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飞来横祸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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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里的村规习俗是一旦那家有人去世,就要把大庭房里的家具搬出去,腾出地方办丧事。慌乱中的人们听见探探爷爷的喊声,都动了起来。女人们扶人的扶人,搀小孩的搀小孩。金娃妈撒泼打滚,几个媳妇没办法。石娃妈妈劝着:“板妹,板妹,不敢哭了!不敢哭了!再哭你男人狗狗就要到阴间受罪哩!”庄里遗留下来的习俗:停尸和殓棺时亲人是不能哭的,要不然,死去的人就要在阴间遭罪呢。于是,妇人们连拉带拖地把金娃妈送到偏房里去了。男人们把屋里挡人的东西都搬到院子的角落里。然后,在正房正中靠后墙的地方,用修房子的土坯支起停尸的木门板。庄里的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商量着要给死人穿老衣,可是没有准备下老衣。探探爷爷和金娃本家的长辈嘀咕了一阵,最后还是金娃三爷,谷来来的大大把自己的寿衣拿来了。寿衣有点大,穿上寿衣后,尸体变得既大又长了,看上去贵可怕的。几个汉子从土炕上把打理好的尸体抬到停尸的木门板后,大家才暂时松了一口气。一切停当,操持事情的人就安排庄里人到亲戚家报丧。风明精突然想起了狗狗的大女儿大妞,就问风长寿:“大哥,狗狗的大女儿在赢县呢,太远了,怎么稍话?”
“对呀!怎么把这事忘了,大妞还在赢县啦!真的是远呀!稍话肯定是不行的。”旁边的温岁球接着话茬说。
饲养员谷老大赶紧说:“队上的大青马跑得快,让谁骑上去说。”
“这不行,恐怕来不急,狗狗走的急,放的时间短,骑马到赢县一个来回要将近两天呢,那怎么行呢!”会计风叶茂摇着头说,“哦!以前村里有急事不是到公社打过电话吗?”
“对,对,对,是这样。”探探的大大风根深点着头说。
风长寿说:“那赶紧找大队书记风正烈,这事只能靠书记办。”
众人商量后让会计风叶茂请书记大人。会计风叶茂念过书,高小毕业,在庄里年轻一代中做事较细心,心眼也活。他听了大家的话后就去找书记风正烈。不一会儿,书记大人来了。他年过花甲,身材魁梧高大,头发苍白,脸色红润,满脸富态,特别是那一对铜铃般的眼睛里,不知隐藏着多少故事。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哔叽制服,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喜欢喝酒,是这方圆的大人物。一进门,大家忙着让座送烟。在大家的招呼下,书记坐在了火盆旁边。等书记坐稳后,风长寿说:“书记,要给狗狗的大女儿大妞稍话,太远了,大伙想到了去公社打电话,你看,能行吗?”
书记想了半天,慢慢腾腾地说:“行啊!到大队部让文书树节开个证明,再让人拿上证明到公社去打电话。”
听完书记的话,大家还是让风叶茂找文书开证明,然后再骑上队里的大青马到公社打电话去了。
