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吹毛求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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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粮食虽然比不上秋收重要,但南唐经过十年的被迫应战,以及持续将近一年的十万大军南征,早已经将国库和百姓们手中的存粮消耗一空,因此春季粮食的收成此时便显得尤为重要。
赵学尔来不及伤感李复书的冷淡,便一心扑在了如何应对春季粮食减产的问题上。她逐一翻看各地方粮食减产的数量和原因,按照地理、水利、物产等不同的地域特点,分别思考相对应的补救措施。
夜色漫漫,烛光相伴,彻夜未眠。
被强制赶去睡觉的如鱼和不为第二日早上起来的时候,便见赵学尔仍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
如鱼赶紧上前帮忙收拾狼藉的桌案,心疼道:“您纵然担心百姓生计,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何况粮食的问题又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事情,哪里经得住这样整夜整夜的消磨?”
“不急怎么能行?早一日拿出应对措施,便能早一日弥补百姓们的损失,便能少一个因为缺少粮食而忍饥受苦之人。”经过一夜奋战,赵学尔确实累了,她把自己的手稿单独放在一边,其他的便任由如鱼收拾,连早饭都等不及吃就去睡了。
李复书昨晚虽然没有理会赵学尔之言,却十分忧心春季粮食减收之事,早朝时一一责问相关的官员。
可被问及的官员们争相辩解,各有各的理由,还都十分委屈。
一番推诿推脱之后,竟找不到一个人为粮食减产的事情负责。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再追究责任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如何补救减产的粮食缺口,李复书便又问补救措施。
官员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大堆,但每当李复书问及能不能保证百姓今年的口粮,以及十万南征大军军饷的时候,所有人又都像鹌鹑一样低头不语。
所以这些人刚才热火朝天地说了一大堆,实际都只是无用的废话而已。
李复书看着底下一大片乌压压的头顶,一时气恼道:“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得用之人。”最后又怪魏可宗“身为尚书令却没能替朝廷选出人才。”
魏可宗诚惶诚恐地请罪,没有半分怨言。
满朝的文武大臣们被贬得一文不值,众人心中忿忿不平。
可一想到往日最得李复书看重的魏可宗近日也频频挨训,便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了他的眉头。
诺大的朝堂上鸦雀无声,李复书发泄了一通,心情渐渐平复,又道:“粮食生产靠天收,今年年成不好,这是天灾,非人力可阻挡,倒也怪不得你们。”
殿下的绝大部分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仍有一些人面色不善,卫亦君便是其中之一,他站出来道:“皇上,春季粮食减产并非天灾,而是人祸。但这人祸不是因为魏相不会选拔人才,而是因为重典治吏矫枉过正,以致于官员们害怕被责罚而隐瞒民生疾苦,看似太平盛世,实则潜藏危机,最终耽误农事,影响粮食产量,危及百姓和国家。”
他可以不为自己辩解,却不能不为百姓们喊冤,替魏可宗叫屈。
随着吏治改革渐渐变成对官员们的吹毛求疵,并且走向越来越偏激的道路,官员们早已经对变形的改革深恶痛绝。
因此卫亦君一开口,便有不少人站出来声援附和,中书令姚厚德和兵部尚书柳弗愠都在其列。
如今的吏治改革早已经变成了侍中朱志行的主导,面对众人的质疑,他自然第一个站出来,众人只见他不慌不忙地道:“治国之要,在于治吏。皇上圣明,顺应民情,严于治吏,民间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而耕种之道,在于趋时、和土、务粪泽。其中农时为耕种和收获的第一要素,今年各地方春季粮食减收,也大多因为天时不作。治吏和春季粮食减收,两者本毫无关联,但卫侍郎却偏偏将二者胡拉乱扯到一起,倒不知是何居心?”
刑部尚书傅卫道:“要说什么人最害怕严刑治吏,自然要数那些贪官污吏和尸位素餐之人了,自从皇上提出吏治改革,那些人闻风丧胆,不知道使出了多少招数阻挠改革。卫侍郎极力把因为天灾而导致的粮食减收归咎于治吏之严,莫非也和那些人一样,对吏治改革心存不满?”
