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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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学尔后来才知道,赵同之所以会知道有刺客刺杀太后,是因为他带着赵学尔在野外过夜,整晚都异常的警惕,睡得很浅。
天快要蒙蒙亮的时候。
小赵学尔睡得很香,赵同却被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他扒开芦苇,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边看。
就着月光,他竟然看见了许多黑衣人潜入了澄湖之中!
那些黑衣人的动作十分敏捷,很快就全部潜入了湖水里,湖面上最初还会有些粼粼波纹,后来便如镜面般光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赵同联想白日里官兵说太后要经过澄湖,猜到这些黑衣人是想潜伏在水里,等龙船到达澄湖的时候趁机刺杀太后。
究竟是该当作没有看到这些黑衣人,还是该去向官府通风报信?
赵同犹豫了很久。
最后,他决定,自己去救太后。
赵同从军十年,虽然已经很有些功夫,但这几十来号刺客,他一个人可搞不定。
所以他不是要去与刺客火拼,而是想寻隙向船上的人通风报信。
赵同用身旁的芦苇扎了一个笼状的草把子。
天色越来越亮,远远地能看到一艘大船向他们驶来。
赵同拿着草把子,拖着草垛的主人留下的一张破旧的筏子和一支竹篙,悄悄地下了水。
刺客潜伏在水中,不敢露头,赵同趁机快速地向大船划去,等到能看清大船上龙形图案的时候,把筏子上被湖水浸湿的草把子点燃。草把子汩汩地冒着浓烟,赵同把草把子插在竹篙上,然后拼命地向大船划去。
发生战争的时候,烽火台上的士兵会燃烟报信。
冒烟的草把子果然成功地引起了船上侍卫的注意。
船上的侍卫们吵嚷着“有刺客,有刺客!”然后迅速地摆开阵势戒备起来。
黑衣刺客以为是他们暴露了,纷纷从水中露头杀上龙船。
侍卫们井然有序地御敌,不久就将黑衣刺客诛杀殆尽,只有少数几个刺客向岸边逃去。
赵同报信成功,可他自己也暴露在了刺客的包围之中。
幸而那些刺客的目标是龙船上的人,没有人特意要来杀他,只偶尔有路过的刺客顺手给他一刀。他拿着竹篙做武器,左右格挡,虽然没有被切中要害,却也中了好几刀,不多时,便满身是血,倒在了竹筏上。
赵同当时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他还惦记着藏在芦苇垛子底下的赵学尔。
她还那么小,没有他在身边,可能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他只希望官兵事后搜查湖边的时候,赵学尔能够把他教她的话告诉那些官兵,也许他们能看在他通风报信的份儿上,把她送回家。
几个侍卫跳下水追击逃走的刺客,经过赵同的竹筏旁边。
为首的那个侍卫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还有气,把他带回去审查,澄湖早已经戒严,此时出现在这附近的人都有嫌疑。”
“是。”
两个侍卫准备过来把竹筏推走,这时赵同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身旁身着铠甲的侍卫,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什么,指着芦苇垛的方向不住地喃喃道:“芦苇垛,我的女儿......”
侍卫们还没有听清他的话,赵同就昏了过去。
为首的那个侍卫看向赵同手指的方向。
“那里还有他的同伙,你们俩把他带回去,其余的人随我去追!”
“是。”
众侍卫都往赵学尔藏着的芦苇垛的方向追来。
赵同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他再醒来时候,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的伤口已经有人帮他包扎了,侧头看去,小赵学尔就躺在他的身边。
他放下心来,又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成了新鲜出炉的承州刺史了。
后来有个侍女告诉他们,是追击刺客的侍卫救了赵学尔。
赵学尔小时候,不觉得赵同去救太后有什么奇怪。
长大以后,却觉得以赵同的性格,不像是能舍身救太后的人。
她曾经问过赵同,当时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去救太后。
赵同说,他哪里是去救什么太后,他是为了救他们赵家,救赵学尔,还有他自己。
他当时既担心出去会被黑衣人发现,又担心事后官兵搜查到芦苇垛的时候,知道他知情不报而连累赵家满门。
刺客全部潜入水中以后,他本想带着赵学尔离开,可澄湖外围的芦苇左摇右晃,唰唰作响。他担心芦苇林子里藏着黑衣人的同党,只怕他们一出去就会被人给杀了。
出去也是死,躲着也是死。
赵同衡量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去救太后。
他去救太后,若是不幸死了,只会死他一个。赵学尔和赵家满门,都不会因为他知情不报而获罪。
若是侥幸活着,那便是老天爷眷顾他们老赵家,从此便要发达了。
幸而,老天爷还是眷顾他们老赵家的。
后来,赵学尔长大了,明白了赵同当初的选择代表着什么,便越来越感谢老天爷眷顾他们老赵家。
若非老天爷眷顾,只怕她那个时候就要失去父亲了。
赵同虽然懦弱、胆小、爱推卸责任,也许在很多人眼中一无是处。
可这个世界上,当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能够为了保全她而牺牲自己的人,没有几个了。
赵同算一个。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也不需要人人完美。
人们总是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缺陷,但只要这个人还能常常关心着她,爱护着她,那就足够了。
这也是为什么赵同明明平庸无能,还经常与她唱反调坏事,赵学尔却仍然敬他、爱他,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原因了。
因为这世上的人虽多,但能够像赵同这样对她的却没有几个了,她实在应该珍惜。
赵学尔故地重游,正兀自感伤,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赵学玉的声音。
“姐姐,你在看什么?”
赵学尔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而是反问赵学玉:“学玉,你觉得我们的府邸大吗?”