按照习俗,年轻的死者不能在家里多放时日,须赶快下葬,入土为安。因此,一切从简,一切都那么仓促。第二天上午时分,远在离家二十多里地的在“温浴学校”上学的金娃的哥哥谷穗满,接到消息后赶来了。一进门就趴在停尸的木门板前面放声大哭:“大大呀!大大!这是怎么了呀?”“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跌下山崖啦?”这哭声真是惊天地,泣鬼神。金娃的哥哥哭了好一会儿,庄里人劝他别哭了,让他到小屋里缓一下。金娃的哥哥抽泣着就让庄里人搀扶着去小屋里啦。这时,院子的西边,庄里人也已经用土坯泥好了大炉灶,架上了几口大铁锅,也摆上了破旧的桌子板凳。所有需用的烂桌子呀!破板凳啊!碗、碟、筷子等过事情用的东西,都是庄里人借来的,以便庄外的亲戚朋友吃饭用。这是烂事,不能大办。本庄人一般不能在事主家里吃饭。探探爷爷和操持主事的一杆人将什么事情都商量停当时,夜幕已经降临啦!这时村口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肝肠寸断的哭声,原来是金娃的大姐大妞接到电话后也赶来了。哭喊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俩个婆娘尽力挽着大妞进了正房门,女婿紧跟在后面。大妞看见停尸门板上的她大大,“扑通”一声,跪爬着向她大大跟前嚎啕大哭起来:“大大呀!我的好大大!你怎么就撇下我们走了呀!”“我可怜的大大呀!剩下我们怎么办啊?我也不活啦!就跟你去啊!”大妞中魔似的一边嚎啕着,一边双手不停地拍打地面。悲恸的鼻涕眼泪糊满了整个脸上。几个婆娘劝着拖着,好不容易才把她拖出了房门。
晚饭过后不久,阴阳先生来了。开始殓棺了。棺材也是借用贵贵爷爷的。阴阳先生打理好尸首以后。子女和亲人们就该瞻仰遗容,看最后一眼啦。这时也是不能哭的。俩个婆娘搀扶着悲痛欲绝、没了人样的金娃妈妈走在最前,子女们按年龄顺序,男的在前,女的在后依次排列,紧跟着的是亲戚,绕着棺材走一圈,见最后一面。然后盖上棺盖钉死。这就是所谓的盖棺定论吧!将一辈子的是是非非,长长短短全部都尘封在棺材之中。
棺材摆放好以后,风长寿和操持丧事的人设置灵堂。说是灵堂吧,其实很简单,只是找了一张不知什么时候留下来的破破烂烂的旧方团桌,桌面翘得凹凸不平,裂开了一指宽的缝隙;桌身到处乌黑乌黑的,污垢厚厚的一层,有些地方的污垢都干裂开了,翘得老高老高的,好像一张张饥饿的小嘴巴。就是这样的一张团桌,好像庄里也没有几张,有时候过事情时还借不下呢!桌子上摆好了金娃大大的遗像,也摆好了各种贡品,就是找不着香炉。风长寿给自己的儿子风根深说:“根根,去问一下板妹,有没有香炉。”
“能成,个去问。”风根深边应承边快步走到隔壁偏房,看见板妹躺在炕上,就问道:“板妹,你家的香炉呢?”
板妹有气无力地说:“有一个香炉,在哪儿呢!我,我……暂时想不起来了。”板妹就问旁边躺着的公婆:“妈,曹的香炉在什么地方?你记得吗?根根要香炉啦。”
板妹的公婆想了想,然后就带着哭腔说:“噢!曹屋里有一个铜香炉,是金娃爷爷跑赢县赶骡马时拿来的一个铜香炉,个看着好看,逢年过节的时候拿出来烧一烧香,过后个就放起来了,就放在炕塄背后的那个木箱子里。根根,你去打开箱子拿出来用。”风根深听了以后说:“能行,个去看一看。”说完就来到大房的炕塄背后找。只见炕塄背后的墙圪评镉幸桓鼍傻哪就废渥樱箱子没有锁,风根深打开箱子,里面全是一些破衣服和烂布布,他翻了几下,手碰见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就拿出来看了看,是一个铜香炉。香炉上面有好多铜锈,透着绿色,风根深心里总觉得这个铜香炉有点怪怪的,和他以前见过的香炉不太像,上面有动物图案,还有古里古怪的字,铜香炉口边上还有两个长长的把把。风根深以前在狗狗家玩耍时也见过这个铜香炉,就没有在细看,直接拿着铜香炉去灶火膛里装满草木灰,然后放到了那张破旧的团桌上面。团桌边上的人看见了铜香炉,也觉得有点奇怪,只是说不出为什么奇怪。岁球给风根深说:“根根,这个铜香炉曹从小就见过,今天怎么看着怪怪的?”