这二人仿佛唱双簧一般,三言两语便将卫亦君等反对重典治吏的人,定义成了贪官污吏和尸位素餐之徒。
在如今的形势下,但凡被扣上这种帽子的人,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果然,紧跟着工部尚书王邦便道:“但凡反对吏治改革的人,多半是心中有鬼,其中的龌龊只要一查便知。”
此话一出,近日借吏治改革之风大展拳脚的人登时热血沸腾,或真或假地叫嚣着彻查卫亦君等人。
情势急转直下,先前反对重典治吏的大臣们脸色都极为难看。
而独坐高位的李复书,此时也黑着张脸。
有心人便会发现,打从卫亦君说话的时候起,李复书就已经变了脸色。
昨日他故意没有理会赵学尔的长篇大论,今日卫亦君便在朝堂上煽动舆情,替魏可宗开脱。
他可真是小瞧了他的这位皇后,即使身在后宫,动作也这么快。
李复书先前曾经特意指定卫亦君修改姜无谄的调令,便是想试探卫亦君的态度,看他会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事无巨细地告诉赵学尔。观赵学尔第二日的表现,李复书可以确定卫亦君并没有提前把圣旨的内容透露给赵学尔,自此他看卫亦君便顺眼了不少,也不再故意驳回卫亦君的提案。
只可惜他那时对卫亦君提升的零星好感,今日这一瞬间便败得精光。原本朱志行说赵学尔和卫亦君、魏可宗、姚厚德等人暗中勾结,结党营私,他还半信半疑,可现在他看着这几人站作一堆,相互包庇解围,却由不得他不信了。
呵,这可不就是赵学尔用惯了的伎俩吗?还记得当年她还在承州的时候,就是这么对付赵同的。
一想到赵学尔像对待赵同那个庸才一样对待他,李复书便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扯起嘴角刻薄道:“朕觉得朱相和傅、王两位尚书说得不无道理。卫侍郎,你觉得呢?”
一声声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四溢而出,尤其方才站出来反对重典治吏的官员们,一水儿地刷白了脸色。
方才王邦说要查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嗤之以鼻,笑他不自量力。
可现在连李复书都发了话,难道竟是要动真格的?
人无完人,若吹毛求疵,洗垢求瘢,天下人安得全无过失者?
一时绝大多数的大臣们俱都惊慌失色,渐渐杜口吞声,莫敢再言。
卫亦君并不知道他与赵学尔的不谋而合引发了李复书的猜忌,只以为李复书是信了朱志行等人的话才会怀疑他,登时怒发冲冠,赌咒发誓般道:“只要皇上下旨查我,我现在就亲自回去将卫府的大门敞开,必定不会有半点阻拦。只要查出我有一分一毫贪污受贿所得,又或者有半分对不起百姓、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皇上的地方,便让我前途尽毁,身败名裂,此生再不能踏入这为政殿半步。”
对于任何一个胸怀大志的为官之人来说,这都已经是极为恶毒的誓言了。
就连故意看笑话的李复书,也被卫亦君的这番誓言震惊了。
他看卫亦君的眼神一变再变,卫亦君的为人他倒不担心,只不过这份衷心是对着谁的,还有待考量。
卫亦君鹰目扫向朱志行和傅卫、王邦等人,沉声道:“只是我不知道,我究竟犯了什么罪,竟然叫王尚书要来查我?又或者南唐的哪条国法律例规定了,大臣们只要政见不同,便是有异心,便可以如同罪犯一样被对待?还是说因为朱相位高权重,独揽治吏大权,便可以空口无凭定我的罪?”
