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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无暇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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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姝思忖着,髻城骚乱,髻城知府如何能坐上观,凡地方官员的题本皆须先送往通政使司点查验收,再入内阁进呈永荣帝阅览,而这题本又会是在急遞驿丞处便截断了,还是在通政司亦或是内阁呢?只怕又是朝中之人一手策划,此事髻城道监察道御史已经缄默不语了。

柳姝用食指不断敲击着桌面,想要同龚孔良说话,龚孔良便笑噱的看着柳姝:“走吧,我这就去找刘老头饮酒去!”柳姝闻言亦是一笑,老师不愧是历经三朝,此时便已知柳姝要直接去找内阁首辅刘向高的用意。

就在此时沈逸珩闯了进来,沈逸珩见着上首坐着一位白发婆娑的老人,一时竟怔愣在原地不如何是好,龚孔良白眉微挑看向同样愣愣的柳姝:“小丫头,你这玉笙楼不安全了呀!”柳姝诺诺想要立即逃离,她对着龚孔良谄笑:“老师您不是要找首辅大人饮酒吗?”

龚孔良身子往后一撤,面色威严又肃穆的看着下首的沈逸珩:“你是何人?”沈逸珩亟亟上前行礼:“晚辈沈逸珩,您老是?”柳姝想要前去扶着龚孔良离开,龚孔良一挥手庄严道:“小丫头,你自己去!”龚孔良又看向黛洛和裴宓,“你们都出去,老夫今日要好好审审这小子!”

柳姝只得也跟着裴宓和黛洛出去:“洛洛,你先与妚妚在这安心住下,有甚么需要的便告诉裴宓,”黛洛笑盈盈的点头,柳姝看向裴宓,“宋彪想去军中便让他去吧,大昌眼下的局势亦有他的用武之地,眼下庆安王在堃城快坐不住了,可我对此事却毫无头绪,你让我们的人多加留意。”

裴宓想说甚么又看向黛洛,黛洛了然睨笑着离开了,裴宓这才道:“阿姝,你的新宅子可还缺甚么吗?我去帮你置办。”柳姝心中暗笑,裴宓定是以为她要让他守在这玉笙楼,可如若裴宓不在,洛洛和妚妚,再加上柒婤和玖柚定日日在院里聒噪,裴宓的严俊古板个性定能替她镇住些许。柳姝嗔笑对裴宓道:“你到时候便跟大家一并住过来吧,府上没有你怎行?”裴宓闻言欣然点点头。

柳姝至首辅大人府前让门房通传一声,稍后片刻便有人来领着柳姝到了前厅,少顷刘向高便笑着近厅对柳姝道:“那老头今日说好与老夫饮酒怎地就让你自己来了?”柳姝急忙起身行了一礼。刘向高见她神色急切亦猜到柳姝此番前来定是有急事,遂让她坐下说来便是。

“晚辈今日前来是为髻城遴选秀女一事,”柳姝却并不坐下拱手道,“旬月髻城皆相传陛下将要北巡,民间讹言四起,髻城有女之家惶惧危甚,勿问老少贫富一夕争嫁唯求得婿,更有未曾及笄之女被连夜送嫁以至乱伦,千里骚然,泣哭声不绝于耳,彻夜逃匿,晚辈以为此事髻城知府定然已经上疏。”

“可这陛下却无从知晓,你是怀疑有人将这髻城知府上报的题本截留了,为的就是将此事闹大?”刘向高森然摇头道,“届时定然民怨沸腾呀!我明日朝会定会上奏禀告此事。”

柳姝亟亟跪下扣头道不语,刘向高一怔,询问道:“你这是作甚么?”柳姝神色笃定刚毅:“晚辈斗胆请阁老上疏奏请陛下敕谕布告天下,遴选秀女之事实乃讹谣,并令髻城各司立即出榜严禁!”

“你……你要陛下收回遴选秀女之令!”刘向高将手中茶盏重重置于桌上,此子竟是胆略兼人,竟敢要当今陛下收回圣谕,“你何以见得老夫便会按你的意思去办?”

