求道:“您现在不能去。”
不为也拉着赵学尔道:“哎呀您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出去。”一边替赵学尔整理衣裳头发,一边手慌脚忙地接住因为挣扎而掉落的钗环首饰。
赵学尔不顾丫鬟们的阻拦,执意要往外走去。
如鱼死死拉着赵学尔不敢放手,苦苦劝道:“纵然您不为将来的小皇子考虑,也要为您自己考虑。魏相身为百官之首,驳回皇上诏令,尚且被罢官。何况您是后宫的皇后,皇上更有理由处置您。今日吴尚书、彭尚书、柳尚书和卫侍郎替魏相求情,皇上生了好大的气,还说谁再敢求情,就要同罪论处。若是您出了事,只怕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现在又多了个立太子的事情横贯在中间,您说什么皇上也不会听,也不会答应,你何必为难自己呢?”
也许是清楚如鱼说的是对的,也许是挣扎得没了力气,赵学尔终于不再抵抗,任由如鱼和不为把她扶到椅子上。
如鱼替赵学尔整理头发,不为给赵学尔喂饭,赵学尔配合着张嘴,就像一个布娃娃,毫无神采。
没吃几口,不为再一次喂到嘴边,赵学尔却不张嘴。
不为看着手里剩下的半碗粥,劝道:“您只吃这么点怎么能行?您昨天中午和晚上都没有吃饭。”
赵学尔道:“去给魏可宗传话。”
如鱼顿时紧张起来,赶紧道:“皇上不许任何人给魏相求情。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就算您求了也没有用。”
赵学尔道:“问他愿不愿意做太子的师傅。”
以魏可宗的学识和才干,做任何人的师傅,那人都应该感到荣幸,即使是太子。魏可宗秉性正直,他不会因为与李复书政见不同慢待太子,而太子有魏可宗在身边时刻教导辅佐,李复书也能够放心。
既能够留下魏可宗,又不会让李复书抵触。如鱼钦佩赵学尔能想到这样的折中方案,心想李复书或许能够接受。
可问题是如今没有太子,而太子的候选人只有一个,李继。
如鱼道:“难道您就真的不为将来的小皇子考虑吗?”
赵学尔道:“且不说我现在没有儿子,就算有,又有什么好争。”
如鱼哑然,她一向知道赵学尔大公无私,却不曾想竟然到了这个地步。至少她以为赵学应该是追求权势的。
这些年来,无论在承州还是京都,她亲眼看着赵学尔如何一步一步扩张手中的权势。有些人说赵学尔无欲无求,但她知道不是的,只不过赵学尔想要的东西与其他人不同。她以为赵学尔想要的是权势,她也一直尽自己所能帮赵学尔获得权势,她以为她是最了解赵学尔的人,却突然发现她其实也没那么了解这位已经朝夕相处了二十年的皇后。
如鱼震惊于自己的发现,以至于赵学尔以为她是在无声的反抗,便道:“不为,你去。”
不为犹豫地看了看如鱼,最终还是领命而去。
等如鱼反应过来的时候,不为已经走远了,想拦也拦不住了。
算了,赵学尔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她现在还没有儿子,想那么多也是白想,如鱼自暴自弃地想。
魏可宗被罢官,现下不在宫里,一来一去总要些时间。不用任何人来劝,赵学尔自个儿躺到床上休息,呆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如鱼这回什么事情都没干,一心一意地守在赵学尔身边,她担心她一旦离开,其他人就再也拦不住赵学尔了。
不为的脚程很快,约摸半个时辰的工夫就回来了,然而结果却让所有人沉默。
昨日李复书和魏可宗长谈,李复书想把魏可宗踢出宰相班底的同时,又真心实意地想要邀请魏可宗做太子的师傅。魏可宗经过几番试探之后,最终也感受到了李复书的真心实意,但魏可宗还是没有答应。
魏可宗是这样说的:“臣不同意皇上设置节度使,驳回了皇上的诏令,皇上便让臣去做大皇子的老师。可即使臣不做尚书令了,臣还是不赞成皇上设置节度使,到时候皇上又该拿臣如何呢?只要臣还有官职在身,臣就会反对皇上设置节度使,那时皇上又该将臣如何呢?”
只要他一日是官,他就一日会做为官应该做的事情。他不愿意为了保全脸面和名声,丢失了做官的操守。
魏可宗已经年近古稀,或许有人认为他应该功成身退,可他不想这样,他所做的一切和年龄无关。
无论什么时候,即使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他仍然会急流勇进,一往无前。
对魏可宗来说,他坚守了自己的操守,但对李复书来说,却是一片真心被践踏。
李复书一怒之下竟然不许魏可宗告老还乡,直接罢免了魏可宗的官职。
赵学尔心中有牵挂,睡得并不安稳,时间又短,脸色仍然是那样,但好歹精神头比刚才强了一些。
听了不为的回禀,她沉默了许久,突然轻轻地笑了,“原来我想到的,皇上早就想到了。只可惜魏相……”对于魏可宗,她既觉得可惜,又心中敬佩,想了想,最后道:“做官当如魏相。”
做官当如魏可宗,那么做皇后呢?
赵学尔坐到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头发蓬乱,脸色憔悴的人,心想魏可宗一定不会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李复书面前。
幸好刚才如鱼和不为拦住了她,不然她现在已经后悔。
赵学尔像陌生人一般打量镜子中的人,浮肿的脸上两眼青黑,紧抿的嘴唇和下垂的嘴角,看起来极为刻薄。这样的面相无疑是令人讨厌的,即使是她自己。故意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更令人头皮发麻。不敢再多看一眼,赵学尔闭着眼睛道:“梳妆。”
如鱼看着神色尚算平静的赵学尔,或许是被魏可宗的事迹感动,或许是害怕赵学尔就这样跑出去,这回她不但不拦着,反而上前亲手替赵学尔梳头。不为见如鱼都同意了,赶忙抱了衣服来替赵学尔换上。一顿收拾之后,赵学尔虽然面上难掩疲惫,但总算可以见人了。
早朝散后,宰相们议事,主位缺席,朱志行和姚厚德奉命主持会议。
朱志行道:“立太子的事情,大家都说说吧。”无论李复书怎么想的,既然让他们再议,那么他们就必须得议。
姚厚德道:“吴尚书、柳尚书、彭尚书都不在,立太子事关重大,还是等人齐了再议吧。”在座的除了他,都是支持立李继为太子的人,不用议他也知道是什么结果。
朱志行道:“现在是议事的时间,他们不来是他们的问题,怎么能因为他们不来就推迟议事?”
会议还没开始,李复书指定的两位秉笔宰相倒先交锋。
傅卫、王邦先后都表示应该立李继为太子,姜以忠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支持李继做太子。
姚厚德慢悠悠地喝着茶,冷眼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想他们愿意议就议吧,无论他们议出什么结果,没有另外三人署名,又有什么用呢?
当赵学尔来到安仁殿的时候,就看见卫亦君、柳弗愠、吴自远、彭海四个人又等在门口,他们恭敬地向她行礼,她颔首回应,然后与他们一起等在门外。这一幕与昨天何其相似,但她知道今天与昨天大不相同。昨天虽然情急,却还怀着希望;今天纵然平静,却无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