卫亦君既没有犯罪,南唐也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官员不能有不同的政见,朱志行虽然掌握着治吏的大权,却也不敢在李复书面前耍弄权威,所以最终也没有任何人查卫亦君犯没犯事儿。
赵学尔只睡了大约两个时辰就起身了,随意吃了几口饭,便又去了书房。
那书案上高高垒起的卷宗,时刻提醒着她还未完成的使命和任务的艰巨。
如鱼见赵学尔用完了午饭,才跟进书房禀报:“今日早朝的时候皇上又训斥了魏相,卫侍郎也因为替魏相说了几句话受到牵连。”
昨日赵学尔特意与李复书提起此事,如鱼知道她一定会感兴趣,便把事情的始末都详细地说了一遍。
窗外的骄阳一日比一日高,赵学尔的心却一日比一日冷。
先前姜无谄被贬的时候,她还在心里安慰自己,她与李复书只不过是政见不同。
可现在她终于知道,无论是以前的姜无谄,还是现在的魏可宗和卫亦君,他们都是受了她的牵连。
因为她求了情,姜无谄被大贬特贬,甚至为了羞辱她,李复书故意贬姜无谄去做助教。
因为她问了一句,魏可宗和卫亦君便被斥责和为难。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朝廷栋梁,哪一个不是国家砥柱,却都因为李复书和她斗气而遭受无妄之灾。
她不敢去和李复书理论,因为她害怕魏可宗和卫亦君也落到像姜无谄那样的下场。
就在两个时辰前,她还想着该如何帮助百姓们度过可以预见的饥荒。
可如今李复书对她竟然厌恶到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听的地步,即使她想出办法来,又该用什么办法说服李复书接受呢?
卷宗从指尖滑落,赵学尔无力地埋着头,面色越来越苍白。
如鱼虽然心疼,却不得不说出她思虑已久的事情:“以前皇上和皇后虽然也有争执,但皇后的话皇上多少都能听得进去,可是现在……皇上和皇后感情笃深,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地变成这样,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故意针对皇后。”
不为刚去借了更多的卷宗回来,刚好听见最后一句,大怒道:“是谁在害皇后?”那怒目圆睁的模样,仿佛要把使坏的人吃掉。
如鱼看了赵学尔一眼,谨慎道:“朱相近来活动很频繁。”
不为听明白了:“是朱相在使坏?”
如鱼看着赵学尔,道:“皇上如今对皇后的态度,大概是从姜助教和孟公接连出事的时候开始的,两件事情皇上都迁怒了皇后。我仔细回想过,那两次皇后去安仁殿找皇上的时候,每次都碰见了朱相,这应该不是巧合。”
赵学尔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神色平平:“朱相是宰相,时常要与皇上商讨政事,出入安仁殿并不奇怪。”
如鱼道:“可自那时起朱相便越来越受皇上的重视,如今他在朝中的声势竟然已经快要越过魏相去了,而后宫之中现在最热闹的地方也数贤妃的昭庆宫。结合前朝和后宫的局势来看,目前皇后和魏相的利益受损,而朱相贤妃父女得利,那么背地里针对皇后的人自然就是朱相和贤妃了。”
赵学尔道:“你不是也说了,如今皇上看重他们父女,各处的走动自然频繁些。何况前朝的大臣们治国安邦,为国尽忠;后宫的妃嫔们伺候皇上,为君分忧,哪里来的什么利?”
“您觉得没利,可不代表别人也觉得没利。”如鱼咕哝了一句,又道:“卫侍郎曾经说过,朱相和傅尚书之前多次私下提审孟公,让孟公指认皇后曾经暗中施压让临州刺史曲智枉法裁判。他们如此费尽心机地诬陷皇后,难道还不能证明他们别有用心?”
赵学尔仍不以为意:“孟廷曾经拿我的名头威胁曲智,朱相是案子的主要负责人,傅尚书是刑部尚书,既然有证据牵涉到我,他们怀疑我与此案有关也是应该的。”
还是卫亦君传话来,她才知道自己也被牵涉其中。
原本因为被李复书冤枉而产生的委屈渐渐释然,甚至还曾经因为觉得错怪了李复书而羞愧不已。
却没想到这一切都只是她多想了,或许即时有没有孟廷的事情,李复书待她与现在也不会有半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