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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桂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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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秋日,青翠葱茏,桂花草木散发着醉人的芳香,缕缕阳光洒落林中,各种鸟儿不知疲倦的鸣唱。清澈河水中,鱼儿在悠悠水草中来回穿梭,野鸭嬉戏追逐,激起点点浪花。微风掠过水面,吹起粼粼波光,将天空染成碧绿。

郡城柴桑的考院,在东市街的西部,这两个月来更是热闹,各县士子在坊中租赁房屋来准备考试,卖书卖货的商贾、帮着运送行李的力夫、忙来忙去掮客、肆无忌惮的牙子、遮遮掩掩的蟊贼、高声吆喝的走江湖、大呼小叫耍杂碰瓷的……让坊中成了鱼龙混杂之地,让本就喧嚣的大街更是吵杂。

在背街临河的小楼雅间中,三人起身,起身迎接进门的中年人。

来者四十多岁,面容清瘦,胡须灰白,经历风霜的脸上有了深深的皱纹,紧步推门,见到众人,面露喜色,紧着招呼,“文公子,陶兄,昭兄!”。

屋中三人见到来者是陈保全,赶紧的招呼,“太史公!”

听到太史公,陈保全谦虚的摆了摆手,笑道:“不值一提。”

公子笑道:“连太史公都不值一提,想不起来在咱们大越,还有什么能值得一提!殿试擢才,高举凰榜,出入玉堂,这可是天下读书人最无上的荣耀了。”

陈保全推却道:“我等年岁相仿,就兄弟相称吧!”

众人哄笑,陈保全被推让着坐到上首,文德、陶子韶和昭博太相陪。

文德是位翩翩公子,面容清朗,姿质风流,来自陶瓷行首文家,是家中长子,很得父亲器重;陶子韶中等身材,器宇不凡,透着精明干练;昭博太身材高瘦,古铜色皮肤,眼睛细小,鼻梁不高,薄薄的嘴唇,一看就是心思敏捷之人。

寒暄之后,酒菜陆续上来,文德举杯,“恭喜陈兄,不过八九年间,陈兄就成了这院试的主考大人,将来前途无量,我等将来还要仰仗陈兄啊!”

陈保全笑问:“二位贤弟的院试如何?看你们满面喜色,想必不错了!”

“策论老调重弹,还是茶陵和流民问题。”陶子韶皱眉深思,“只是史论中,提到了子微甲,此人在国史上并不彰显,此次提及,很是偏门。”

“这茂举都三四百年了,经书阐发圣贤之微旨,以观其心,策论以通达古今之事变,以察其才。只是,考题连年积累。《鼎元小解》、《锦绣集要》、《蒙正》等通书,历年试题都收录,士子们都快读烂了,考题只能越来越偏门了。”  昭博太掰开大螃蟹,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宣政院有意的敲打茶陵斗家?”

“我看是敲打儒家!”陶子韶嘲讽道:“我们元越向来以杨朱为正统,儒家子舆最是虚伪,为了劝说权贵,竟连好色,好货,有疾之人都能做圣人,真是令人不齿。这些儒生,本来就是替人家做幕宾的,如同摇尾乞怜的狗一样。”

昭博太摆摆手,“这就尖酸刻薄了!”

陶子韶不以为然,“夫子的门徒就是如此。”

见到二人针锋相对,唯恐失了和气,陈保全赶紧出来打圆场,“二位贤弟,不管是夫子,还是杨子,皆有可用!不管做什么,都要时有时无,时松时紧,不能执着于一,时移世易,唯一不变的是趋利避害之心,哪有不变的教条?”说着,便转移了话题,“你们今年看的是艾南英编撰的《今文定》《房选删定》吧!”

陶子韶摇头,“不才看的是周钟编撰的《华锋》和《表经》”

昭博太摇头道:“这周钟编撰的书籍,在北地尚可,元越更信艾先生。此人讲解文章,讲审文达意,文章开阖之变,首尾起伏之法,匠心独具啊!”

陈保全言道:“九江郡的主考倾向于杨朱,这么看来,陶贤弟今年希望更大。”说着有些自责,“也怪愚兄了,该早些告诉你们的。”

陶子韶不自觉的喜上眉梢,昭博太脸色阴沉,低头思索。

见到昭博太有些沮丧,文德言道:“昭贤弟十五中茂才,可谓天纵之资,不曾想,三次茂举,屡屡落榜,这不过是天降大任,将来昭贤弟必会飞黄腾达。”

“九年前,我参加院试,谁都不看好,结果就出头了。”回忆往事,陈保全笑道:“要论才气和学识,我可远不如昭贤弟,只是场外工作做得好。昭贤弟,别只顾着读书,要摸清主考官的思路和想法,当年的主考官是漆性真,他反对改制,抵制亩改,反对用兵,骨子里就是个老庄,我也只能投其所好了。以昭贤弟的文名,只要政见契合,主考也不愿落下有眼无珠的名声。”

“考了六次,也没登上凰榜,蹉跎了快二十年了。”文德沉沉的叹了口气,“当初蒙学时,不过是六岁稚子,如今都过了而立之年,二十多年寒窗苦读,若不能登榜,也就没那命了,只能弃了这条路,跟着行会跑生意了。”

“若是今岁不能登榜,我先去做两年的生意,三年后再卷土重来吧!”昭博太说完,便问陶子韶,“可随我们同去北方?”

