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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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萱姐姐怎么办?俞雀无端生出一股怨恨和伤感,出了这种事,即便萱姐姐没有过错也会受牵连了,她想起来自己刚没了阿娘的时候,虽有祖父母护着,却也难免要听林氏的刻薄言语,萱姐姐怕她难过,一定要跟她同吃同住。
那是景庆十六年的初夏,下了一场好大的雨,自己因为听了林氏屋里几个小丫头的风言风语难过的躲在柜子里,外头雷声轰鸣,茑萝和乳母连声呼唤自己都不愿意出来,是年纪尚小的俞归萱替她训斥了那些人,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劝慰。“好妹妹别怕,我给你做主,你不用难过,等到将来,等我们长大了,我带你去闯荡江湖,天地何大,总有能安身的地方,到时候就再也不用受别人的气了。”
随年岁见长,她也知那是儿时戏言,天地何大,上亲虽待家中女儿宽和,她们又哪能真的去闯荡江湖呢?萱姐姐尚且有父母兄长在,却也险些沦为天家权衡利弊的刀下鬼,她没了阿娘,又没有手足,只能等到来日被送进深宫磋磨一生罢了。
“我困了,你回去吧。”心下悲愤说出的话也不好听,俞雀遏制不住心中的伤感,径直走进内室,隔着层层纱帐,似听得一声轻轻地叹息。“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什么样?总是不听话?总是惹他不高兴?
自己原先听得嬷嬷几句教导,觉得那些被当做瘦马的女子可怜,却不想到头来自己与她们并无差别。外头一片漆黑,是出奇的静,想来人已经走了,她再也压抑不住悲伤,捂在被子里啜泣出声来。
“怎么了?”
锦衾被掀开一半,方才还闷热的脸庞被突如其来的冷气刺痛,俞雀没料到他还在,慌忙伸手去夺那锦衾覆面,可那被子被人牢牢挟制住,她又恼又怒,使劲拖拽,却也只是徒劳,悲愤之下恨恨地把脸埋在塌上呜咽出声来。
“到底怎么了?”叶荆微微皱眉,伸手帮她拂去侧脸上的泪水,“我……我不要进宫,不要嫁给一个老头子!”俞雀抽噎着喊出声,纤弱的肩哭的一颤一颤的。
“放心吧,你不会进宫的,更不会嫁给一个老头子。”叶荆眸色晦暗不明,很是噎了一阵,他从来不知道俞雀这般没心没肺的人会一直把这些事藏在心里。
言罢他径直大力地把她转过身来,只见她微仰的面上混着些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额间的碎发被打湿紧紧贴在面上,狼狈的狠。
“我不会让你进宫的。”似是怕她听不清,叶荆又重申了一遍,她终于止了抽泣,一双弯弯的眼被泪水打的湿湿的,一瞬不动地盯着他。
“可是……长公主她,嬷嬷说……。”她这些日子虽带着气,却也明白叶荆不会花心思为难她,这怕是长公主的主意。
“不会的,放心吧。”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见她将信将疑,叶荆只觉得好笑,伸手帮她盖上锦衾,狭长的眉眼沾满了笑意,“放心吧,你哭的这般丑,真要选秀,连殿选都进不去。”
两人隔得近,近的让她一时忘了反驳,他今日饮了酒,淡淡的酒香和衣裳上的熏香混在一起格外的好闻。“不过你记住,以后得听我的,不要动不动就惹我生气,还有,今晚的事不要给任何人提及,尤其是苏嬷嬷,对了,还有你父亲。”
“听到了没有?”见她呆愣在那里,叶荆不满地敲了敲她的额头。
“听到了、听到了。”俞雀忙不迭地点头,生怕他收回刚才的话,见她乖顺,叶荆满意地离去,临走又折回帮她掖好被角。
消息来的太过猝不及防,俞雀在黑暗中睁着双眼,整张小脸上都汗津津的,昏暗处有亮光微闪,她偏头去看,是阿娘的玉佩,细碎又密集的纹路在夜里闪烁着光芒。
“这不是放纸鸢的时候,许姑娘可别说不是故意的。”绮华拿捏着风筝的骨架,波光潋滟的眼眸自手中物转向眼前人,她这别院偏僻,寻常人也不会摸到这里来。
许染菽颔首微笑,她抱琴立在那里,如同兰桨之月的雨后菡萏般柔美动人,被戳破了也不见丝毫窘迫,反而一片坦然地跪坐在绮华对面。“臣女钦佩殿下为人豁达,有意前来拜访。”
素手微微拨弄琴弦,琴音如新泉缓缓倾泻,沁人肺腑。
绮华挑了挑眉,笑意未减却睥睨着眼前人,“听闻圣上已下了赐婚的旨意,恭喜许姑娘,得偿所愿了。”
“臣女不过是求一心人而已,哪来的得偿所愿,不过是从了家中长辈的意。”听得她话中嘲讽,美人眉尖微颦,微叹了一口气,似有愁意,指尖的琴音却愈发和缓。
“殿下莫不是觉得,染菽是追名逐利之人了?殊不知家中上亲自小便对我管教苛刻,婚姻大事又岂会任我拿捏?”
“嗯?”绮华撑手躺在席上,眯着一双惑人的眼。
“殿下和染菽一般被人拿捏,远道而来,却被赐给一个鳏夫做填房,便不会心生怨恨吗?”这话说的委实不敬,许染菽却毫不忌讳,语中直指庙堂之上的天子。“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西越之人对殿下刻薄寡恩,殿下又缘何要来和亲呢?真的心甘情愿为轻贱自己之人沦为棋子?”
咔嚓。
风筝上的竹骨被生生掐断,竹刺刺破指尖,艳色的血顺着指尖留下,躺着的绮华公主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眼神飘忽迷离,面上尽是哀毒和怨恨。
“他们做梦!我的母后无过却枉死!我又怎会对他们忠心?有朝一日我定会报仇雪恨!”
许染菽继续拨弄着琴弦,西越废后被赐死并不是什么秘闻,稍稍打听便可得知,她来可并不是为了听这些。“西越有那么多宗女,殿下为何要自请来此呢?”
“继后与……与狗皇帝不容我,只得来此避祸。”绮华仰面躺于席上,像是被抽了神智一般昏昏沉沉。