“因为阁老知道,惠定侯陆景清进言让陛下遴选秀女并非单单只为攀缘附会以邀盛宠如此简单,眼下髻城已有千里鼎沸之势,届时定会奸邪横生,横噬里闬,攫取民财,剽夺病民以泄私欲,晚辈恳请阁老为髻城百姓谋福,以避劳怨沸沸。大昌边军征战连连,近来滹兰鞮更有吞并阏纳尔之势,届时滹兰鞮必定称霸南地与我大昌抗衡,外患未除,恐生内忧,内外交困,国势危殆呀!”

刘向高直勾勾的盯着言辞恳切的柳姝,大昌朝中以鲜有能发此崇论闳议之人,大昌虽只历经短短两朝,却早已是冗官冗员,尸禄素餐,安逸享乐,苟且诡随且互相党附,遇事皆推诿塞责,廉洁爱民之官更是寥若晨星,颇有沉疴难起之势。

刘向高见柳姝依然跪着未曾起身,她神色坚毅毫不退缩竟,刘向高冁然道:“你起来吧,此事我明日廷议定会上奏陛下,”柳姝闻言亦笑着起身。刘向高见状凝笑道:“这兰银祝已擢升吏部尚书,此人克尽臣节,眼下都察院经历司经历一职出缺,你可有人举荐?”

柳姝忆起此前在葳蕤轩认识了姚谨璿,而后两人交谈甚是投机,柳姝方才得知此人正是大昌今岁科举探花,赐进士及第,本应选进翰林授七品管职,可这姚谨璿却言不愿入翰林。柳姝深觉此人忧国恤民,为人颇为耿介,柳姝遂上前对刘向高谏言道:“晚辈倒认识一人,此人叫姚谨璿。”

刘向高笑着点头:“此人我认得,刚正耿介,傲骨嶙峋,都察院纠劾百司,参维纲纪,辩明冤枉,同吏部共察考陟黜,甚好。”刘向高又让柳姝坐下,“你适才提及边军,滹兰鞮其下斑虺部前不久突然绕过莫坞雪山,直逼边陲重地垓垠的基坝镇,入境骚扰掳掠百姓,劫掠财物,基坝卫指挥使竟然毫无察觉,只能眼睁睁看着斑虺部扬长而去,大昌边备竟也松弛至这般地步。”

“阁老,此事定不是如此简单,滹兰鞮其下斑虺部岁岁与大昌通贡,大昌更是予其首领噶哚祁官职,此举便是与大昌撕毁契盟。眼下入冬前夕正是其部落休养生息之时,却突然进犯,又对大昌边备甚为了解,只怕是并未周密部署,只为试探出击。”柳姝神色镇定不惊,“此时虽正值入冬之际,大昌边陲对滹兰鞮,连带阏纳尔与佤鞑邪亦不可放松,应巩固边备,并时刻盯紧其三族动向,尤以滹兰鞮的边沙六部为首,恐成联袂之势一举进犯,且边军将士一应辎重军需若粮草、马匹、棉衣皆要供给充盈,另有关隘重地加紧巡防驻守,不可出一时之罅漏。”

柳姝的雍容不迫使得刘向高越发另眼相待,刘向高欣慰道:“遇事能渊思寂虑,此乃我大昌之福呀!”刘向高神色中皆是对柳姝的赏识,“此后你定要常来这府中走动呀!”柳姝笑着应了好。

离开府上时门房小厮为她前来马匹,并与她说适才沈家二公子来府门前寻过她。沈逸珩拖小厮带话,他在街衢尽头等她。柳姝笑着谢过小厮一路打马至街衢尽头,却并未见到沈逸珩的身影,柳姝四下张望,又见前不远处有位卖包子的摊贩,便又上前询问是否见过,此人答适才确实见了一气度不凡的男子打马而来,现下却也不知了行踪。

柳姝又询问了几家商贩无果,一时只得左右寻觅,却始终未见沈逸珩的踪影。此处是繁华喧闹之处,一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却无人察觉吗?莫不是遇上了危险?她一时竟生出些许惶惶不安,她又告诉自己,沈逸珩许是有事先离开了,遂准备上马离开,可柳姝却还是忍不住变得忧心忡忡,既托人留言让她在此处相见,离开却又不托人相告,柳姝忿然。