“个也说不上,但个刚才找到时也觉得有一点奇怪 ,就是说不上哪儿奇怪。”风根深说道。其他人听到后也围上来看。风明精弯下腰,往前凑了凑,左右端详了半天说:“这个铜香炉和曹家里用的其它香炉不一样,这个铜香炉上面有图画呢!你们大家看,有一点像牛,哎!不,好像,好像……好像狂跑的马。”
岁球也往前凑了凑,仔细看了半天说:“猴精,你胡说什么呀!那像什么马呀!根本不是马。”
“你说不像马,那像什么?岁球,”风明精问着。
岁球看着风明精说:“像什么!个也说不上,不过,个觉得这个东西并不是香炉,肯定是做其它用的,这个铜香炉和曹以前见过的铜香炉根本不一样呀!”
“哪儿不一样?”风明精把眼睛瞪得大大的问。
岁球指着铜香炉说:“你们看,这个香炉的样子和曹大队书记家的瓷香炉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再说,瓷香炉上大都是“佛光普照”等字,而这个铜香炉上的字和图画古里古怪的,能是烧香用的东西吗?”
记工员风树高听见岁球的说话声,也凑了过来说:“岁球,你说什么?这是一个老香炉,能和现在的一样吗?那肯定会不一样的。”
岁球支支吾吾地说:“不管怎么说,个总觉得它不是烧香用的香炉。只是曹不知道它是什么,是干什么用的。”
就在大家争执不下的时候,风根深大大风长寿喊着:“你们几个人弄什么着呢?这么半天还没把灵堂弄好。胡谝什么!赶紧弄。岁球,过来,给那个火盆添点柴,要不然灭了,待一会儿阴阳先生弄好了要喝茶。”众人听见风根深大大风长寿的喊声,就各干各的活去了。岁球也赶着过去给火盆添柴,最终关于铜香炉的争论也没有得出结果。
三天以后,该送丧了。送丧的队伍很简单,只有几种常见的纸花被人们打着走在最前面。庄里的傻娃也打着一副挽联,傻里傻气的走在纸花队伍中。没费多大的功夫,就来到了坟地。坟地选在村庄上头靠北的山坡上,这儿,地势比较开阔,是庄里的老坟地。抬头南望,巍峨的天界梁宛如一条巨龙横贯东西,整个山脊峰峦叠翠,雾霭蒙蒙,成为黄河支流渭河与长江支流西汉水的分水岭。南坡水都流入了西汉水,而北坡水全流进了渭河。天界梁南北两侧沟壑纵横,形成多条小河。暴雨成灾的年份,山洪滚滚而下,冲毁了农田,也冲毁了山沟里的村庄。主峰云鼎峰直插云天,成了名符其实的最高峰。金娃大大的坟地就在从云鼎峰蜿蜒北去的大山——雾仙岭上。雾仙村就依偎在雾仙岭半山腰的大湾里。村庄南北狭长,绿树成荫。金娃的祖辈们不知从何时起就在这里繁衍生息着。山脚下一条发源于云鼎峰的小河,蛇一样弯弯拐拐地向北流去,这条河名叫清水河。河岸两边散落着几个小村庄,其中最大的庄就是山脚下不远处的三界湾庄。站在雾仙岭上,隐隐约约的能看见三界湾庄的小学。清水河就从三界湾小学的西面蜿蜒而过,流到北川村时,又和西边流下的珍珠溪汇聚再一起,然后一路咏叹着注入了渭河。
下葬开始啦。乡邻们把用绳子绑着的棺材慢慢沉到墓穴底部,让死者头枕雾仙岭,脚踩清水河,安安稳稳的睡去。据说,这样安葬能让子孙后代人才辈出,福享百年。接着,金娃拿着糜笤帚下到墓穴里把棺材扫干净。什么都做完后,拉上金娃,开始埋土。一会儿就堆出了一个坟谷堆。死人入土为安啦!看着堆好的坟谷堆,金娃妈妈又扑倒坟谷堆上哭天喊地地嚎啕起来了,终因悲伤过度又一次昏死过去,乡邻们赶紧掐人中才醒了过来,但已经不能站起来独自走路了,庄里人只好抬着下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