赵学玉走到赵学尔身边,手扶着船舷。
“还挺大的啊,但是不如弗思姐姐的家大。”
“但是外面的天地更大!与这辽阔的天空,和无边的大地相比,赵府就像尘埃一样渺小。”她转头看着赵学玉:“你要把眼光放在这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而不要放在小小的赵府里。即使将来父亲把赵府都给了哥哥,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沈方人常常向赵学玉灌输赵学时会与他抢家产的观念。
虽然兄弟俩暂时还没有因为家产而产生龃龉。
赵学尔却担心赵学玉会受沈方人的影响,过于追求物欲,而乱了心志。
赵学玉却不同意赵学尔的观点。
“我自然不会争夺属于哥哥的那份家产,但我应得的东西,也不允许别人抢走。”
赵学尔轻笑:“什么是属于你的呢?现在的赵府是父亲舍命换来的,他想给谁是他的自由,即使一文钱不给你,你又有什么话好说?”
赵学玉无话可说。
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
不甘心地道:“难道我只想保住自己的东西也不行吗?难道什么都不争不抢,把自己的东西也拱手送人,这样才叫有志向吗?”
赵学尔摇了摇头:“每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当你整天想办法、使手段与哥哥争家产的时候,你的心思和眼光就会集中在这小小的赵府后院,而不是前堂府衙、国家天下。”
“如果你的志向就是在父亲的庇荫下谋个小差事,然后继承父亲的财产,碌碌一生,那你就当我今天没有和你说过任何话,以后你的事情,我也不会再管。但是如果你但凡还有一点雄心壮志,想要干出一番事业,闯出一片天地,那你就不要再被这些纷扰小事所扰。去了京都,你好好去国子监读书,学习为官做人、治理天下的道理。”
赵学玉低着头不说话。
道理他说不过赵学尔。
可若是让他连自己的东西都拱手让人。
他实在不甘心。
赵学尔知道,以赵学玉现在的年纪,很难舍弃物质上的欲望,只追求精神上的满足。于是激励他:“父亲当年一无所有尚能重振家业,你如今有父亲的匡助和庇护,难道不能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吗?”
“我?”
赵学玉如今才十六岁年纪,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被赵学尔一激,顿时豪气横生:“等我以后长大了,自然也会升官做宰,光耀咱们赵家的门楣,比父亲更厉害。但是我现在还小,自然不能和父亲相比,也不能和姐姐相比。”
“还小?”赵学尔嗤笑一声:“你可知父亲在比你更小的时候就已经参军,浴血沙场,独自支撑赵府了。你可知你成天挂在嘴边的弗思姐姐,斩张厚报父仇、擒盛金大败朔方的时候也只有十八岁而已。”
赵学玉才被赵学尔激起一点士气。
又被她一盆冷水浇灭。
他心想自己十六岁了,却还一丝功绩都没有,不由得十分失落。
赵学尔摸了摸赵学玉的头:“我不愿意你像他们一样,在很小的年纪就遭遇这样的变故,但我希望你能在他们这样的年纪树立远大的志向,像一盏明灯,指引你在任何路口都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
赵同十岁丧父,十六岁丧母,吃尽辛酸,尝遍人情冷暖。明明跟黑衣刺客没有丝毫关系,却因为身份低微,害怕受其牵连,豁出性命才能自证清白。
柳弗思十八岁一战扬名,成为南唐第一女将军,风头无两。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名声和荣耀,她做的所有事情,只不过是为了替父母报仇而已。
赵学尔自然不希望赵学玉有他们这样的经历。
她希望赵学玉一生平安喜乐。
但她也希望赵学玉能够及早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才不会虚度光阴,日后嗟叹老大徒伤悲。
赵学玉抬头:“嗯,我知道。就像我宁愿没有现在的赵府,也希望当时父亲没有抛下姐姐,去救太后,害姐姐受惊。”
他抱着赵学尔,依在她肩头:“我差点就失去天底下最好的姐姐了。”
赵学尔揽着赵学玉,看着远方。
眼睛掠过宽阔的湖面。
及至更远,是广袤的大地。
及至更更远,是无边无际的天空。
“父亲并没有做错。于公,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于私,当时家境艰难,父亲也是为了全家生计着想,即使是现在的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我永远感谢父亲的选择。”
她永远感谢赵同的选择。
不但感激他无私的父爱。
更感激他让她见到了神武太后。
让她知道,除了在后宅内院那一方小小的世界里碌碌一生,还可以在这广阔的天地间,论道经邦,胸怀天下!
船又走了一两日。
到了丝绸之乡的罗州。
赵学尔坐在船舱里看书,桌上的茶盏无风自动。
不一会儿,不为进来:“女公子,方才船工来人说今晚风大,不宜行船,等会儿要在前面的罗州码头靠岸。”
原来如此,起风了。
赵学尔“嗯”了一声,继续看书。
不为道:“听说罗州的丝绸全国闻名,您可要去夜市逛逛,买些好看的布料?”
不待赵学尔说话,如鱼先驳了回去:“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做什么往热闹的地方凑,要是有人冲撞了女公子,可怎么是好?”
“以往女公子还常常巡视乡里,与地里的农夫讲农事呢,那时候倒也没见像现在这样金贵。”
不为不服气。
如鱼道:“那能一样吗?女公子现在可是准太子妃了,身份尊贵,怎么还能向以前那般行事?外边吵吵嚷嚷的这么多人,到不如在这里船舱里看看书来的自在。”
不为道:“做了太子妃就不能出门了吗?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每天跟关禁闭差不多。”
如鱼正要训斥不为。
“不为说得对。”赵学尔合上了书,抬起头道:“现在与以前没什么不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既然到了举国闻名的丝绸之乡,去看看也使得。”
不为欢呼一声,高兴地道:“是,我这就去准备。”
蹦蹦跳跳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