陶子韶笑道:“北方的风太大,酒太烈,肉太硬了,我可不喜欢,我更喜欢老老老实实的待着。去年茶陵之行,就让身体吃不消了。”

“咱们可不像北方那些死脑筋,什么士农工商,士为贵,咱们是谁有钱谁尊贵。做个贫官,还不如做个富商那。”陈保全指着架子上排放的瓷器,随口问道:“你们都是行家,我这里问问,咱们能不能仿出铁窑和宝丰窑的瓷器。”

文德和昭博太异口同声,斩钉截铁的言道:“不能!”

文德指着两件古朴的瓷器,耐心的解释道:“这是皇领铁窑和宝丰窑生产的陶瓷,看着不起眼,可这工艺却是冠绝中土!铁窑沉重古朴,规整对称,明而深沉,因庄重大气被皇家采用。宝丰瓷器坯体如侗,声如磬脆,秀美素净,釉色随光变幻,独具风采。最令人称奇的是表面呈蝉翼纹细小开片,似玉非玉而胜玉。”

陈保全盯着瓷器的眼中异彩纷呈,“有什么不传之秘吧!”

“倒也不是,人家天生就占优势。”文德指着微微发红的瓷器言道:“铁窑瓷器富含铁质,咱们这里没有这样的土质,想做也做不来。这瓷器可比同样重量的金子贵,要不是云中南侵,广阳郡被淹,我们元越瓷器行也不会崛起啊!”

陈保全有些吃惊,“这么说,还是北方佬会烧窑啊!”

“北方烧了多少年?”文德伸出三个指头,“都烧了三千年了!我们才烧了多少年?才八百年!不过,要论这瓷器的精美,还是咱们元越,最畅销的是吉窑,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滋润细媚,那些有钱的贵族竞相采购啊!”

陈保全有些不懂,“好像是瓷窑每年纳税最多吧。”

“咱走的是量啊!”文德很是自豪,“瓷窑改进烧窑方法,产量激增。数百窑口在烧制瓷器,年产万盏,瓷质优良,品种齐全,占了中土过半市场。”

“原来这里还有这么多学问那!”陈保全小心翼翼的拿着宝丰窑和铁窑的瓷茶壶,唯恐打碎了,笑道:“这东西,如此金贵,现在才知啊。”

文德不以为意,爽快的言道:“陈兄喜欢,就送给你了!”

陈保全赶紧推让回去,“如此金贵,那里敢收啊!”

“咱们就是做瓷器的,还能缺这个!就是把玩的东西而已。”  文德又掏出来精美的茶罐,“这是极品的香桂翠芽,陈兄也尝尝。”

看着翠绿如同翡翠的茶叶,陈保全笑道:“怪不的叫翠芽,果然是如同翡翠,晶莹剔透啊,这翠芽就很贵了,这装茶叶的瓷罐,怕是更贵吧!”

文德哈哈笑道:“这好女也要配上好嫁妆啊,才能嫁个好人家啊!”

“说到这嫁女!”陈保全脸上的笑容更盛了,盯着文德,“对了,文兄,你好像有个女儿待字闺中吧!芳龄几何了?”

文德知道陈保全的意思,“小女敬瑄十四了。”

陈保全笑道:“我家不成器的小子,十九了,在成均读书那。”

文德想了想,说道:“来日让贤侄到寒舍做客,看看他和小女的缘分。”说着,把瓷器和茶罐都给了陈保全,“怎么样,这下收的心安理得了吧!”

楼道中传来咚咚的吵杂声,文德开门要去教训几句。见掌柜和伙计进来,小伙计指了指陶子韶,掌柜赶紧上前跪下,高呼:“恭喜陶老爷,贺喜陶老爷,荣登桂榜,陶老爷现在可是元士老爷了,桂榜桂榜,将来就是富贵傍身了!”说着,让伙计将文房四宝送上,满脸奉承,“陶老爷高中,定然是文曲星下凡,劳烦陶老爷留下墨宝,小的也好让人知道,我们这小店也住着文曲星。”

见到陶子韶满脸懵懂,浑浑噩噩的样子,陈保全倒是感同身受,笑道:“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啊!我当年也是这幅神色,不过闹得笑话更大了。”便问掌柜身后的送喜的差役,“劳烦小哥,名册上是多少名?”

差役倒是老练,赶紧上前,“回老爷,是桂榜七十。”

掌柜掏出大钱,分给报喜的差役,满脸堆笑,“这是敬奉陶老爷的润笔费。”

昭博太心中失落,却也微笑着给刚刚清醒的陶子韶贺喜,指着桌子上的笔墨,打趣道:“陶兄,该你这个文曲星给人家留下点墨宝了。”

陶子韶提起笔,想着该写什么,陈伯全打趣道:“不要弄的那么文绉绉的,掌柜的最想让陶兄写个店名,这才是人家最珍爱的。”

陶子韶写下“同福客栈”,伙计高声提醒,“老爷,我们是来福客栈!”

陶子韶有些尴尬,正要提笔再写,掌柜的朝伙计踢了一脚,“你懂个屁,老爷这是给我们小店赐名那,这个同福可比来福有格调,大气,天下同福,这是气度,这个好,好啊……”将墨宝收起来,对伙计说道:“赶紧的去胡同口的胡木匠那里,让他用最好的楠木做个匾额,下午就让匾额挂上去。”看到伙计一溜烟下去,掌柜的赶紧追过去,喊道,“别忘了,要鎏金的,这是咱们以后百年的招牌。”

昭博太怔怔的看着天上的白云,只感觉眼前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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