就在柳姝准备离开时,她看见沈逸珩从另一处小巷趋步朝她走来,他今日一袭月华锦袍,远远见着若无暇美玉,身形凛凛,骨健筋强,行走间飘飘逸逸,狷狂自在,仿若透着绝伦光芒的神明。

沈逸珩站定在柳姝跟前赔笑,声音低低:“阿姝,你猜我给你买了甚么?”说罢也不等柳姝猜,便从怀中掏出一包让油皮纸包着,还淌着热气的甜糍糕。

柳姝在马上蹙着眉,神色阴沉的端详着沈逸珩满脸的笑容,她竟一时生出些乖戾,就这样眸光直勾勾的盯着沈逸珩,一眼未曾看过沈逸珩手中的甜糍糕,直至沈逸珩眸光与她相撞。沈逸珩面上笑容逐渐僵滞,宛然察出柳姝眸间接是怨忿,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踌躇间见柳姝已经收紧缰绳打马行了几步。

沈逸珩见状亟亟将手心的甜糍糕用油皮纸小心翼翼的包裹好,又想起甚么,一咬牙将滚烫的甜糍糕揣入了怀中,打马跟上已经行远的柳姝。

柳姝今日本是要再去那新宅院看看缺些甚么,裴宓他们皆要入府,她还是准备添置些许东西的。柳姝和沈逸珩行至新宅邸府门前,两人一路并未言语。此时柳姝心中忧虑与怨忿皆以消失,亦觉察适才自己做得有些出头,一路上本想着言语上几句,却又一时不知如何启齿。

沈逸珩亦翻身下马,这一路他次次看向一旁神色不怿的柳姝,心知是自己适才远远闻着甜糍粑的香味,一心只想着为柳姝寻来,却不曾想柳姝会在他回去之前便到了。柳姝正要独自前去开府门,沈逸珩亟亟上前拿出自己身上的钥匙替柳姝开了府门,两个咫尺之隔,眸光相撞,沈逸珩不自觉的低低唤了声:“阿姝……”

沈逸珩见柳姝神色宛然缓和些许,强颜欢笑道:“阿姝喜甜,我远远闻着甚是香甜,”两人并肩进了府,沈逸珩绕着身子从柳姝跟前看她的神色,眉宇间是担忧:“若再不吃便凉透了。”沈逸珩在柳姝跟前站定阻断了柳姝要进前院的脚步,又低低唤道:“阿姝?”

柳姝神情淡淡默然,眸光扫过沈逸珩温润而又情意绵绵的眼眸,倏间好似就要生出一丝怅然,她一咬唇伸出了手。沈逸珩见状亟亟从怀中掏出,又替柳姝打开油皮纸递给她。柳姝接过甜糍粑,想是适才放在沈逸珩怀中的缘故,现下依然滚烫,柳姝的眸光扫过沈逸珩掌心的绯红,适才这只手拖着只隔一层牛皮纸的滚烫甜糍粑在她面前站了良久,沈逸珩又将如此滚烫的东西放入了怀中。

柳姝的眉心一蹙,蓦地拽过沈逸珩的手掌。沈逸珩见状一愣。柳姝仔细端详沈逸珩被烫得绯红的手心,手掌便已经烫成这样也不知他的……柳姝的眸光扫过正微笑悸动看着自己的沈逸珩,直至眸光落在沈逸珩的结实笔挺的胸膛处,柳姝眸光微闪,扭头放开沈逸珩的手。此人如此不怕烫,便是只笨猪无疑了!

沈逸珩此时突然咳笑,向柳姝行了半步,直勾勾的凝视着柳姝,眸清似春水,温柔含情:“阿姝,怎地不看看这儿?”沈逸珩的眼神朝自己的胸前瞥了瞥。柳姝不理会直接朝前院行去,从容自若:“老师与你交谈了甚么?”

沈逸珩顿了顿,哪里是交谈,分明就是将他痛骂了一顿,开口便问他作甚要成日跟着柳姝,他自是不敢隐瞒甚么,当即就跪在龚孔良跟前任他只管骂自己。沈逸珩踌躇道:“并无甚么,只是好奇我是谁罢了。”柳姝哪里不知龚孔良的脾性,定是觉得她身负家国与沈逸珩终归殊途,就连此刻的她亦如此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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